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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回来了,在得知闺女输液的第二天,我一点都不感动。
因为五一放假,全国的劳动人民都要休息,先生在外面倍感无聊,索性回家来了。到家已是深夜,先生带着一身的酒气在床尾自言自语,时而夸他儿子帅得无与伦比,时而说他女儿倾国倾城美得不可方物。我听着他的酒后真言,虽然非常认同他的观点,但还是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飞到床底下,生怕他吵醒了熟睡的孩子,我还要龇牙咧嘴地喂伊伊吃奶。
他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喝了酒,常常把睡梦中的孩子挑逗醒。揉着睡眼的孩子喊着妈妈泣不成声,他落荒而逃,我在骂骂咧咧中收拾着残局。不等胖胖睡着,先生那边已鼾声四起,如火车拉响汽笛,此起彼伏。我气得想把他的臭袜子塞他嘴巴里,死死地堵上。其实我理解他对儿子和闺女的亲近,我只是生气,气他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毕竟哄孩子睡觉是一项大工程,不是么?
男人为什么要喝酒呢?是因为生活苟且挣钱不易么?难道和小王子遇到的那个酒鬼一样,是为了忘记羞愧才需要喝酒的么?男人会为喝酒而感到羞愧么?
反正我的先生从不会因为喝酒而感到羞愧,他只会在酩酊大醉的时候闭着眼睛天花乱坠地吹牛,前俯后仰地唏嘘人生,感叹生而为人,一生遗憾。
如果喝的少,他就乐于怀想过去,怀念自己挥斥方遒的峥嵘时光,也怀念粪土当年万户侯的书生意气。我每次都会用他的绯闻对象来刺激他,他总是嘿嘿一笑,尔后开始以自己为主角编织长篇武侠小说,情节精彩至极。比如英雄救美,武松打虎,血洗鸳鸯楼,豹子头林冲误入白虎堂,花和尚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关云长千里走单骑,李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只不过主角全部都是他自己。
我就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深陷回忆中脸上那不可一世的表情,仿佛他自己就是当年笑傲江湖的任我行与乔峰,我就知道他又开始二度创作了。
关于先生喝酒,我从来都是横眉冷对。或许是我长得矮,横眉横得太温柔了,先生只当我对他的冷淡是耍小脾气。疾言厉色的我常被他三言两语逗得捧腹大笑,忘了他是喝醉酒嘴才那么甜的,忘了他进门仄仄歪歪一副自称爷是酒中仙的欠揍表情。
先生经常出差,偶尔回家。我曾打趣他,我们家还不如旅馆,下次你再回来临时住宿,一晚一百。先生闻此言,也只是狠狠地把我按在他胸前,用他迷人的中低音呢喃着,相信我,会有那么一天的,无论艳阳还是寒夜,我们都会牵手相拥,此后再也不离不弃。感受着他胸膛的炽热与震动,我也只是抱紧了他,紧紧地。
在本该相拥而眠的日子里,我们日复一日地忍受孤独,备受思念的煎熬。他选择承担关于钱的一切,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也好,酒桌上的阿谀奉承也罢,王哥李总的酸言冷语也好,他只把自己的酸楚与辉煌都埋在心里,放在酒杯里,或是旁若无人的歌声里。
我能做的只有放手。每次目送他离开后,我便转身拿起扫帚,打扫与整理,仿佛他没回来过,一切恢复到不正常的正常。可哭泣的孩子还在口口声声念着爸爸,我只是温声软语地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爸爸去挣钱给我们买新衣服穿呢。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吧,只不过男主外必须跑到千里之外,女主内只能在内堂里喂奶养育。不能朝朝暮暮卿卿我我,惟愿我俩两情相悦直至天荒地老。
怀孕的时候,我的小腿经常抽筋,所以要时不时地变换体位。每次翻身,我都伸直了脖子咬着牙根儿使劲儿,像极了四脚朝天令人捧腹的乌龟。常常翻着翻着自己就笑出了声,笑出了泪。其实我只需要一丁点的帮助。或许对先生来说,只需要他轻弹烟灰的力道我就可以翻个身了,可是他不在我身边,我也只能抓着枕头床单来使劲了。
有多少个泪眼盼天明的夜晚,我数都数不清了,也忘记得差不多了。其实男人和女人的所想所盼永远不可能一样。纵然是齐眉举岸,到底意难平!
我比陆小曼要的多。她说,她只想要一个安乐的家庭,知心的伴侣。谁知连这一点要求都不能得到,只落得终日里孤单单的,有话都没人能讲,每天只是强自欢笑的在人群里混。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吞云吐雾地说出这番话的,或许说这番话时她还在牌桌上,亦或是和闺中密友在咖啡厅喝下午茶时的感想。她那时候一定很孤独。这样一个为爱情奋不顾身的人竟然在婚后有无人诉说的苦楚。她这么孤单,我想她跳舞赌博的时候,一定带着一顶调皮的贝雷帽,上面神秘的黑纱遮去了半张脸,因为她一定时不时地蹙眉哀叹,脸上愁云惨淡。
我不仅要安乐的家庭,知心的伴侣,还想要陪着孩子无灾无难地长大。这一切都建立在我娘家那边相安无事的前提下。我把自己的爱全给了先生,爱着他爱的人,他好我也好。我就是这么自私的小气鬼。
看过一本书,白落梅的《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是介绍民国才女林徽因的。里面有句话,世界上有很多看似柔弱的女子,她们的内心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冷静与坚强。我想,若平凡的生活里没有经过一番寒彻骨的心碎尔后在泪水中幡然醒悟,是定说不出这样直逼心灵催人泪下的话语。女人坚强,也许只是因为,女本温柔,为母则刚。
陆小曼为了和风流才子徐志摩在一起,抛弃了不解风情的结发丈夫王庚,甚至流掉了腹中成型的胎儿。她就是以这么决绝的姿态来喂养自己的爱情,纵使全天下反对,即使万箭穿心,承受着蚀骨的疼痛也要在一起,如飞蛾扑火,不计生死。徐志摩辗转几个大学授课,只为挣更多的金钱供她挥霍。这样一对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侣结婚了,陆小曼仍说自己是孤单的。
那个高唱着人间四月天的才女林徽因,不也和我一样,育有一子一女么?不同的是她的女儿比儿子大三岁,我的女儿比儿子小三岁。
她纵有沉鱼落雁之貌,柳絮之才,依然不得婆婆喜欢,甚至至死都没接受她。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一日三餐里,就算林徽因做再多的努力也于事无补。美丽清纯而又才华横溢的林徽因,就是讨不到一个老太太的欢心。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有缘无分吧。
也许前世里林徽因对李惠仙有所亏欠,所以今生要用忍气吞声来还债。倔强的老太太的横眉冷对一定会令温婉的林徽因泪流不止,她一定于夜深人静时伏在梁思成的肩头啜泣过,那个声音一定很压抑,那时的痛一定穿心蚀骨。那时,她一定很孤单吧。
即使身旁有个一辈子不离不弃默默守候的金岳霖,即使她曾和徐志摩撑杆荡漾在康河的柔波里,即使她和丈夫梁思成一同热爱着建筑学,这又怎么样呢?她还是低声吟唱着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是我的二十四个客人。孤单单的自白令人心疼。
想来她也是孤独的。不在于她的文学造诣,不在于她的建筑功勋,她的孤独不是因为高处不胜寒,只是因为她是女人,结婚了,难免有失落的时候,难免有说不出道不明的不称心。生活酸楚,酿造出苦涩的酒,她只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任由苦楚在口舌轮转,面上依然云淡风轻。如果这一杯酒足以慰风尘,能让女人咽下所有的委屈,那么我先干为敬。
先生也放下了一身的不羁,说他还是比较赞同张爱玲的。先生认为,人到中年,身体健康,略有积蓄,爱人体贴,孩子听话,父母无碍。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一定的空暇时间,晒晒太阳种种花,陪着孩子玩游戏,听父母话话家常。兄弟姐妹欢聚一家,不必成名,也不必发财,这就是成功。
忽而先生转过头来说道,今生就算你能成为张爱玲,也是要跟我混的。我噗嗤一笑,我永远也成不了张爱玲,我的王杰纯真无邪,虽然跳进了社会的大染缸,依然如冬之腊梅,洁身自好,不似胡兰成,即使逃命,也风流了一路,看个病还和护士眉来眼去的。
我从没想过我的生活里没有先生我该怎么办,也从来没想过若是他背叛了我又该怎么办。我信任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虽然只是想象。我曾说自己活成了一棵藤,曾经自己最看不起的藤。先生立马否定道,你是根,我这颗树没有你,就死球了。如果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在我身边该多好。
有很多这样的夜晚,我满嘴苦涩,先生鼾声如雷。我多想他能和我说说话,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当然孩子的咳嗽声是不能算数的。我是一个小女人,这不仅仅是说身高。我长得矮,目光短浅,看不到将来。我只能守着婚后的一间庭院和几亩良田,日日思君不见君,抱着胖胖看伊伊,天冷加衣困了睡。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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