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20日，天气，小雨
文/叶小叶姑娘
01
在小红八岁那年，村子里所有的同龄人，都上了小学。只有小红一人，因为家里实在穷，那天，小红的爸爸，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吧嗒着烟袋，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大山，“女孩子，上什么学，就在家里干农活吧。”
说完，站起身，拍拍屁股，回了里屋。
过了半个月，村小学的校长，来到小红家里，“老李呀，你家闺女咋不送来上学呢？”小红偷偷躲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对话。一句接着一句，差点吵起来。
吓得小红赶忙提起门边的一桶泔水，跑向猪圈。过了很长时间，爸爸和校长一起笑眯眯地走出来，望着小红，“小红啊，明天就跟着校长去上学吧。”
小红竟忘记了道谢，愣愣地站在猪圈旁。那一刻，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第二天，她就背上自己用旧衣服缝制的破书包，提着一个铁饭盒，一路叮叮当当地走向学校。
小红格外珍惜这次上学的机会，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班里的同学都相处甚好，只有小刚，那个地主家出身的男孩，从来不会在乎成绩，还总是喜欢捉弄同学。
当然，小红也不例外，那时的她，圆圆的脸蛋，脑袋后两根小小的羊角辫，看上去如同洋娃娃般可爱。小刚却每天都热衷于揪着小红的小辫子哈哈笑，小红却也只能瞪着眼睛生闷气，她深知小刚不好惹。
小红也曾在晚上睡觉时偷偷抹眼泪，自己只想好好学习，为什么会有小刚这么调皮的同学。她甚至想，小刚要是从此失踪了，该有多好。
02
小红的想法，着实让自己吓了一跳，直到那天，那件事情发生后，她才意识到，人啊，是不可以随便许愿的。
那是五年级一个深秋的傍晚，放学后，小红依然如往常一般留在教室里做作业，当她做完作业准备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农村的夜晚，静得可怕，没有路灯，也没有来往的人群，偶尔还能听到一声狼叫。小红将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加快脚步，在幽静的乡村小路上，低头匆匆向前。一路上，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旁边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当小红看到暮色中，高高耸立的大山时，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在她默默祈祷，不要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二十米开外，那个眼睛闪着绿光的家伙，正在狰狞地望着自己。
彼时，小红只觉头皮发麻，悄悄地挪动着脚步往后退，可是，那只狼，也在轻轻地往前走。
小红后退的脚步开始加快，眼泪也开始汹涌而出。就在她以为自己完蛋了的时候，一道亮光出现在自己身后。小红扭头一看，是小刚，此刻，他点着一束火把，站在小红的身边，“别怕，有我在，你赶紧跑去叫人，我先给你镇住它。”
看到小刚，她早已忘记了他是经常揪自己辫子的那个男孩，眼前的小刚，就像超人一般，毅力在自己面前。
小红不敢耽搁，转头就往隔壁最近的村子跑，一边跑，一边听见小刚的叫喊声，和狼呜呜地叫声。小红用袖子使劲抹掉汹涌而来的眼泪，用尽了浑身气力，那一路，小红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在隔壁村子叫了人，返回到离开小刚的地方。
这里，早已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那只狼，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小刚的火把还在熊熊燃烧，小刚倒在地上，衣衫褴褛，血痕遍布全身。
为了保护你，我只能选择最笨的办法。
03
那一晚，小红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无法想象，如果不是小刚的出现，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早已进了大灰狼的肚子。
可是，奄奄一息的小刚，他怎么样了。小红第一次觉得，原来小刚也并没有那么讨厌，原来小刚也会在危险面前挺身而出。她默默祈祷，小刚一定不要有事。
可是第二天，小刚没有来上课，小红在忐忑中度过了一天。第三天，小刚依然没有来上课，小红开始隐隐感觉到不安。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小刚依旧没有来。就在小红计划着第二天放学后去看小刚的时候，这天，小刚来上课了。但是，他跛着脚，胳膊上捆着纱布，脸上的伤痕十分显眼。
放学后，直到同学们都走掉了，小刚跛着脚走过来，笑眯眯地望着小红，“小红同学，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小红红着眼睛，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儿点点头，跟在小刚的身后，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从那天开始，每天下课，小刚都会来到小红面前，笑眯眯地说，“放学了，我们一起走吧。”
这句话，一说就是七年。转眼间，高中都要毕业了。
04
高中毕业后，小红去了县里的纺织厂上班。那年，正巧赶上文化大革命。
因为小刚的祖上是地主出身，小刚一家子，被抄了家。小刚的爸爸妈妈，每天都会被挂上大牌子，站在街头，任由人们指指点点，而小刚，却每天都会站在街角，默默看着父母忍受着凌辱。
小红每天下班后，都会骑上自行车，走过五十多里地回来看小刚，陪着小刚站在街角，小刚的眼中，闪着泪花，他却努力不让泪水流下。
当人们渐渐退去，父母终于可以卸下厚重的牌匾，小刚也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小红对着小刚说，“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家吧。”小刚苦笑，“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没事，会结束的。”小红眼里透出坚毅的光。
“可是，我家被抄了，什么都没有了。”小刚闷着头，便不再说话。
小红紧跟着走了一截，忽然叫住小刚，“嘿，小刚，你不还有我吗？”说完，便低下了头。那晚的夕阳，温暖地照在这个破败的小镇上。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以往灰突突的小镇，此刻，却煜煜闪着红光，映红了小红的脸，红扑扑，好似一个红苹果。
小刚看着小红笑了。
不怕跟着你吃苦，只要能在你身边。
05
婚礼办得无比简陋，但也是小刚的父母用尽了全力去置办的。小红不吵也不闹，她觉得，有一个婚礼足矣，热热闹闹才是真。
就这样，小红把自己托付给了小刚。洞房那天，红烛映红了二人的脸，小刚说，小红，谢谢你愿意跟我回家。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家在何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家。
小红眼角泛着泪光，小刚，要不是五年级那次你救了我，我又如何才能知道，家在什么地方？
婚后的日子，依旧穷，但是他们小两口却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虽然也有吵吵闹闹，但是小红的温柔，和小刚的大度，让二人从来没有大吵过。
直到那一次，他们的儿子因为实在饿的不行。偷了邻居两个窝窝头，当邻居那个胖媳妇骂骂咧咧找过来的时候，小红当着邻居的面，厉声呵斥，儿子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天，小刚坐在院子中间，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一早，他告诉小红，准备南下打工。
小红的眼睛一下就湿了，能不去么？你走了，我跟孩子怎么办。
小刚也哽咽了，小红啊，我只想让你跟孩子过得好一点。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家门。这一走，就是三年，三年期间，小红又当爹又当妈地将孩子拉扯大。
三年后，当小刚再一次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小红正带着儿子，在院子里推磨。“小红。”小刚轻轻一唤，仿佛是从天外传来的声音，空洞，却又格外熟悉。小红转过头望向门廊外面，彼时的小刚，背着走时带走的那个大背包，两手提着两个大袋子，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在小红看来，如同雕像般坚毅。
她笑了，却 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流。“小刚，你终于回家了，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别哭了，这么大人了，也不怕孩子笑话。不走啦，我再也不走啦。”小刚也如同孩子一般，泪流满面。
当我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我终于还是等到了你。
06
60岁那年，孩子终于成家立业。小红也逐渐苍老了容颜，忙了一辈子的小刚，把小红叫到跟前，“老婆子，我们出去旅游，怎么样。”
“老了老了，怎么又想着去旅游呢。”小红嗔怪道。
“你这个老婆子，就是老了才要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呢。忙活了一辈子，不能让你享受享受呀。”小刚瞪了一眼。
这次，小刚决定带着小红去美国。
临走之前，小刚很兴奋，每天练习英语，小红在一边埋汰他，这么大年纪才学英语，一个星期，学会了几句？
他们到了美国后，旅行团带着他们来到了时代广场。小刚异常兴奋，走到哪，不管见到谁，hello啊！hello啊！
他们一路走，一路逛，看到新奇的东西，就张口问，What’s this?How much?
他一路都在卖弄他的三句英语。可是走着走着，居然发现小红不见了。
小刚当时就汗流满面，他吓坏了，到处去找。在美国的时代广场上，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头，用蹩脚的英语，到处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my wife!”可是每个人都是迷茫的眼神，然后迷茫的摇头。
当小刚走到一处KFC附近时，听到有争吵声，他凑过去一看，这不正是小红吗？小红坐在肯德基门口的台阶上，就是不肯走。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正在拉她。
小刚急忙冲上前，把小红挡在身后，“No,my wife,my wife!”
等人群散开之后，小刚生气地问，“红红，你跑哪里去了。”
“我，我不认识路，你又走的太快，我就只好在原地等你，等你回来找我。”
小刚拉起小红的手，“走，不旅游了，我们回家！”
小红一直站在原地等，等着她的小刚来找她，她用了最笨的一个办法，也是最执着的信任。信任你，所以，我等你。
07
故事里的小红，就是我的奶奶，小刚，就是我的爷爷，他们互相扶持，相互信任，磕磕绊绊，走过了一生。
奶奶离世的那个黄昏，和以往的无数个黄昏一样，天边，漂浮着深红色的云霭，暮色，无声无息地打在病房的窗玻璃上。
当落日收走最后一丝光辉的时候，奶奶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屋子的人全都泪眼朦胧。只见奶奶的手指动了动，随着奶奶的视线望过去，爷爷正在颤巍巍地走过来。
走到奶奶床前，他拉着奶奶的手，将耳朵凑近。奶奶的嘴唇轻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顿地说，“小--刚--，放--学--了--”说完，奶奶的心电检测仪上的那根红线，逐渐平缓。
爷爷趴在奶奶床前，哭得像个孩子，“老婆子，你醒醒，我们一起回家吧。”
婚姻啊，就是这样，无论经历多少的羁绊，最后留在身边的，是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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