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知道吗?费明亮结婚了,新娘子是廖爱屏。听说婚礼场面豪华得很呢。”诺一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着,头都没抬。向来神经大条的她,根本没想这话对思悦的杀伤力。当然,费明亮在思悦的生活长河里,不过是个小小浪花而已,诺一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呢!
思悦心里沉了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只轻轻哦了一声。
“你不知道,听惠颜说,他现在是集团副总了,收入高得吓人,听说还很宠媳妇,啧啧,你说,那廖爱屏何德何能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个金龟婿啊!”诺一继续一边吃一边大发感概。
这也难怪,三十多岁了,还待字闺中,有时看到一些“寡淡”女子嫁得好,总难免发一下感慨,这也是人之常情。费明亮和廖爱萍都是她们以前在深圳工作时候的同事。那时两人都不起眼的,没想到八九年光景过去,费明亮竟发展得那么好,而且最终还娶了廖爱屏,看来这女子并不像诺一说的那样“何德何能”,在其“寡淡”外表的背后应该有一些可贵品质的吧,不然怎么会摊上一个好夫婿?世上一切福气,都要当事人能托得起吧,不是吗?哎!
思悦暗暗叹了一口气,思绪飘回到在深圳工作的日子。
那时她们刚大学毕业进入这家公司,年纪轻轻,无牵无挂,诺一、惠颜、思悦、小凌四个人常在一起玩。那时她们四个除了惠颜,都还没有男朋友,而惠颜的男友也在东莞,所以,聚在一起耍的日子特别多,偶尔还跟公司同事一起出去玩。现在想来,那真是美好的时光,青春年少,独立自由,开始工作了,口袋里有钱了,身边有要好的伙伴,又总憧憬着未来,日子便极有意趣。人年轻的时候大抵都是这样的吧,总觉得生活有无限多的可能,前面的日子即使不是繁花似锦,总也是新丽可爱的。憧憬,是年轻人最大的财富,只是若干年后,有些人的憧憬开了花结了果,而有些憧憬则开过花便谢了,残瓣落下来,更衬出人生的凋零。
我们几个的人生之树,算怎样的呢?思悦暗自思忖。在深圳公司工作两年半后,她和诺一先后辞职来到上海发展,跳过三两次槽,薪资一路上涨,都靠自己买了小套的房子,也算得上是小小中产了,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她们俩一直情路坎坷,至今仍单身,每逢节假日,也只好两人凑在一起抱团取暖。惠颜和小凌呢?前者一直待在深圳,后来她男友也到了深圳,两个人的爱情修成正果,现在有一子已经六岁了,唯一的缺憾是惠颜老公经常到国外出差,一去三两个月,家事全都是惠颜一个人操持,上有老下有小,工作自然顾不太上,在公司十多年了,还只是个普通职员。小凌则在思悦辞职那年报考了研究生,后来接着读了博士,现在在杭州一大学教书,找了个同事先生,生了个小女娃,两岁了,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撑不着也饿不死,温水煮青蛙。说起来,岁月也算待她们不薄,可一树绚烂的憧憬之花,毕竟还是凋零了些。也许,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如此的吧,十全十美总是极难的。可费明亮的生活怎么听上去那么绚烂呢?人啊,真是不能比!
认识费明亮,是在公司组织的一次爬山聚会上。他在研发部工作,研发部不在公司总部,而是在郊区的实验室,所以工作一年多了还不认识他,也并不稀奇。他是扔到人群里不起眼的那种人,大家只是在相互介绍时关注过他,个不高,皮肤黝黑,长相普通,后面对他印象就很淡了。一般的年轻姑娘,对自己倾心的人,那观察之细腻可比顶级侦探,但是对不入眼的男子,印象总是寡淡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是不知怎得,爬山聚会后,费明亮竟然联系起思悦来,说她有空的时候想请她出来玩。思悦不置可否,只说一时太忙,抽不出空。回头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费明亮有啥闪光点,名字叫“明亮”,可是似乎放哪里都不起眼呢,看样子应该是农村出来的,从事的是最基层的研发工作,为人又木讷,将来会有啥出息呢?
爱情中,哪个不掂量掂量?何况是对自己没感觉的一个人,这掂量的分量就愈发显得重了。
所以对于费明亮的示好,思悦甚至都没有跟闺蜜们提起。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当时她正在网恋,一份她自认为很美好却不敢跟闺蜜提起的爱情。现在想来,一份爱情,如果你都不敢跟最要好的朋友提起,不是你觉得不可能,就是你觉得不可靠。可当局者迷,那时的思悦觉得还是有可能的。尽管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而对方则是牛津大学的博士,大她三岁——名校博士也不见得都优秀,可这是她后来才明白的事——那时的她无疑对他是仰望的。
他们在网上相识,几个月来,相谈甚欢。他说放假来看她。她欣喜雀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二十出头的姑娘,遇到爱情,总是欣喜的。可要不要在对方面前表露这欣喜,以及如何表露,那就看个人的修为了。思悦一直是父母师长眼里的好孩子,直到大学毕业,感情经历一片空白,更可怕的是,她似乎天生在爱情方面情商很低。可惜,大学里哪有爱情课呢?而她这个所谓的优等生,为了学业优秀,花去了多少精力,哪还有时间自修爱情课呢?所以在这一场情事,一开始她就败了,不是败给了别人,而是败给了自己——爱情需要真心,但也不是不需要技巧的,尤其对女人而言。
再者,思悦本是个坦诚的人,在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大胆直接热烈。这在友情,是顶好的;在爱情,却未必可喜——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女人心,哪个男子还愿意去探索?所以后来思悦常想,说是命运多舛,情路坎坷,其实自己至少要承担一半的责任。
就在思悦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盼着大博士回国看她的时候,费明亮出现了,应该说他出现得真不是时候。思悦从眼角瞟一瞟他,就再也懒得理会了——一个是牛津大学的博士,一个是公司的小职员,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当时思悦就是这样想的,一个词不多,一个词不少。年轻女子,有多少能静下心来去细细体会一个男人的本质的呢?现在想来,真的不多,思悦不过是凡俗女子一枚罢了,倒也没多少可以指摘的,毕竟独具慧眼的,总是凤毛麟角,不然,何以称得起“慧眼”呢?费明亮后来还打过几次电话,思悦都找理由推脱了。慢慢他终于不打了。
思悦盼啊盼啊,她日思夜想的大博士,竟然在快要回国前几天突然玩起了失踪。在网上给他留言,没有回音,打电话到他住处,没人应答,打电话到他实验室,接电话的那个人英语讲得烂,跟他说了好半天,思悦才弄明白,大博士已经回国了。可是,他不是说三天后才回国的嘛!一个个疑团在她心中升起:他干嘛去了呢?他为什么扯谎?他还会来看我吗?。。。会不会是自己太傻,让他觉得了无意趣了?
熬过几个难熬的日子,大博士终于有了消息。说第二天下午到深圳,请她来接机。思悦心中不悦,几天说没影就没影了,一有消息,就下命令让人去接机。这是哪跟哪啊!可是,在他们的关系中,她向来弱势惯了,最后还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第二天在机场出口,他一出来,思悦一眼便认出了他,他确乎跟照片上是一样的,高大帅气,阳光俊朗。那天他穿着休闲服,脚蹬运动鞋,走路很有气势,风度翩翩。思悦一时有点呆住,待他认出思悦,微笑着问候。思悦才反应过来,跟他打了招呼,但看着他,总觉得不真实,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突然从网上蹦出来跟我约会?她掐掐胳膊,疼,是真的,可脑袋似乎不听使唤,还是觉得在做梦。
在回市区的出租车里,她嗔怪他几天没踪影,他一点没有羞愧的意思,反而自然而然地抓过她的手,笑着说,坐飞机回国前,去旅游了几天,回国后又被父母和亲戚缠着,走不开。
思悦轻轻抽回手。一个男人能有多忙?忙到连给你一个电话的功夫都没有?这种答案总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他看她反应冷淡,便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待车驶到他住的宾馆,他说晚上请她吃饭,向她赔罪,思悦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便下了车。司机把思悦送回单位宿舍,思悦付完钱,下了车,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究竟如何呢?如果真有分量,他难道不应该让的士司机先送她回来吗?如果是费明亮,他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不知为啥,那一刻她想到了费明亮。
嘀咕归嘀咕,晚上思悦还是去赴了约。大博士请她吃饭的地方就在他住的宾馆楼下,这是一家挺大的粤菜餐厅,生意不错,正值晚饭时刻,大厅里人声鼎沸。他提前预定了一个小包厢,里面安静许多。他客气地请思悦点菜,一开始思悦矜持,说你看着点吧,他坚持,于是她也就点了两个,一个白斩鸡,一个肉末茄子,都是她平时爱吃的菜。随后他又点了几个,服务员便带着菜单离开,一时两人无话,气氛有点尴尬。其实,他们在网上聊得挺多的,彼此似乎知根知底,但真正见了面,似乎又一切隔膜,不知从何说起,这也许是网恋的尴尬之处吧——我了解虚拟世界里的你很多很多,却从未感受过你的气息。气息之于人,有多重要?这也许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未见过面,对一个人的认识是绝对不可能全面的。
“你父母都好吗?“最终还是思悦先开了口,不过一开口,她便觉得自己问了句蠢话。虽然知道他前几天回过老家,也莫约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但对他父母终归是生疏的,这话一问出来,两个人之间没话找话的陌生感觉就愈发明显了。哎,自己终究不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子,问不出巧妙的好问题。
“挺好的。”他抿口茶,淡淡地回答。
“对于我们这种漂泊异乡的人,回来感觉一切都很亲切。”他顿了顿又说。“将来如果你嫁给我,移居海外,难得见到家人朋友,你能接受吗?”一边说着,一边又要摸思悦的手。思悦一下子反感起来,迅速地移开了手。
“谁说要嫁给你了?你这么说,未免过早了吧。”她直白地说。
听她这么说,大博士脸上尴尬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思悦的兴头却基本降至冰点了:他是如此轻浮的男人?还是自己太保守?难道网友见面都是这一套的吗?自己期望的可不是这样一幕。
很快,菜上来了,他要了瓶红酒,自己倒了一杯,劝思悦也喝点。思悦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哪里敢喝?他终究还是跟服务员要了一个杯子,为思悦斟满了酒。
“红酒是好东西,喝点无妨。”他把酒端给思悦。思悦看着他那修长的大手,再看看他俊朗的面容,越发觉得不真实起来。这是网上那个为了赶实验报告,会几天几夜不合眼的工作狂?这是那个中科大毕业、在英国留学四年的科技精英?如果他这么优秀,为何单身至今?他苦干的背后,难道是极致的玩世不恭?一个个的问号在思悦脑海里跳跃,想来,那会她脸上应该也写满了问号。
“人生还须洒脱一些啊!”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矜持认真地过一辈子怎样,洒脱不羁地过一辈子又怎样?还不都是一个结局。所以啊,花开堪折直须折。”他一边说着,一边抿了口红酒,脸上带着笑,不得不说,这笑容是坦荡的,也极有魅力。似乎以前在网上聊天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思悦听来,觉得还蛮顺耳的,现在听来,不知为啥,似乎充满了游戏人生的意味。
“你平时那么辛苦,那算得上潇洒不羁?”话一出口,思悦觉得自己有点刻薄了。不过想想自己说的也是事实。跟他聊天几个月,他哪天不是整天泡在实验室呢?跟她聊天也多是在做实验的间隙。
“苦干是另外一种潇洒啊!”他说着,放下酒杯,哈哈大笑。“‘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奋斗着也很美,不是吗?”
“你觉得我长得不帅吗?”他笑完,突然安静下来,正色问思悦。
“不是,你挺帅的。”思悦喃喃。
“那不就得了呗,干嘛扭扭捏捏的呢。人生苦短,再说也不总是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啊!”说着,他又来抓思悦的手。思悦这下真的是恼火了,“嗖”地站起来,拎起包来就跑出了包厢。
待到跑出了大厅,回过头来看,发现他没有追出来,才放慢了脚步。这是哪跟哪啊?思悦心里委屈极了,眼泪就要掉出来,但心里似乎糊涂得很,竟说不清楚为什么。
晚上回到宿舍,一个人闷闷地躺在床上哭了一场。醒来后,打开电脑,看到“大博士”在QQ上的留言。“没想到你是这样古板的一个人。”后面是一个难过的表情。思悦一时沮丧异常,轻点鼠标,直接把他从好友名单里给删掉了。哎,网恋!绚烂如花地开了几个月,竟然在一秒钟死亡了。这真是个速食年代,什么都讲究速度,包括爱情的开始和结束,不知道这算是一种进步呢,还是一种悲哀?
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思悦一个人慢慢地疗伤,伤心过几个月,春节后便正式辞职去了上海。哥哥在上海读博士,妈妈说一个女孩家的,一个人在外面总不能让人放心,还是去找哥哥吧。思悦向来爱跟妈妈唱反调,这次却默默接受了妈妈的建议,很快去了上海。听说她辞职了,费明亮还专门打过一个电话给她。
“听说你辞职了?”“是的,现在已经在上海了。”
“。。。你准备长期在那边发展?”
“嗯。我哥哥在这边。”
“哦。。。”很长时间,他无话。
“你有空到上海来,给我电话哦。”思悦终于按捺不住,说了这句话。
“好的。”
电话挂了,思悦心里无限惆怅。抬头望向窗外,时值冬末,上海的天空有些灰蒙蒙的,远处高楼林立,夹杂着些许暗绿树木。想着再也看不到深圳那一年到头满眼的绿色了,心里竟一阵疼痛。
再后来,就听惠颜说,费明亮跟廖爱屏恋爱了。后来惠颜生了孩子整天忙,大家的联系慢慢淡了,也就没了费明亮的消息。思悦本以为自己都已经放下了,没想到这次他结婚的消息竟还能在自己心里掀起波澜。怎么说呢?有些事情知道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尤其是证明自己眼光差的事,知道了只会懊恼:年轻时候的我,为什么没有长一双慧眼呢?
“嗨,我说老大,你想啥呢?”诺一盯着思悦问。
“哦,哦,没啥。”思悦回来神来,才觉察到刚才自己的失态。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过费明亮啊?”诺一坏笑,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份调皮老小孩的样子。
“没有呢。。。不过,老实说,有又怎样?都过去了。”思悦怅然。
“就是就是。”看到思悦惆怅了,诺一马上换了副神情。这家伙还是心疼老姐妹的。“错过了肯定缘分不够,我就是这样想的。他是颗明珠没被你发现,可你这颗明珠不也是一直被埋没了嘛,等着吧,会有人发现你的,嘻嘻。”
“就你嘴巴甜。”思悦拍了一下诺一的脑壳。“快点吃,吃完姐请你喝饮料去。”
诺一安静下来,餐厅里流淌着和缓的音乐。思悦突然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挺好,干嘛非要跟别人比呢?珍惜眼下的小安逸吧,有缺憾的日子照样可以很温馨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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