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凡得病,便是经历一种苦,是为病苦。小到感冒咳嗽,大到致伤致残,都会有深刻的感受。
且人的任何第一次经历,在自身看来都会不平凡,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病的苦痛尤甚。光痛就分十级,又有锐痛、灼痛、钝痛等等,还有什么酸、麻、胀,更有说不出来的精神紧张、不安、恐惧。
三年前,我拔了一颗大牙,那是我嗜糖如命的年代里的恶果,那颗蛀牙在我嘴里一待就是四十来年。后来因为疼痛,抽去了牙神经,从此它就死亡了。残冠慢慢脱落掉了,牙髓根管已经全部堵住,无法装牙套。终于要拔除它。
拔的时候非常害怕,尤其是看到大钳子和锤子。虽然打了麻药,但仍需切开牙床,让钳子抓住,然后锤松牙根,才拔出来!我事后对牙医开玩笑:您拔牙的时候,像个木匠师傅。拔完,疼了一周多。嘴里多了一个大窟窿,想起钱老先生说是方鸿渐失去爱情时的痛。(《围城》中被苏文纨搅黄方鸿渐和唐晓芙的爱情而不甘愿地分手了。)
时间可以疗愈一切,也悄悄改变一切。大至江山社稷,小到身体发肤。常说,人是“吃五谷,生百病”的。于是,什么结节、囊肿、息肉、瘤子(包括各种肿瘤、肌瘤、纤维瘤等)等等赘生物都无声无息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身体里滋生成长。
终于下定决心,我要除掉它,虽然它并非十恶不赦。事后想想,它在我的身体里与我共生共长,在我的血供里如鱼得水。我也不恨它,尽管它给我的生活带来了麻烦。
拔牙之后,我感觉自己得到了一次重生。可是这次手术,更应该是吧。当我决定之后,我刻意不去网上查找任何的相关资料。我不想让任何的杂音困扰我。只是,对于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会有万一是错误的忧虑。
害怕手术,似乎是常人与生俱来的。比如麻醉的风险,一醉之后不再醒来,至于术中的风险就更不用说了。下不来手术台的比例少之又少,像开颅开胸开腹之类,中医说是大伤元气的操作,元气要怎么补回?也许不容易,但肯定有办法。也见过手术过后体外要挂个尿袋粪袋的,如果伤口感染不见好,那么引流袋将伴随很长时间。虽说麻醉之后到醒来,会慢慢恢复,但就是短短的时间会让人改变许多。
这算不算是一种执着呢?
我问医生,能不能半身麻醉,医生说不可以,毕竟不是割个阑尾。我小时候曾经有过当医生的理想,特别是外科医生,穿着白大褂,走路带风,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便能拯救病人于水火。但这个理想没有实现。
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多年以前,我在半身麻醉的情况下,清醒地感知医生在我的创口里面进行动作。那是用一颗一寸半长的螺钉将我断了的踝骨连接起来,一下一下地拧紧。取出的时候,又切开皮肤,再一下一下地拧出来。
而我最深切的感受是当自己被推入手术室的时候,我尽力观察着四周。手术室是常人感觉神秘的所在,那么多个无影灯,那么多如蜂窝状的手术室,像个精密的科学基地。医生们穿着绿色衣服,麻利地做着准备工作,我脑袋里飞快地搜索与电影中的类似镜头,以期驱赶自己的紧张。
我总感觉从病房到手术室是不短的距离,有时仿若由生到死。
再醒来时,耳边飘过一句:手术完成了。我仿佛拼尽全力,告诉自己:我重生了。意识断断续续,我的身体好似受了无数暴击,已经稀巴烂了,所以无力动弹丝毫。只能左右摆动脑袋,翻翻死鱼眼睛,以示是个活物。喉咙疼痛,那是上呼吸机的结果。
术后的六小时,大约是最煎熬的。无法入睡,无法动弹,不能喝水,只感觉疼痛在一丝丝地加重,清晰而深刻。慢慢地,动动手指脚趾,睁眼看到上面悬着的输液袋,却觉身体沉沉地下坠。人不能动,思想意识竟渐渐活跃起来。我想质疑,为什么最难熬的六小时不能给患者注射一剂睡觉的药呢?
或许我的想法是反科学的。民间有“一次麻醉傻三年”的说法,或许是有道理的。常常醉酒的人的确傻兮兮的,但是李白却斗酒诗百篇。唉,我闹不明白。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开始流汗。莲友守着我寸步不离。我真想喝一口水,想起岳云鹏的相声,昏迷初醒者的第一句话就是“水~”,异常虚弱状……挺真实的,但我笑不出来。突然尿意袭来。
想起术前就插了导尿管,可不知怎么回事,尿意越来越强,却无论如何都排不出来!陪夜的莲友替我去找医生,却没有找来。我竟然急哭了。医生终于来了,才发现导尿管已滑脱,麻醉让自己失去了自主排尿的能力。重新插上导尿管,随着腹部压力的疏解,我知道导尿管起作用了。这一尿就尿出一千毫升。唉!真是一泡尿憋倒英雄汉。
凌晨,意识又清醒一些。我决定要喝口水,不管有没有到规定的时间。啊!是的,就那一口水,好似琼浆甘露,喉咙的灼烧疼痛马上减轻大半。可见我平日里都生活在第一重“看山是山”的得过且过境界里。
难熬的一晚终于熬过了,我告诉自己,心里又再见到一丝曙光。我举起没有输液的手,疲弱地比了一个“V”字。
以后的几天,不断地有莲友、同学、好友过来关心我、鼓励我、陪伴我,我又重新信心满满了。时髦话叫“满血复活”。加上我严遵医嘱,只进食流质和半流质,忍痛坚持下床适量走动,我恢复得很好,每天都在进步中。
拔掉引流管,拆线之后,虽然还移步艰难,身如灌铅,心却轻盈起来。
虽说色身如皮囊,之下亦臭秽,此生却要借它成就诸事。大部分人在匆忙之间,来不及做完,它就破灭了。
我们终究无法不承认自己对它的执着。终日涂抹描绘也须直面它卸除颜料后的苍老与皱褶,有些东西与生俱来,有些在环境和生活方式的变化中滋生或消匿,有些裨益,有些遗害。皮囊之下,国人讲五脏六腑,以地水火风演绎。西人喻之为精密的化学工厂,以数据变化表证。究竟是哲学辩证(比如中医)更强?还是科学实验(比如西医)为要?
恐怕是因人而异。更何况,主宰皮囊执事的,还有心和脑。脑比较直观,以理智决策事,以逻辑、分析为手段。心就复杂多了,主感性,可以仁、勇、忠、奸。然阿难七处征心未果(见《楞严经》),对我们来说,是心念是意识形态的体现,不应起执念。
病房里,我又听闻了一种叫作“微绒毛包涵体病”的儿科病,有见发于新生儿,俗称“先天性腹泻Ⅱ型”。无法吸收食物营养,无法止泻,无法纠正电解质失衡。即使是医学昌明的今天,仍没有很有效的药物治疗。
其实我们得病,其机理有时很难了解,身体与思想与心念与外界环境都有千丝万缕的复杂关联,还有一部分的遗传因素。以科学的态度,相信医学的进步,辩证的思维,全面的考虑,慎重的决定,应该是对待疾病治疗的正确方式。治愈之后,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态度是不足取的,至少,生活方式应该更加健康一点,已知的致病源(缘)要尽量避免。
新年伊始,我的身体经过修复,重生一次。今日的我,已全然不似以往的我。生活还要继续,新年的一次手术,给我一个全新的“我”的希望。新年,也更感恩身边的一切遇见,亦感谢自己,因为真诚,感召许多善缘。
2019,愿你有更久的健康,更多的智慧,更少的烦恼。拥有真正的喜悦,令之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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