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

听说

近日来喝茶的人越来越多了，时间总是在晚上。

来的人往往挑在子时，夜半三更，四下里安静得让人的心都放空了。直到忽地一阵微风拂面，将四方室内唯一的蜡烛吹熄，一瞬间陷入黑暗，只听见来人幽幽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他说他叫黄之涣。

我只听说过王之涣——这家伙也曾经拜访过我，留下了一首《送别》就走了，那时候他说他日后必定要流芳千古，后来确实也流芳千古了。

黄之涣来的时候一点伴手礼都没带，对此我有些不满意，不过来者是客，顶多把平时待客的大红袍换成铁观音就是。

“也不知跟那位王之涣是什么关系？”我低声嘀咕。

不想这位黄之涣先生听力极佳，“什么王之涣？”

哦？敢情这位先生生在王之涣之前，不然后世不知王之涣者极少。

“先生从何而来？”我问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凭借着一贯的感觉将茶杯放在他面前。

对面那人声音有些粗犷，“从山野乡村而来。”

我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从哪个朝代来？”

“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兴许有，兴许没有。”

“罢了罢了。那你为何而来？”

“听说，你这里能藏故事？”

“是如此，这小小的房间里，也不知藏了多少故事了，反正在黑暗中，没人偷得走。你要藏的是什么故事？”

“我也没什么故事。”

“您请便……”我准备送客了，白喝我一盏茶却不留故事，这跟吃霸王餐有什么区别。

“就是，想找个说说话。”

“……”

“已经有十五年了，一个能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声音有些小，“我还是从头说起吧，十五年前，我从村里出发——哦我们村叫桃花村——去深山里寻仙。

“说到寻仙，还得说我小时候，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父母因故离世——哎！是九岁的时候了。

“那时我听说深山里有个神仙，能起死回生。可是我不敢轻易出村，出了村家里的地没人耕种，会荒废掉的，只好继续种田耕地放牛。

“我是在二十四岁那年出村的，村里的老人们说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吃人的野兽，特别是在深山里，黑漆漆林子里冒出金闪闪的光亮，全都是野兽啊。

“可是我还是出发了，一想到深山里的神仙有起死回生的法术，我就一定要去学会它。

“出村的过程很辛苦，村里的老人们拿着刀枪棍棒地追着我，说什么也不让我出去。因为我是村里唯一的青壮力，我走了，村里的那些小姑娘们将会面临孤独终老。可我还是闯出去了，眼角上也留了一条刀疤——哦这屋子里这么黑你也看不到。

“后来，神仙给我取了个道号叫刀疤散人——当然这是后面的事了，我们还是继续说前头的。”黄之涣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

我有些不耐烦面前的人了，可是他的故事，和我以前听过的都不一样。我能隐隐感觉到，坐在对面的这个人，似乎带着一种孤寂。可我不能给他太多时间，下一个预约登门拜访的客人，很快就要来了。

“请您简短些说吧。”我将他面前的茶杯收了起来。

“好好——我出了村子，往深山里去，深山里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危险，满山的青葱树木与多姿多彩的花儿，让我感到喜悦。

“老人们说的树林里冒出的金光，我去瞅了瞅，原来是一大堆金黄色的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后来我又往山顶走，掉进过坑里，也被鸟屎砸到头上，但是一路倒还算顺利。

“后来我在山顶上见到了神仙，他说，孩子，我知道你为何未来，如果想学会起死回生，就去北边的深山吧，我这里没有。

“于是我又去了北边的深山，深山的神仙说，起死回生其实很简单，你把死的东西看成活的，那便是起死回生。

“我不理解他说的话，于是他让我去南边的深山里找另一个神仙——那时候我才知道，其实天底下的神仙有千千万万——于是我又去了南边的深山，南边深山的神仙的脸上有个暗疮，他说他叫做暗疮仙君，他看了我脸上的刀疤，于是给我取了个道号叫刀疤散人。他让我一个人独自找个静僻的地方精修，等时间到了，自然就能起死回生。

“于是，我在东边深山里找了个山洞，一住就是十五年，直到今天。”

黄之涣的话头到这里就停了，等了许久没见他继续说下去。于是我问他：“所以，你最后学会起死回生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说：“最后，也不知道那朵小花有没有复活。”

“十五年来，你怎么生活的？神仙说的起死回生到底是什么？”

“把死的看成活的。”

我不解，打算接着问他，可他的气息突然消失了，只隐约感觉到一股寒气，倏地一下消失。

空气中飘来一股酒气，看来是预约的客人来了，我只好把黄之涣的故事藏进黑暗之中。正打算重新斟了一盏茶，可来人却制止了我，喝道：“斟酒！”

“好嘞，李太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