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缘

十一月三号，我接到弟弟电话，弟弟的声音有些慌张：“姐，妈得了脑梗。”

一瞬间，我没反应过来，我觉得弟弟在说别人的事。两秒以后，我的心脏忽然产生了巨大的恐慌，头皮一阵阵发紧。我乱了，嘴巴打了结，说不出话。

骑着电车往医院赶，身边车流如河，十一月的冷风灌满我的鼻子嘴巴，而我的脑海在放着电影，竟然都是妈妈三十几岁的样子。

记忆中，妈从来不宠我，或许她的爱分成了四份，使我并没有感觉到独有的母爱。幼年的我是极其依赖妈妈的，一天见不到她，我像是失了魂。不知为什么，那时我特别害怕妈妈会不见，会消失，有时我会被自己可怕的想象吓哭，只有看见妈妈的那一刻，我才是安心的。

这种依赖一直到初中。后来，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她，再后来，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我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依赖妈妈了？

断离了幼年的依赖，我经常会忘记我的妈妈。我的心被一个新的世界占领，被丈夫和儿子充满，她被挤到了黑暗的一角。我从没有认真想过，她不在是什么样的感觉。

或许在我内心深处，妈会一直在，在那个乡村公路旁边的小超市里，从早到晚地忙碌。她像一棵大树，百年不变地站在那里，根深入大地，树冠望着远方的儿女。那儿是她全部的世界，而我的世界早已不在她那儿。

风钻进我的眼睛，泪流了一脸，悔恨在心中蔓延。

医院里，妈正弯着腰在卫生间吐的一塌糊涂。爸心里着急，车开得快了点，已经半边身子麻木的她仍要忍受晕车的痛苦。我去扶她，她脸色蜡黄，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吐出来好受多了。

医生指着着影像片子上颅骨中心一个小黑点说，血栓在大脑主干血管上，很危险的地方，还好送过来及时。之前梗过一次了，现在已经有脑萎缩的现象了。以前？什么时候？我惊诧，作为女儿我浑然不知。

我侧面问妈，她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就是那次，好几年了吧，忽然头晕，天旋地转，以为受凉了，后来就找了村医挂了几天水。

那一刻，我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庆幸着的心不断往下沉。脑萎缩，那不是七八十才会出现的吗？我妈才六十啊，我难以想象她在未来会有可能忘记我，这种忘记不同于我曾经忘记她。我，在她的心中会成为一个陌生人。

妈妈躺在病床上，第二天晕车的症状才缓解，药水起了作用，半边身体不麻了。她开始无所适从，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么闲，不用干活，不用忙碌，专门躺着，这对于她的内心来说，是一种罪过。

妈絮絮叨叨，担心着家里的鸡毛蒜皮，担心着爸爸照顾不好她的孙子，担心我奶奶的被褥没人拿出去晒。她把以前说了很多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当成第一次说给我听，我兴致勃勃当成第一次听，不打断她。我发现她的头发几乎快白完了，她今年才六十岁。她她的眼睛里什么时候长了一小块云翳，把眼神遮的昏黄。她一直说，说到嗓子干燥。我递给她水，她润了一口说，好长时间没说这么多话了，平时都找不到人说。我的心被刺了一下，疼得眼泪又要出来。

我专心陪她说话，给她做饭，按摩，削苹果，用热水捂烫烫的中药，她的状态越来越好。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感谢上天给了我和她独处的机会，我庆幸自己醒悟地还不算太晚，她是我的妈，我唯一的妈。那一刻，我从没有这么深的感受，

时常感叹自己人到中年，却从没在意妈已经人到老年，更没想过我与她生命重叠的时间越来越少。茫茫世间，所谓父子母女，是最深的缘，未来的日子里，再也不要让她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脊背，看着我走远。陪伴，是女儿余生最长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