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花香里说箍桶

刨花香里说箍桶

连日阴雨，家住沙埠镇沙埠叶村的戴加顺已经好些天没在下午出去散步了，闲着也是闲着，他开始继续做起手里箍桶的活儿。

他岔开双腿，坐在那张陪伴了他多年的长条凳上，埋头推动手中的刨子。刨子过处，白色的刨花洒落一地，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好闻的杉木的清香。

今年六十一岁的戴加顺是个箍桶匠，有人也叫他圆作木匠。跟造房子、打桌子的方作木匠不同，箍桶匠专门跟木桶，木盆，这些圆的东西打交道。他们每天干的活，就是先用杉树板围成桶的形状，再用竹条、铁丝、铜丝等将它们箍紧固定，使之组合成一个木桶或者木盆。

这活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就拿做一个泡脚桶来说，就包括选料、切段、割板、拼板、上箍、刨板、上漆胶、上底板等等在内的三、四十道工序。

工序多，所需的工具自然也多。榔头、斧头、锯子、钳子……都不可少，其中刨子的种类尤其多。不同的木桶、不同的部位，都需要不同的刨子。单是处理桶的外面，就要用上三种刨，分别是粗刨、二道刨和细刨。处理桶的里面，又有专门的刨，叫肚里刨。

这些刨子大多是戴加顺自己做的，他根据不同的器型和不同的需要，陆陆续续制作了二、三十种刨子。每做一个新刨，他就给它起一个名字——这些工具就像他生活中的新老伙计，每天都会跟他碰面。

戴加顺是在十七岁那年离开家去学箍桶的。那个时候，他家所在的沙埠叶村就已经有了七、八个箍桶匠，也颇以箍桶行业出名了。在当时的戴加顺看来，箍桶是个好职业：一来它挣得多。那时参加生产队劳动，一天只能挣三、四毛钱，但是箍桶师傅做桶，一天却能挣一块五左右。二来人们都说这个职业是个长久饭。由于那时的塑料业、不锈钢制品业不发达，人们的很多生活用品，如桶盘、洗脸盆、洗脚桶、马桶等，都来自箍桶匠的手艺。所谓“卖田卖地，不卖手艺”，戴加顺也认为学了这门手艺，以后就不愁生计了。

然而，当时正值“农业学大寨”时期，不鼓励手工业，戴加顺只能在亲戚的介绍下，离开家去路桥的一位师傅那里学。也因为这个原因，原本要学三年的箍桶手艺，戴加顺只学了两年半就回来了。

虽然时间短了点，但是在做学徒时，他能吃苦，学得认真，师傅也教得仔细，因此当他回家的时候，就可以独立做十几种桶了。在自己做桶之余，他又专研了村里的别的箍桶师傅的做法，取他人所长，慢慢的，他积累的经验越来越多，做的桶也越来越好。

再后来，戴加顺自己也当了师傅，收了一些徒弟，家里活最多的时候，有七、八名徒弟帮他一起做。而他教徒弟，也像自己的师傅那么认真仔细，也把师傅曾经说的话说给他们听。

他的师傅是这样说的：我们赚别人的钱，就要给人做得好。以后别人在你这里做了东西，拿出去之后，这东西就成了你的招牌。

师傅的这句话成了戴加顺干活的准则。经他手做出去的各种木盆木桶，大方美观，结实经用。在当时，谁家若是新添了一只他做的桶，附近串门的人看到了喜欢，总会问上一句，谁做的？主人家说是沙埠叶村的戴加顺做的，问的人就会点着头说：这只桶蛮好的。

戴加顺说，每次听到人家这样说，他心里就很舒服。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对话场景越来越少。几十年下来，社会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人们的生活用品业也随之更新换代。家家都添置了又轻巧又便宜的塑料制品，木浴桶、木马桶也都被现代化的浴缸和抽水马桶所代替。

到了今天，整个沙埠叶村，很多老箍桶师傅都不做了，曾经学箍桶的那些徒弟们也都去做了别的行当， 只有戴加顺还在坚持做着。他说，自己也曾想过转行，但是无奈没有别的技能，而且做惯了箍桶，做别的也不适应。加上后来整个沙埠镇乃至附近的箍桶匠都越来越少，人们都会找上门来让他做桶，于是他也就一直做到现在。

他说，现在的做桶和以前不一样了。原先人家嫁女儿，起码要预备十几二十个桶，什么大浴桶、小浴桶、脚桶、肥桶、凹头、洗脚桶  、和粉桶、斗、桶盘等等。如今，很多桶都被淘汰了，常做的也就是六、七个桶。日常销量还可以的，主要是斗、桶盘、泡脚桶、提汤桶等等。

其中，斗是一个小底胖肚的木罐子，配有一个盖子。在过去，斗是用来量粮食的，人们也会用它来存储食物。戴加顺说，以前自己的母亲逢年过节做了圆子，怕圆子冷了，就放在斗里面，覆上毛巾布，再盖上盖子，可以保温很久。

但是现在，斗最大的用处是在里面放上沙子或谷子、插上香、蜡烛在家里供佛用。此外，原先用来摆菜、端茶捧菜的桶盘，现在一般也用来放肉、鱼、猪头等祭祀品用。

泡脚桶则是戴加顺这近十年来开发的新产品。它既健康环保又保温，目前的销路还是不错的，很多城里人，都专门找到这里，或者托人让戴师傅做这样的泡脚桶。

这天下午，戴加顺在家做的则是一个提汤桶。“汤”在黄岩话里，是热水的意思。所谓提汤桶，就是专门用来提热水的桶。提汤桶体积比较大，而且提手又高。以前没有浴室，人们要将厨房锅里烧开的水舀到提汤桶，再提到房间里，倒进浴桶里去，才能洗澡；此外，提汤桶也可以当成洗脚桶用，舀了热水，掺点冷水，直接提到房间里，就可以洗脚了；而它的另一个用法，也是如今人们最主要的用法就是当成洗衣桶用。妇女们把衣服、肥皂、捣衣棒一起放在里面，再把提手挂在臂弯上，就这么挽着到河边、小溪边去洗衣服。因为它的用途比较多，因此到了今天，还是有不少人上门要求做提汤桶。

如今，戴加顺年岁渐长，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尤其是腰椎，从早上做到下午两三点钟，就开始腰酸背痛。而他现在做木桶，也不全是为了挣钱，更多的是为了满足一些顾客对木桶的需求。

戴加顺说，虽然这一行业已经大不如前了，但是木的东西总是好的。他为自己的儿子、女儿都做了几个泡脚桶、桶盘、斗等七、八只木桶。他说，不管他们用的着用不着，这些东西，总得给他们预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