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前一个月,金银花开了。
古老的金银花,细长的花针,一黄一白,清香扑鼻,柔软的藤蔓,四面蔓延。
我以前是看不上这花的,总懒得摘。老家旁边的山谷里,曾经就长了很大一篷。那些年,花开花谢,它也只是春天里最不起眼的点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一篷金银花就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渐渐的,整个村都难以见到,此物没来由的变得稀少,没来由的变得珍贵起来。
小时候常听老人念叨,此物最好,它的藤叶花都是宝——花泡水喝,清热解毒,清肝明目,藤子泡水洗澡,能止痒,祛热痛……藤子椭圆的叶,青青的藤,四季都可以采。山野中好东西很多,在老人眼里,百草都是药,但连根拔,总归是不好的行为,说起来,人们总深恶痛绝,可真轮到自己需要时,也没几个能管得住手,一点野草而已。
金银花,在我们村,最后彻底绝了种。
四月刚过,东边的三都镇,一个采药的小伙子,他个头不高,精瘦精瘦,常在丹霞山峰间飞檐走壁,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总藏着奇花异草,他倒完全没那城市居民的小气劲,不夹私向人们分享着他的发现:
“要金银花的吗?看这里,好多金银花,遍地都是,一篷一篷,真靓啊,要的就赶紧来哈,这哪都是。”
他的身后,含苞待放的金银花,枝肥叶翠,花团锦簇,一丛丛,一片片,密密麻麻,惹人喜爱。
开始我替金银花担忧,他无疑是在做一个毁灭性的宣传。
但想起往常人们对金银花的向往和赞誉,经过再次求证,我确认,这真是个好东西,我就开始有点感激这个小伙,渐渐忘了批判他。
我向来认为,乡土真实的生活,并不只体现在餐桌上,还有真实的土地上,在人们那朝起日落的忙碌中。我是如此热爱这片土地。
采药人展示的地理环境,我根据印象猜测,应该是在七重门古军事要塞,我常常去那。奇怪的是,我从来没见过那有什么金银花,游玩的人很多,也不见任何人说起过。
但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看了才死心,谁会想错过这样的盛景?
七重门山口,清晰的空气,幽静的山野,温暖的阳光,只使人感到慵懒,我和闺蜜俩闲闲散散。
漫步在如画的风景中,大自然就像是世上最体贴的恋人,他总敞开无私的胸怀,任人一头扎进去,扎进去,并深深拥抱,任人缠绵。
山谷依然,高耸的山峰,翠绿的林,鸟语花香。走不到两百米,两边山上突兀映入眼帘来,是成片的花瀑,这里发生了什么?从来没见过的场景,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
铺天盖地的花海,我们的眼睛不够看了,任何赞美的词,都不够形容,我们只顾一路惊呼连连,那黄白相间、密密层层、从一棵树,蔓延到另一棵树,从山顶到山脚,从崖顶到树梢,铺展来的金银花,垂落树梢的藤,在风中摇摆。
不遮不掩,就这样出现。这还没走几步呢,这熟悉的山谷,竟然藏起这季节里天大的秘密,这盛景,我实在有点反应不过来,像进入了巨大的迷幻花园,继续往前走,两边悬崖密林上,花篷越来越多,无处不在,看得人眼花缭乱。
怪不得采药人要大方宣传,这谁摘得过来?
正在想着从哪里开始,林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了所有宁静:“诶,你是某某家媳妇吧?”
这不正是叫我吗?我停了下来,四周搜索,那声音又说了一遍,我很快识别出来,是夫家邻居俞大姐,她正藏在林子里,露出一个头,在一篷金银花下,手上正摘得不亦乐乎。
“哎哟,大姐,你怎么也在这里的?来了多久了?”
“你们才来啊,我也是听那采药的小伙说的,来大半天了,你们来晚了,能摘到的都被摘了,剩下都很难搞,在树上。”
经她一提醒,我们才发现,眼前所谓的满山遍野,全部在高高的树上,或者悬崖上,就我和闺蜜这柔弱乏力的身手,连叶片都够不到。
仔细看,才发现林子里到处枝叶摇动,原来满山都是人,我俩直接呆住。
幸好我们没议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这该死的默契,藏得可真好,这一林子的人,都在偷偷望着我们俩个新闯入者,或许,都在暗暗做防御状,看我们俩个会冲谁过去。
俞大姐的直性子,倒不藏不掩,一破锣嗓子喊破了所有小心思,也许是见我们毫无突袭能力,脸皮薄,力气似乎也小,林子里的男女老少们瞬间放松下来,各顾各,砍的砍,摘的摘,人声渐起,眼前明花,各有主。
采药小伙,怕是将半个城的人都吸引了来,这阵势,绝对可以将七重门重新做一番改造。
我和闺蜜彻底放弃,和人争,并不是我们的专长。随处游荡一番,看看人们的收获,山野一片狼藉,我们提着两个空篮子,不免有点泄气,也完全没了兴趣。
风景似乎也不再美了,人声吵吵,出来路过一个不起眼的山沟,荒芜幽僻,好奇心起,这里的山沟沟,常藏着暗河,或者水潭小溪,水质清澈,水潭里有白条鱼……
爬上土坎,扒开人高的茅草丛,钻了进去,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只迎面而来一大篷金银花,直接拦住了去路。那翠翠的花藤,铺在眼前的矮树上,蔓延到地上,密密实实的花蕾,黄白交织的花朵,清香扑鼻,山谷里郁郁葱葱,到处都是金银花篷,这哪摘得过来?我们楞是呆着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采野的乐趣,莫过于处处有惊喜。
采了一些出来,天色已晚。谷口山崖上那篷最大的金银花藤下,终于有了人语声,最终还是被人盯上了,那棵顶着古老金银花藤的树,树冠巨大,看样子就不小,我疑虑,他们不会为了花,真的要砍树吧?这悬崖上的树,长这么大,可是不容易。
实在不放心,第二天我们又去了,果不其然,那花没了,树已倒伏。后来听说,有人在七重门,一棵树,摘了三十斤花芽。
除了我们村,金银花开满了村外的每一处山坡河谷,并不被很多人关注,它们肆意生长,烂漫了山野。只是,七重门今年遭了殃,有些殇,一时半会好不了。
快被我们村民列为“濒危”植物的野生金银花,用它最热烈奔放的模样,重新出现在我的世界。
其实,它们一直都隐身在这片土地上。
我们村那些的金银花,到底去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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