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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修身之法与道,实唯“专精”二字而已:曾国藩读书修身言论不完全

读书修身之法与道,实唯“专精”二字而已:曾国藩读书修身言论不完全

作者: 笑独行 | 来源:发表于2018-08-19 15:58 被阅读5次

    读书修身之法与道,实唯“专精”二字而已:曾国藩读书修身言论不完全摘要简注

    @笑独行[选订编注]

    【笑独行选订编注序】近期颇钟情于晚清名臣曾国藩关于读书修身与为人处世之主张见解,有心系统览读其言论语录,乃求之于网络,却不意网络上所流传之曾国藩语录或箴言录、曾国藩家书语录或家书与日记语录多不给力:或庞杂至千言万语、无所不包,令人望而生畏、无所适从,或简陋至三言两语、不成片段,令人“白跑一趟”、一无所获。

    其间,更见有“天纵其才”之博客网友,将数长帖合并为一超长帖而不加厘整,面目不清、头尾难辨、重复累赘、没完没了,着实令人哭笑不得(当然,也不排除人家只是借用博客之地堆积与存放个人所见可备日后深入研读之文帖资料而已)。

    纵有二三所选所摘堪称言之有物与有所着眼者,亦不免泛泛而论或巨细靡遗,或不及方向路径指导,或难以急切通览精读,且原始文本非手工录入即机器扫描,若不加精心梳理校对,即不免鱼鲁亥豕叠出,令人难以卒读或难以读通。

    于是,在下乃起而手自选编以读书修身为主之曾国藩言论语录(略略兼及与读书修身直接相关之为人处世),即不囿于文字简短之小段语录范畴,而更多着眼于文字详长之大段言论,以切实反映曾国藩读书修身之经验见解,体现其关于文史国学入门进阶之指导意见,同时勉力校雠比勘文本文字,尽可能悉数纠正鱼鲁亥冢谬误,并本着必求文义昭然若揭之原则,就有可能构成读通读懂障碍的字词和典籍、人物加以疏通性注解,使得诸位好友看官以及相识后学后生览读之下深有所感、实有所获。

    只是稍有遗憾的是,由于境遇与际遇暂不允许在下继续深入研读与选订编注,在下只能在前后花费整整七天时间与精力后告一段落,以不完全选编之结果呈现此曾国藩读书修身言论摘要矣,诸位好友看官其鉴而谅之!

    清代中兴名臣曾国藩有十三套学问,流传下来的只有一套《曾国藩家书》。

    ——引自南怀谨《论语别裁》

    吾生平读书百无一成,而于古人为学之津途,实已窥见其大,故以此略示端绪。

    ——引自《曾国藩家书》

    盖世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引自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致澄温沅季诸弟》

    读书修身之法与道,实唯“专精”二字而已:曾国藩读书修身言论不完全摘要简注

    书籍之浩浩,著述者之众,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尽饮也,要在慎择焉而已。余既自度其不逮,乃择古今圣哲三十余人,命儿子纪泽图其遗像,都为一卷,藏之家塾。后嗣有志读书,取足于此,不必广心博骛,而斯文之传,莫大乎是矣。

    如文周孔孟之圣,左庄马班之才,诚不可以一方体论矣。至若葛陆范马,在圣门则以德行而兼政事也;周程张朱,在圣门则德行之科也,皆义理也。韩柳欧曾,李杜苏黄,在圣门则言语之科也,所谓词章者也。许郑杜马,顾秦姚王,在圣门则文学之科也。顾秦于杜马为近,姚王于许郑为近、皆考据也。此三十二子者,师其一人,读其一书,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若又有陋于此,而求益于外,譬若掘井九份而不及泉,则以一井为隘,而必广掘数十百井,身老力疲,而卒无见泉之一日,其庸有当乎?

    文周孔孟,班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韩柳欧曾,李杜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三十二人,阻豆馨香;临之在上,质之在旁。

    (“文周孔孟”三十二人依次为:周文王、周公旦、孔丘、孟轲,班固、司马迁、左丘明、庄周;诸葛亮、陆贽、范仲淹、司马光,周敦颐、程颢和程颐、朱熹、张载;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曾巩,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许慎、郑玄、杜佑、马端临,顾炎武、秦蕙田、姚鼐、王念孙。庸,犹岂。)

    ——《曾国藩全集·诗文》之《圣哲画像记》(岳麓书社1986年版P249)

    【笑独行注:汉司马迁《报任安书》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周公旦,相传周公制礼定乐,于是有《礼记》、《乐记》,《乐记》今不传。孔丘,《春秋》而外,《论语》记其与弟子言论,相传《易传》之《文言》、《系辞》亦出自其手。左丘明,《国语》而外,尚著有《春秋左氏传》,即《左传》。诸葛亮,清张澍辑有《诸葛忠武侯文集》,为今《诸葛亮集》所本。陆贽,中唐政治家、文学家,有《陆宣公翰苑集》传世。范仲淹,有《范文正公集》传世。周敦颐、程颢和程颐、张载,皆北宋理学家,加邵雍称“北宋五子”,各有集传世,即《周子全书》、《二程全书》和《张子全书》,张载更以《张子蒙正》一书著称。朱熹,宋代理学之集大成者,代表作有《四书章句集注》、《楚辞集注》、《朱子语类》、《诗集传》等,有《朱子全书》传世。孟轲、班固、司马迁、庄周、司马光、许慎、杜佑、马端临,皆就一书而言,即《孟子》、《汉书》、《史记》、《庄子》、《资治通鉴》、《说文解字》、《通典》、《文献通考》。顾炎武,号亭林,明末清初思想家、史学家、语言学家,与黄宗羲、王夫之并称为明末清初三大儒,主要著作有《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音学五书》等。秦蕙田,清乾隆朝官员、学者,治经深于《礼》,曾在增补徐乾学《读礼通考》基础上,积三十八年之功撰成《五礼通考》二百六十二卷。姚鼐,清乾隆朝散文家,与方苞、刘大櫆并称“桐城三祖”,有《惜抱轩全集》传世;鼐,音奈。王念孙,清乾隆、嘉庆朝学者,主要著作有《读书杂志》八十二卷以及《广雅疏证》等。】

    忆自辛卯年,改号涤生。涤者,取涤其旧染之污也;生者,取明袁了凡之言:“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改号至今九年,而不学如故,岂不可叹!余今年已三十,资禀顽钝,精神亏损,此后岂复能有所成?但求勤俭有恒,无纵逸欲,以丧先人元气。困知勉行,期有寸得,以无失词臣体面。日日自苦,不至佚而生淫。如种树然,斧斤纵寻之后,牛羊无从而牧之;如熟灯然,膏油欲尽之时,无使微风乘之。庶几稍稍培养精神,不至自速死。诚能日日用功有常,则可以保身体,可以自立,可以仰事储蓄,可以借福,不使祖宗积累自我一人享受而尽,可以无愧词臣,尚能以文章报国。

    ——道光二十年六月初七日日记

    【笑独行注:词臣,文学侍从之臣也;由以上日记心声可见,词臣实乃曾国藩建功立业以前聊以自慰之本质身份也,亦其赖以自守道德底线之人格精神所在。】

    [吴]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卫身莫大于谋食。

    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

    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致诸弟》

    【笑独行注:吴子序,指晚清学者、诗人吴嘉宾,与曾国藩为同榜进士而排名在曾前,江西南丰人,官至内阁中书。子序其字也。壅滞,阻塞也;壅,堵塞也,阻隔也,音雍。】

    余病根在无恒,故家内琐事,今日立条例,明日仍散漫,下人无常规可循。将来莅众,必不能信,作事必不能成。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十二日日记

    盖人不读书则已,亦即自名曰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毫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

    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实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作官,与用牧猪奴作官何以异哉?

    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身要之事明矣。……自我观之,其致功之处,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格者,即物而穷其理也。……此二者并进,下达亦在此,上达亦在此。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致诸弟》

    盖世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一则]、[读书]读史十面(即十叶)、写日记楷本(即以楷书写日记),此三事者[未尝一日间断,并]誓终身不间断也。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致澄温沅季诸弟》

    【笑独行注:《曾国藩心述手记》以读书、读史、记茶余偶谈、作字为“修身十二款”之四款,又以“读书声出金石”为人生“三乐”,且谓,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旨在“日知其所亡”,“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每日读书十叶,当以“不二”为则,“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徒徇外为人。”徇,曲从也,偏向也,音殉。】

    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

    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

    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办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民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

    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一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律赋,头绪甚多。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

    【笑独行注:酬酢,亦作醻酢,应对也,唱和也;原指主客相互敬酒,主敬客称酬,客还敬称酢。《昌黎集》,《韩昌黎集》或《昌黎先生集》省称,韩愈自谓郡望昌黎,故世称昌黎先生;2000年10月河北昌黎发现的《韩氏家谱》证实韩愈祖籍在昌黎县荒佃庄乡韩营村。】

    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叶,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

    尔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致温弟》

    【笑独行注:《中州集》,金元之际诗人、文学家元好问编纂金代诗歌总集;元好问号遗山,有《遗山先生集》传世。《文选》,全称《昭明文选》,共六十卷,由南朝梁武帝太子萧统组织文人共同编选,为现存最早之诗文总集,上起先秦,下至梁初,收录极为丰富,选材亦称上等。由于崇尚辞藻华丽、声律和谐,故楚辞、汉赋与六朝骈文所占篇幅甚大,诗歌亦多选声调和美、格律谨严者,在文学史上地位极其显赫,影响至为深远。】

    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心有所专宗,而博观他途以扩其识,亦无不可。无所专宗,而见异思迁,此眩彼夺,则大不可。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六日《致澄弟沅弟季弟》

    [每日]读背诵之书不必多,十叶可耳;看涉猎之书不必多,亦十叶可耳。但一部未完,不可换他部,此万万不易之道。

    百川分流,同归于海,则通一艺即通众艺,通于艺即通于道,初不分而二之也。

    “求阙斋课程”(癸卯孟夏立):

    读熟读书十叶;看应看书十叶;习字一百;数息百八;记过隙影(即日记);记茶余偶谈一则。右每日课。

    逢三日写回信;逢八日作诗、古文一艺。右月课。

    (曾国藩自注:熟读书为《易经》、《诗经》、《史记》、《明史》、屈子、《庄子》、杜诗、韩文;应看书不具载。)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致温弟沅弟》

    【笑独行注:屈子,犹言屈原集,谓《楚辞》也。杜诗、韩文,即杜甫诗歌、韩愈古文。】

    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总以看书为急。不然,则年岁日长,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或文集,每日总要看二十叶。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禀父母》

    古文选本,惟姚姬传先生所选本最好。

    诗之为道,各人门径不同,难执一己之成见以概论。……吾教诸弟学诗无别法,但须看一家之专集,不可读选本,以汩没性灵。至要至要。吾于五七古学杜、韩,五七律学杜,此二家无一字不细看。外此,则古诗学苏、黄,律诗学义山,此三家亦无一字不看。五家之外,则用功浅矣。我之门径如此,诸弟或从我行,或别寻门径,随人性之所近而为之可耳。

    ——道光二十五年三月初五日《致诸弟》

    【笑独行注:姚姬传先生所选本,指姚鼐编选之大型古文辞赋选本《古文辞类纂》七十五卷,为姚鼐耗费毕生心血之作,具有集大成性质。姚鼐字姬传。义山,晚唐诗人、文学家李商隐字义山,号玉谿生,又号樊南生,以诗歌成就最高,与杜牧合称“小李杜”,又与温庭筠合称“温李”,骈文成就亦卓著,有《李义山诗集》、《樊南文集》传世。】

    儿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遽求甚解。有一字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泳。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久自然有益。

    ——咸丰五年五月二十六日《致澄温沅季诸弟》

    【笑独行注:遽,急也,音剧。】

    吾谓读书不能强记,此亦养身之道。凡求强记者,尚有好名之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全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无累,反觉安静,或反能记一二处,亦未可知。

    ——咸丰五年七月初八日《致澄温沅季诸弟》

    余生平好读《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书,尔能看《汉书》,是余所欣慰之一端也。

    看《汉书》有两种难处:必先通于小学、训诂之书,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必先习于古文辞章之学,而后能读其奇篇奥句。尔于小学、古文两者皆未曾入门,则《汉书》中不能识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

    欲通小学,须略看段氏《说文》、《经籍纂诂》二书。王怀祖先生有《读书杂志》,中于《汉书》之训诂极为精博,为魏晋以来释《汉书》者所不能及。

    欲明古文,须略看《文选》及姚姬传之《古文辞类纂》二书。班孟坚最好文章,故于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扬雄、刘向、匡衡、谷永诸传皆全录其著作;即不以文章名家者,如贾山、邹阳等四人传,严助、朱买臣等九人传,赵充国屯田之奏、韦玄成议礼之疏以及贡禹之章、陈汤之奏狱,皆以好文之故,悉载短篇。如贾生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陈涉传》、《食货志》等篇;子云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匈奴传》、《王贡传》等篇,极之《充国赞》、《酒箴》,亦皆录入各传。

    盖孟坚于典雅瑰伟之文,无一字不甄采。尔将十二帝纪阅毕后,且先读列传。

    凡文之昭明暨姚氏所选者,则细心读之;即不为二家所选,则另行标识之。若小学、古文二端略得途径,其子读《汉书》之道,思过半矣。

    ——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五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段氏《说文》,即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经籍纂诂》,清阮元主编,汇集经传子史注释文字训解与训诂书、字书、韵书、音义书文字义训,涉及唐以前古书100多种,收字13349字(异体字不在内),堪称唐以前训诂学“百科全书”。王怀祖,即王念孙。班孟坚,班固字孟坚。《充国赞》、《酒箴》,皆扬雄所作。昭明暨姚氏所选,即《文选》与《古文辞类纂》所载。】

    凡人作一事,便领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

    ——咸丰七年十二月十四日《致沅弟》

    凡人为一事,以专而精,以纷而散。荀子称“耳不两听而聪,目不两视而明”,庄子称“用志不纷,乃凝于神”,皆至言也。

    ——咸丰八年正月十一日《致沅弟》

    巧召杀,忮召杀,吝召杀。

    孝致样,勤致样,恕致祥。

    ——咸丰八年三月日记

    【笑独行注:忮,妒害也,刚愎也;音窒。】

    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读者,如《四书》、《诗》、《书》、《易》、《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

    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字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与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

    ——咸丰八年七月二十一日《谕纪泽》

    汝读《四书》无甚心得,由不能“虚心涵泳,切己体察”。朱子教人读书之法,此二语最为精当。尔现读《离娄》,即如《离娄》首章“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吾往年读之,亦无甚警惕;近岁在外办事,乃知上之人必按诸道,下之人必守乎法,若人人以道榜自许,从心而不从法,则下凌上矣。“爱人不亲”章,往年读之,不甚亲切;近岁阅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此切己体察之一端也。涵泳二字,最不易识,余尝以意测之日:涵者,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润花,过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过小则枯槁,过多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勃兴。泳者,如鱼之游水,如人之濯足。程子谓鱼跃于渊,活泼泼地;庄子言濠梁观鱼,安知非乐?此鱼水之快也。左太冲有“濯足万里流”之句,苏子瞻有《夜卧濯足》诗,有《浴罢》诗,亦人性乐水者之一快也。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尔读书易于解说文义,却不甚能深入,可就朱子“涵泳”、“体察”二语悉心求之。

    ——咸丰八年八月初三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离娄》,即《孟子·离娄篇》。程子,指“二程”之程颐。左太冲,西晋文学家左思字太冲。苏子瞻,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

    凡作诗,最宜讲究声调。余所选钞五古九家,七古六家,声调皆极铿铿,耐人百读不厌。余所未钞者,如左太冲,江文通、陈子昂、柳子厚之五古,鲍明远、高达夫、王摩诘、陆放翁之七古,声调亦清越异常。

    尔欲作五古、七古,须熟读五古、七古各数十篇。先之以高声朗诵,以昌其气;继之以密咏括吟,以玩其味。二者并进,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与我之喉舌相习,则下笔为诗时,必有句调凑赴腕下。诗成自读之,亦自觉琅琅可诵,引出一种兴会来。古人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又云“锻诗未就且长吟”,可见古人惨淡经营之时,亦纯在声调上下工夫。盖有字句之诗,人籁也;无字句之诗,天籁也。解此者,能使天籁、人籁凑泊而成,则于诗之道思过半矣。

    ——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江文通,即南朝文学家江淹。柳子厚,柳宗元字子厚。鲍明远,即南朝宋诗人鲍照,明远其字也;鲍照与颜延之、谢灵运并称“元嘉三大家”。高达夫,即唐边塞诗代表作家高适,与岑参合称“高、岑”;适,音括。王摩诘,唐山水诗代表作家王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陆放翁,南宋诗人陆游字务观,号放翁,为现存诗篇数量最大之古代诗人,据《陆游诗词选》(中华书局2009年8月初版)选注者邹志方称,计约9400余首(含词143首)。】

    余生平有三耻,学问各途,皆略涉其涯涘,独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识认,一耻也;每作一事,治一业,辄有始无终,二耻也;少时作字,不能临摹一家之体,遂致屡变而无所成,迟钝而不适于用,近岁在军,因作字太钝,废阁殊多,三耻也。

    尔若为克家之子,当思雪此三耻。推步算学,纵难通晓,恒星五纬,观认尚易。家中言天文之书,有《十七史》中各天文志及《五利通考》中所辑《观象授时》一种。每夜认明恒星二三座,不过数月,可毕识矣。

    凡作一事,无论大小难易,皆宜有始有终。作字时,先求圆匀,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书一万,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则手腕毫不费力。将来以之为学,则手钞群书;以之从政,则案无留牍。无穷受用,皆自写字之匀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弥吾之缺憾矣。

    今年初次下场,或中或不中,无甚关系。榜后即当看《诗经注疏》,以后穷经读史,二者迭进。国朝大儒,如顾、阎、江、戴、段、王数先生之书,亦不可不熟读而深思之。光阴难得,一刻千金!

    ——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涯涘,水岸泽畔也;涘,音似。《十七史》,正史至北宋为十七部;《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称“前四史”,至唐,加《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隋书》称“十三史”,至北宋,又加《南史》、《北史》、《新唐书》、《新五代史》四史。顾、阎、江、戴、段、王,指清代学者顾炎武、阎若璩、江永、戴震、段玉裁、王念孙与王引之父子。璩,音瞿。】

    仆观作古文者,例有傲骨,惟欧阳公较平和,此外皆刚介倔强,与世龃龉。足下傲骨嶙峋,所以为文之质恰与古人相合,惟病在贪多,动致冗长,可取国朝《二十四家古文》读之。参之侯朝宗、魏叔子以写胸中磊块不平之气,参之方望溪、汪钝翁,以药平日浮冗之失,两者并进,所诣自当日深,易以有成也。

    ——咸丰八年十月初一日《加彭玉麟片》

    【笑独行注:侯朝宗、魏叔子、汪钝翁,即侯方域、魏禧、汪琬;侯字朝宗,魏字叔子(一字冰叔),汪号钝翁,三人并称“明末清初散文三大家”。方望溪,即方苞,清散文家,与姚鼐、刘大櫆并称“桐城三祖”,望溪其晚号也。易以,易因也,犹言易于因此。】

    余于本朝大儒,自顾亭林之外,最好高邮王氏之学。……余自憾学向无成,有愧王文肃公[安国]远甚,而望尔辈为怀祖先生[念孙],为伯申氏[引之],则梦寐之际,未尝须臾忘也。怀祖先生所著《广雅疏证》、《读书杂志》,家中无之。伯申氏所著《经义述闻》《经传释词》,《皇清经解》内有之,尔可试取一阅,其不知者,写信来问。本朝穷经者,皆精小学,大约不出段、王两家之范围耳。

    ——咸丰八年十二月三十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高邮王氏之学,清高邮王安国、王念孙、王引之爷孙三代俱精于经史、训诂,王念孙、王引之父子生当乾隆、嘉庆、道光三朝,成就尤为卓著,在学术史上并称“高邮二王”。】

    余生平以无恒之故,百无一成。即写字一端,用力亦不少,而时进时退,时好之,时不好之,时慕欧、柳,时慕赵、董,趋向无定,作辍靡常。学古文则趋向略有所定,亦以不常作之故,卒无所成,每用悔叹。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诚哉,是言也!

    ——咸丰九年三月初一日日记

    【笑独行注:欧、柳、赵、董,即唐书法家欧阳洵、柳公权,元书法家赵孟頫,明书法家董其昌。】

    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以韩退之为千古大儒,而自述其所服膺之书不过数种,曰《易》,曰《书》,曰《诗》,曰《春秋左传》,曰《庄子》,曰《离骚》,曰《史记》,曰相如、子云。柳子厚自述其所得,正者曰《易》,曰《书》,曰《诗》,曰《礼》,曰《春秋》;旁者曰《谷梁》,曰《孟》、《荀》,曰《庄》、《老》,曰《国语》,曰《离骚》,曰《史记》。二公所读之书,皆不甚多。

    本朝善读书者,余最好高邮王氏父子。《读书杂志》中所考订之书,凡十六种。《经义述闻》中所考订之书,凡十二种。王氏父子之博,古今所罕,然亦不满三十种。余于《四书》、《五经》外,最好《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好之十余年,惜不能熟读精考。又好《通鉴》、《文选》及姚惜抱所选之《古文辞类纂》,余所选《十八家诗抄》四种,共不过十余种。

    ——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一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易》、《书》、《诗》、《礼》,即《周易》、《尚书》、《诗经》、《礼记》。《谷梁》,即《春秋谷梁传》;孔子所撰《春秋》至西汉有三家注解传世,即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在经学史上并称“《春秋》三传”,隋以后公羊、谷梁二传渐不显。相如、子云,即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扬雄。《离骚》,非单指《离骚》一篇,特指代《楚辞》中所有屈原名下之作品。】

    凡看书只宜看一种,一种未毕而另换一种,则无恒之弊,终无一成;若同时并看数种,尤难有恒,将来必不能看毕一种,不可不戒。

    ——咸丰九年五月二十一日《加易韩良片》

    吾意学者于看、读、写、作四者,缺一不可。看者涉猎宜多、宜速;读者讽咏宜熟、宜专。看者“日知其所亡”,读者“月无忘其所能”。看者如商贾趋利,闻风即往,但求其多;读者如富人积钱,日夜摩拳,但求其久。看者如攻城拓地,读者如守上防隘。二者截然两事,不可缺亦不可混。至写字,不多则不熟,不熟则不速。无论何事,均不能敏以图功。至作文,则所以瀹此心之灵机也。心常用则活,不用则窒,如泉在地,不凿汲则不得甘醴,如玉在璞,不切磋则不成令器。

    ——咸丰九年六月二十四日《复邓注琼》

    【笑独行注:亡,无也。瀹,浸渍也,音阅。】

    作书者宜临帖、摹帖;作文作诗皆宜专学一家,乃易长进。然则作人之道,亦宜专学一古人,或得今人之贤者而师法之,庶易长进。

    ——咸丰九年八月初四日日记

    兴会不浓,则凡事都有退志耳。

    ——咸丰九年九月十一日日记

    日来,每思吾身,能于十“三”字者用功,尚不失晚年过境。十“三”字者,谓三经、三史、三子、三集、三实、三忌、三薄、三知、三乐、三寡也。三经、三史、三子、三集、三实,余在京师,尝以匾其妻。在江南,曾刻印章矣。三忌者,即谓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贰也。三薄者,幸灾乐祸,一薄德也;逆命亿数,二薄德也;臆断皂白,三薄德也。三知者,《论语》末章,所谓“知命、知礼、知言”也。三乐者,即九月二十一日所记读书声出金石,一乐也;宏奖人才,诱人日进,二乐也;勤劳而后憩息,三乐也。三寡者,寡言养气,寡视养神,寡欲养精。十“三”字者,时时省察,其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者乎?

    ——咸丰九年十一月初二日日记

    【笑独行注:三经,指《周易》、《礼记》、《论语》;三史,指《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子,指《孟子》、《庄子》、《韩非子》;三集,指《文选》、《韩昌黎集》、《杜工部集》(杜甫集名);三实,指评定人才三标准,即德行、才用、劳效;或有网友谓,“三经”乃指曾国藩自撰之《面经》、《内经》、《真经》三经,以“三史”、“三子”、“三集”所举皆为国学永恒经典,故不可信。】

    吾观汉魏文人,有二端最不可及:一曰训诂精确,二曰声调铿铿。《说文》训诂之学,自中唐以后人多不讲,宋以后说经尤不明故训。及至我朝巨儒,始通小学,段懋堂、王怀祖两家,遂精研乎古人文字声音之本,乃知《文选》中古赋所用之字,无不典雅精当。尔若能熟读段、王两家之书,则知眼前常见之字,见唐宋文人误用者,惟《六经》不误,《文选》中汉赋亦不误也。

    ——咸丰十年闰三月初四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段懋堂,段玉裁字若膺,号懋堂,亦作茂堂。】

    思凡事皆有至浅至要之道,不可须臾离者。……古人格言尽多,要之每事有第一义,必不可不竭力为之者,得之则如探骊得珠,失之则如舍本根而图枝叶。古人格言虽多,亦在乎寻人之慎择而已矣。

    ——咸丰十年闰三月十八日日记

    凡读书笔记,贵于得问。戴东原谓阎百诗善看书,亦以其蹈瑕抵隙,能坏攻古人之短也。近世如高邮王氏,凡读一书,于正文注文一求其至是,其疑者非者,不敢苟同以乱古人之真而欺方寸之知。若专校异同,而某字某本作某,则谓之考异,谓之校对,不得与精核大义、参稽疑误者同日而语。

    ——咸丰十年三月二十七日《更张裕钊》

    【笑独行注:戴东原,即戴震,清乾隆朝学者、思想家,梁启超誉之为“前清学者第一人”,代表作为《孟子字义疏证》、《屈原赋注》,有《戴氏遗书》传世。阎百诗,即阎若璩,清初学者,考据学一代宗师,代表作为《古文尚书疏证》,百诗其字也。蹈瑕抵隙,亦作抵瑕蹈隙,谓踩踏、冲撞他人弱点、短处。】

    “经”则《十三经》是已,“史”则《廿四史》暨《通鉴》是已,“子”则《十子》是已,“集” 则《文选》、《百三名家》暨唐宋以来专集数十家是已。自斯以外,皆刺袭前人之说以为言,编集众家之精以为书。……阁下如购书,望多买经史,少买后人编集之书为要。

    ——咸丰十年四月二十六日《复李续宜》

    【笑独行注:《百三名家》,即《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一百十八卷,为明末文学家张溥编纂之大型名家诗文总集。以明张燮《七十二家集》为基础,以冯惟讷《古诗纪》与梅鼎祚《历代文纪》中作品数量较大之作家为补充,编录汉贾谊至隋薛道衡共一百零三人之诗文并增益之,大致为一人一集,先列赋,次列文,后列诗,各集前并附编者评述性题辞,堪称汉魏六朝名家诗文总集之集大成者。】

    “朱子之学得之艰苦,所以为百世之师”二语,深有感于余心。天下事未有不自艰苦得来而可久可大者也。

    ——咸丰十年八月初六日日记

    【笑独行注:朱子,即朱熹。】

    细思立身之道,以禹、墨之“勤俭”,兼老、庄之“静虚”,庶于修己治人之术,两得之矣。

    ——咸丰十一年正月初一日日记

    【笑独行注:墨,即春秋墨家代表人物墨子。】

    去年在营,余教以看、读、写、作,四者阙一不可。尔今阅《通鉴》,算看字工夫;钞《说文》,算读字工夫。

    尚能临帖否?或临《书谱》,或用油纸摹欧、柳楷书,以药尔柔弱之体,此写字工夫必不可少者也。

    尔去年曾将《文选》中零字碎锦分类纂钞,以为属文之材料,今尚照常摘钞否?已卒业否?或分类钞《文选》之词藻,或分类钞《说文》之训诂,尔生平作文太少,即以此代作字工夫,亦不可少者也。

    尔十余岁至二十岁虚度光明,及今将看、读、写、作四字逐日无间,尚可有成。尔语言太快,举止太轻,近能力行“迟重”二字以改救否?

    ——咸丰十一年七月二十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通鉴》,《资治通鉴》简称。《书谱》,唐书法家孙过庭书帖。药,犹言疗。】

    周末诸子各有极至之诣,其所以不及仲尼者,此有所偏至,即彼有所独缺,亦犹夷、惠之不及孔子耳。若游心能如老、庄之虚静,治身能如墨翟之勤俭,齐民能以管、商之严整,而又持之以不自是之心,偏者裁之,缺者补之,则诸子皆可师也,不可弃也。

    ——咸丰十一年八月十六日日记

    【笑独行注:周末,指春秋战国,即先秦也。夷、惠,伯夷、柳下惠也。管、商,管仲、商鞅也。墨翟,墨子名翟。】

    尔之才思,能古雅而不能雄俊,大约宜作五言,而不宜作七言。……尔要读古诗,汉魏六朝,取余所选曹、阮、陶、谢、鲍、谢六家,专心读之,必与尔性质相近。至于开拓心胸,扩充气魄,穷极变态,则非唐之李杜韩白、宋金之苏黄陆元八家不足以尽天下古今之奇观。尔之质性,虽与八家者不相近,而要不可不将此八人之集悉心研究一番,实《六经》外之巨制,文字中之尤物也。

    ——同治元年正月十四日《谕纪泽》

    【笑独行:曹、阮、陶、谢、鲍、谢,即曹植、阮籍、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谢朓。韩白,即韩愈、白居易。陆元,即陆游、元好问。要,其要也,其归也。】

    静中细思,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大地数万里无有纪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耳,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之一毛耳;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能办者,不过太仓之一粒耳。

    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忧患横逆之来,当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矣。

    ——同治元年四月《日记》

    【笑独行注:蠲除,清除也;蠲,洁也,古同涓,音如之。】

    余观汉人词章,未有不精于小学训诂者。如相如、子云、孟坚,于小学皆专著一书,《文选》于此三人之文著录最多。余于古文,志在效法此三人并司马迁、韩愈五家,以此五家之文,精于小学训诂,不妄下一字也。

    《说文》看毕之后,可将《文选》细读一过。一面细读,一面钞记,一面作文,以仿效之。凡奇僻之字、雅故之训,不手钞则不能记,不摹仿则不惯用。

    自宋以后,能文章者不通小学;国朝诸儒,通小学者又不能文章。余早岁窥此门径,因人事太繁,又久历戎行,不克卒业,至今用为疚憾。

    ——同治元年五月十四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相如、子云、孟坚,即司马相如、扬雄、班固。雅故之训,合古正宗之训释也。不克,即不能。】

    大约吏事、军事、饷事、文事,每日须以精心果力,独造幽奥,直凑单微,以求进境。一日无进境,则日日渐退矣。以后每日留心吏事,须从勤见僚属,多问外事下手;留心军事,须从教训将领,屡阅操练下手;留心饷事,须从慎择卡员、比较人数下手;留心文事,须从恬吟声调、广征古训下手。每日午前于吏事、军事加意;午后于饷事加意;灯后,于文事加意。以一缕精心,运用于幽微之境,纵不日进,或可免于退乎?

    ——同治元年八月十九日日记

    由班、张、左、郭,上而扬、马,而《庄》《骚》,而《六经》,靡不息息相通;下而潘、陆,而任、沈,而江、鲍、徐、庾,则词愈杂、气愈薄,而训诂之道衰矣。至韩昌黎出,乃由班、张、扬、马而上跻《六经》,其训诂亦甚精当。尔试观《南海神庙碑》、《送郑尚书序》诸篇,则知韩文实与汉赋相近;又观《祭张署文》、《平淮西碑》诸篇,则知韩文实与《诗经》相近。近世学韩文者,皆不知其与扬、马、班、张一鼻孔出气,尔能参透此中消息,则几矣。

    尔阅看书籍颇多,然成诵者太少,亦是一短。嗣后宜将《文选》最惬意者熟读,以能背诵为断。如《两都赋》、《西征赋》、《芜城赋》及《九辩》、《解嘲》之类,皆宜熟读。《选》后之文,如《与杨遵彦书》(徐)、《哀江南赋》(庾)亦宜熟读。又经世之文,如马贵舆《文献通考》序二十四首(《文献通考》载之),天文如丹元子之《步天歌》(《五礼通考》载之),地理如顾祖禹之《州域形势叙》(见《方舆纪要》首数卷,低一格者不必读,高一格者可读,其排列某州某郡无文气者亦不必读),以上所选文七篇三种,尔与纪鸿儿皆当手抄熟读,互相背诵。

    ——同治二年三月初四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班、张、左、郭、扬、马,即班固、张衡、左思、郭璞、扬雄、司马相如。 《六经》,指《诗经》、 《尚书》、 《仪礼》、 《乐经》、 《周易》、 《春秋》。潘、陆、任、沈、江、鲍、徐、庾,即潘岳、陆机、任昉、沈约、江淹、鲍照、徐陵、庾信。任昉、沈约,均为南朝梁文学家,曾与谢朓、王融、萧琛、范云、陆陲同在竟陵王萧子良门下,号称 “竟陵八友”。《祭张署文》,即《祭河南张员外文》。断,断限也,犹言终止。《两都赋》、《西征赋》、《芜城赋》、《九辩》、《解嘲》,依次为班固、潘岳、鲍照、宋玉、扬雄辞赋代表作。《选》后之文,即《文选》成书以后之南北朝辞赋、骈文。马贵舆,宋元之际历史学家马端临字贵舆。丹元子,初盛唐之际方外天文学家王希明自号丹元子。顾祖禹,清初历史地理学家,代表作《读史方舆纪要》(简称《方舆纪要》)一百三十卷系在大量查考历史文献、全面核证地理沿革基础上以一己之力编撰而成,耗时三十余载,有“千古绝作”、“海内奇书”之誉。】

    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世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

    ——同治二年三月二十四日《致沅弟》

    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谋仅占十分之三,天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吾兄弟但在积劳二字上着力,成名二字则不必问及,享福二字则更不必问矣。

    ——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致沅弟》

    吾所以教家人崇俭习劳,盖艰苦则筋骨渐强,娇养则精力愈弱也。

    ——同治三年二月十四日《致澄弟》

    凡大家名家之作,必有一种面貌、一种神态,与他人迥不相同。譬之书家,羲、献、欧、虞、褚、李、颜、柳,一点一画,其画貌既截然不同,其神气亦全无似处。本朝张得天、何义门虽称书家,而未能尽变古人之貌,故必如刘石庵之貌异神异,乃可谁为大家。诗文亦然,若非其貌其神迥绝群伦,不足以当大家之目。渠既迥绝群伦矣,而后人读之,不能辨识其貌,领取其神,是读者之见解未到,非作者之咎也。

    尔以后读古文古诗,惟当先认其貌,后观其神,久之自能分别蹊径。今人动指某人学某家,大抵多道听途说,扣盘扪烛之类 ,不足信也。君子贵于自知,不必随众口附和也。

    ——同治五年十月十一日《谕纪泽》

    【笑独行注:羲、献、欧、虞、褚、李、颜、柳,即王羲之、王献之、欧阳洵、虞世南、褚遂良、李邕、颜真卿、柳公权。刘石庵,即刘墉,石庵其号也。扣盘扪烛,一作扣槃捫烛,谓知识浅薄者想当然也。】

    吾见家中后辈,体皆虚弱,读书不甚长进,曾以为学四事勉儿辈:一曰看生书宜求速,不多阅则太陋。一曰温旧书宜求熟,不背诵则易忘。一曰习字宜有恒,不善写则如身之无衣、山之无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跛不能行。四者缺一不可。盖阅历一生深知之、深悔之者,今亦望家中诸侄力行之。

    ——同治六年十月廿三日《致澄弟沅弟》

    【笑独行注:同治六年,一作同治十年,未详孰是。】

    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戒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作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此八本者,皆余阅历而确把握之论。

    ——同治七年正月十七日《日记》

    试取庾子山《哀江南赋》熟读百遍,当引出情韵,有情则文自生矣。

    ——《曾国藩家书》P206

    【笑独行注:庾子山,南北朝诗人、文学家庾信,诗与鲍照齐名,宫体诗与徐陵齐名,骈文、辞赋皆成就卓著;梁末出使西魏被羁,留于北朝,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子山其字也,有《庾子山集》传世。唐杜甫《戏为六绝句》谓:“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春日忆李白》谓:“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习劳则神钦。凡人之情,莫不好逸而恶劳;无论贵贱智愚老少,皆贪于逸而惮于劳,古今之所同也。人一日所着之衣、所进之食,与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称,则旁人题之,鬼神许之,以为彼自食其力也。若农夫织妇,终岁勤动,以成数石之粟、数尺之布;而富贵之家终岁逸乐,不营一业,而食必珍羞、衣必锦绣,酣豢高眠、一呼百诺,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许也,其能久乎?

    军兴以来,每见人有一材一技、能耐艰苦者,无不见用于人,见称于时。其绝无材技、不惯作劳者,皆唾弃于时,饥冻就毙。故勤则寿,逸则夭;勤则有材而见用,逸则无能而见弃;勤则博济斯民而神祇钦仰,逸则无补于人而神鬼不欲。是以君子欲为人神所凭依,莫大于习劳也。

    ——遗嘱(书于日记册中)

    【笑独行注:酣豢,昏处也;豢,圈养也,音宦。】

    身到,心到,眼到,手到,口到。身到者,如吏则亲验命盗案,亲查乡里;治军则亲巡营垒,亲冒矢石是也。心到者,凡事苦心剖析,大条理、小条理,始条理、终条理,先要擘得开,后要括得拢是也。眼到者,着意看人,认真看公牍是也。手到者,于人之短长,事之关键,随笔写记,以备遗忘是也。口到者,于使人之事、警众之辞,既有公文,又不惮再三苦口叮咛是也。

    ——《格言四幅书增李芋仙》

    大抵勤则难朽,逸则易坏,凡物皆然。勤之道有五:一曰身勤。险远之路,身往验之;艰苦之境,身亲尝之。二曰眼勤,遇一人,必详细察看;接一文,必反复审阅。三曰手勤。易弃之物,随手收拾;易志之事,随笔记载。四曰口勤。待同僚,则互相规劝;待下属,则再三训导。五曰心勤。精诚所至,金石亦开;苦思所积,鬼神亦通。五者皆到,无不尽之职矣。

    天下无现成之人才,亦无生知之卓识,大抵皆由勉强磨炼而出耳。

    ——《劝诫浅语十六条》

    以人事与天争衡,莫大乎忠勤二字。乱世多尚巧伪,惟忠者可以革其习;末俗多趋偷惰,惟勤者可以遏其疏。忠不必有过人之才智,尽吾心而已矣;勤不必有过人之精神,竭吾力而已矣。

    ——《笔记十二篇·忠勤》

    笑独行编注:该言论摘要系于摘要湖南双峰曾国藩实验学校校长李润良选编之《曾国藩家训语录》基础上,根据网络上所流传岳麓书社2002年9月初版、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一部分;集美大学图书馆官方网站发布、原湘潭大学中文系教授兼《曾国藩学刊》主编王澧华编《曾国藩文集》所附《处世金针》之学问之道篇(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网易博客网友灵性真理《富贵功名皆人世浮荣,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曾国藩箴言录》一帖(2010-10-30/17:48发布)大幅增补并细化出处而成。所选言论尽可能按时间顺序编列,其间鱼鲁亥冢之谬误颇多,在下在选摘编注过程中已勉力校雠比勘纠正。

    【读书修身之法与道,实唯专精二字而已:曾国藩读书修身言论不完全摘要_原创:笑独行_体面杂志(笑独行的和讯博客)2015-7-3 1:58:34】阅读(11858)

    读书修身之法与道,实唯“专精”二字而已:曾国藩读书修身言论不完全摘要简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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