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小城,不夸张的说,站在城西可以听到城东火车到站的哐哐声。当然,我说的是过去的那种绿皮火车。
我在这座城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记忆里的小城早已模糊,唯一有印象的是我的学校和学校后边的小山以及山下的一条沙河。还有那一张张温柔的少年的年。
徐鹏、余龙、胡虎和名字里不带动物的我,在回忆里的上帝视角里他们几乎永远都是形影不离的。我们同岁,我最小,又很瘦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比他仨小几岁。小时候一直认为是因为我名字里没有带动物才比他们瘦小。胡虎最大,他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我们中老大。我那儿的方言fu和hu是分不太清的,所以胡虎有了“罗汉”这个响亮的外号。
从小学开始,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分享玩具和零食。就这样到了中学,中学时变得开始叛逆,夏天午休时我们会偷偷的溜到学校后山,学校的后山另一面是附近农户的桃园,罗汉会带着我们去偷桃子,而我总是负责望风。偷完之后用衣服兜着去沙河里洗澡,边洗边吃偷来的桃子。现在固然用不着偷桃子了,但是记忆中偷来的桃子却是最好吃的。
有一次我们偷完桃子刚脱完衣服下到河里,身后果农就追了过来,上岸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拎着衣服往河对岸跑。这里的河水很宽,但是最深处也只及腰,等跑到对岸果农也已到了河边,他站在对岸插着腰一边喘着气一边骂我们。河面的水波被阳光照得白晃晃的,根本看不清果农的脸。看他不会追过来,我们就放心的当着他的面吃着偷来的桃子,然后在他的骂声中渡过一个愉快的夏日的中午。多年以后,我曾尝试过去寻找过这个果农,但是学校和山都已不在了,更何况那个记不清面容的桃园主人。、
初中的三年就在这样整日无所事事中度过,没有梦想,也没有目标,只有每天说不完的话,和玩不腻的时光。高中我们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在一次合伙揍了一个准备欺负我们的高年级的学生之后,我们似乎在学校变的有名了。少年的心在同学畏惧的目光中不断膨胀,打过几架之后,我们这个小团体成为了学校的一股势力。或许是因为我名字里没有动物的原因,我的身体一直都比较瘦弱,所以他们打架从来没有带过我。身边的人渐渐多了,但是核心成员依旧是我们四个。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学会了抽烟和喝酒。到了高三罗汉俨然成了学校的老大,每个月收的保护费可以满足我们在学校外面的小饭店吃饭。我因为要备战高考,下半年没怎么和他们一起玩,他们平时也不会来打扰我,只是每周一起喝一次酒。
他们还总是打架,学校没人惹他们,他们就去无事生非的找别人。有一次余龙的小弟被高一的学生欺负了,小弟找到他时余龙身边没人。余龙以为以自己在学校的知名度一个人去就可以搞定。于是就一个人去对方宿舍去帮小弟出头。结果被对方一个宿舍的人拉进房间狠狠揍了一顿,打完之后对方还叫老师说高三的学生来他们宿舍欺负人,后来余龙又被老师打了一顿。这个事情很快就被罗汉知道了,他们决定周五提前下课去学校门口堵那群高一的学生。
这件事我并不知情,等我放学去学校门口和他们集合一起回家时,发现校门口已经围满了人,而且还有警车。我努力挤进人群,看见罗汉正被警察押着往警车里带,我准备叫他,他回头也看到我,他用嘴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还回头对我笑了一下。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回家。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群高一的学生知道自己打的是罗汉的人时心里非常害怕,于是也决定提前下课回家,结果正好被罗汉堵了个正着,然后就打了起来。可能是因为余龙被打的原因,罗汉那天特别疯狂,用砖头把对方领头的脑袋给开了。周围的人群众看事情严重,就报了警。进了警局之后,对方被领头的那位同学被砸了个重度脑震荡,由于罗汉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被关进了少管所半年。而徐鹏和余龙也被学校勒令退学。在剩下的半年里这个学校里我没有了任何朋友。
徐鹏退学之后就去了南方跟着自己的堂哥学手艺了,只有余龙还在家里。而他父母禁止他在跟我们交往,我想见他,但是又怕他父母知道,所以每逢周末就在他家楼下拐角处等着他下楼,不知道几个星期后,终于让我等到他了。我跑上前笑着叫他龙哥,但是他理都没理我,只是用眼神鄙视的瞟了我一眼就上楼了。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叛徒。
直到毕业,我们再也没有见面。我高考的成绩不好,而又不愿意复读,后来在我在澳洲的姑姑的帮助下去了澳洲留学。要离开前的一晚,我鼓足了勇气去敲了余龙家的门,是他妈妈开的门。
阿姨,余龙在家吗?我找有点事。我说。
你都要当留学生的人了,可别让我们家余龙带坏了你。余龙母亲带着厌恶的神色说完这句话之后用力的关上了门。
我不甘心,对着铁门喊道:龙,我今晚在楼下等你。喊完之后里边似乎有动静,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终究没人出来。
那晚我在余龙楼下等了半宿,终究没有等到他。我慢慢的走出他家的楼道,不甘心的去看他家窗户,房间的灯还亮着。仿佛有一条人影在窗前晃过。我叫了声龙哥,没有回应。当我准备走时,一个纸团从窗户扔了下来。
在我去了澳洲之后,父母为了供我读书,也搬离了小城去了南方大城市里做起了小生意,后来生意越来越好,就在大城市里定居了。而我在澳洲毕业,工作,结婚,偶尔回国也只是去父母身边。关于我出生的小城仿佛慢慢在我记忆中被抹去。
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四十六岁那年,我和太太离婚了。我们是属于和平分手,房子我给了前妻,我搬走了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放进了临时租的房子。那段时间很消沉,工作也辞了,每天在家里睡觉,睡醒了就喝酒,喝多了继续睡。
他说道这里突然问道:你这里有酒吗?
我起身掀开台下的布幔拿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我也很久没喝酒了,今晚陪你喝一点。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被呛的剧烈的咳起来。等稍微平息之后他说:抱歉,太久没喝过白酒了,有些不适应。说完,他又喝了一口,然后接着讲。
后来可能是实在无聊,我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一些过去的东西。然后在一本泛黄的书里发现一张被揉的邹巴巴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已褪色,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上边写的“记得回来看我们——龙”。一瞬间,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些逐渐被遗忘的岁月。我想起了那个破旧的小城,夏日的阳光下光着腚在河里吃桃子的少年,还有农户被水光晃花的脸……就这样从记忆角落里拾起一点点的碎片,不知觉泪流满面。
第二天我就买了回国的机票,落地后直奔高铁站去了我出生的小城。这两天那座模糊的小城在我记忆不断翻新,可是在出了车站的那一刹那轰然倒塌。眼前的城市变成了一个只有名字没有灵魂的空壳,林立的高楼和车水马龙的街道就像低劣的复制品一样没有一丝生气。我尝试着去寻找三十年前的学校和沙河,可是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出租车上,我尝试用方言问司机,但是话到嘴边却成了普通话:师傅是本地人吗?
是啊,在这开了十几年出租了。好多老地方,外地的司机哪知道。
以前城边上的沙河现在去哪儿了?
你这说的是哪年的老黄历了,除非问我,换个人也不能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那河早没了,在上游修了个水库。后来河里的沙被承包出去,沙挖完了就变成一个个的大坑,又把旁边的山给挖了填坑。后来又都盖上了房子。现在我也搞不清老沙河在那一片了。
师傅带我去水库看看吧。
水库的大坝很高,可以看见半个城市,但是我却没有心情打量脚下的这种城。直呆到天黑,城里的灯亮了,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他的故事讲完了,杯里的酒也见底了。沉寂了半刻他有接着说道:在那个通讯不便的年代,我们一不小心就经历了一场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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