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他很珍惜这股暖意。因为他知道，当这最后一丝微弱的感觉也随之蒸发后，那里只会剩下一颗千疮百孔的、搁浅的心。”

《芳芳》

男人站在门外，女人正在穿鞋。楼道里没法抽烟，他想。他已经站在这里等了将近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他也没想什么别的事，他只是在想，楼道里没法抽烟。

她总是不知道当他像这样站在门口、看着远方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有时她会觉得这是他在她面前故作的冷漠。外界日渐降低的温度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他从没想过要多穿一件衣服。大部分时候他表现的跟现在这副模样没什么区别。他好像只是在做着一个清醒的梦。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他甚至连姿势都几乎没怎么变过。

她从玄关走进室内，顺便带上了厨房的垃圾。他回过神来，接过垃圾袋，并随手将门带上。

“你钥匙拿了没有？”女人猛地回头问道。

“啊？”男人立刻开始摸索口袋，“啊，没有。”

“第几次了？”

男人低头，好像真的在想这是第几次。“晚上回来的时候跟房东说一声就行了。”

“有时候我觉得真的很奇怪。”

“怎么？”

“你能记得那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就是总记不得拿钥匙。”

男人无意辩解。“这是两码事。”

“你在那里站了快十分钟，就没想过往里走两步。钥匙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我们一定要为这么一件小事而生气吗？”

“这是小事，那也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

“过两天我会给你配一把的。到时候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半个月了。”

“什么？”

“我搬到这里已经半个月了。是你叫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的。”

“我说了很快会给你配。我搬来这里也不久，这附近哪里有配钥匙的我也不知道。”

他们并排走着，男人将垃圾扔进垃圾桶。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那倒不至于。”

“你肯定在想，‘要是我一个人住就好了’。”

“我可没这样说。”

几乎是在同时，两个人都察觉到了某种不确定性的存在。对他来说某些事情从来没有变过，女人想。他只是在忍着，通过那种冷漠的姿态和假装在意的语气。

“说真的”，女人停住脚步，“我们还有一起住的必要吗？”

男人回头，女人的声音在他面前漂浮了几秒。

“我带了。”男人说。

“什么？”

“钥匙。我带了。就在我口袋里。”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也不知道。”

一种胜利的喜悦居然涌上了他的脸。他把手伸进口袋，钥匙就安静的躺在那里。“我也不知道。”

女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冷酷了。

他几乎是笑着在接着往下说。“你不觉得我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女人瞪着他，几滴眼泪顺流而下。

“愧疚。”

“什么？”

“你就是想让我对你产生愧疚感。所有的你的那些下意识的、简直跟生理反应一样的自私的行为。你就是想让我觉得我对不起你。”

他知道她说得对。他不是无辜的，她也不是。这些都是我们应得的，他对自己说。他花了一个月时间让自己不再去想她那些赤身裸体的画面、表情、昏暗暧昧的灯光，又花了一个月去审视、判断和证明自己的爱情。对于爱情他明明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可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他想起了自己以前的爱情。在所有的这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那种真正的、纯粹的、短暂却炽烈的爱情。他的心突然往下一沉，被那些爱情曾经给他带来过的温暖淹没。当视线变得模糊的时候，他也想哭了。那种会把头埋在枕头里，从胃里发出嘶吼的、真正意义上的大哭一场。

“自私。而且幼稚。”

女人用手背擦干眼泪，继续往前走。男人也在往前走。他放慢了脚步，因为发现自己心中那股暖意正在消散。他越走越慢，最后不得不停下了。他很珍惜这股暖意。因为他知道，当这最后一丝微弱的感觉也随之蒸发后，那里只会剩下一颗千疮百孔的、搁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