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要寻找那个一次买了十个巨无霸的人

1

1990年10月8日，中国第一家麦当劳餐厅在深圳东门开业，名为光华餐厅。当天顾客从三楼排队到一楼，再围着光华楼转了好几圈，创下全球麦当劳单店单天营业额的最高记录，高达46万元。

这件事无我无关。

这是内地唯一一家能用港币和人民币结算的麦当劳，餐牌以港币标价，柜台摆着二十几台收银机，场面十分震撼。有人一次买了十个巨无霸。

这件事就和我有关。我就是要寻找那个一次买了十个巨无霸的人。

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二十六岁，身高一米七四，一百七十多斤，戴着副黑眼镜，按外貌来说，只有两个字，抱歉。

“你吃的下十个巨无霸吗？”我问。

“我喜欢美国，喜欢麦当劳，今天吃不完，明天可以吃。”他回答我，又浮想联翩。

“言归正传，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他扶了扶眼镜，智慧。

“揍你。”

说话间，我给了他一拳，击破他的眼镜，正中眉心。

有时候打架并不是你有多厉害，而是那一拳刚好措手不及。

揍完他之后我溜到了洗手间，找了个坑，四下无人，对着上空大喊一声，“般若波罗蜜，我随风而去。”

浓烟一散，我消失在1990年10月8日。

而回到今天，2018年。

我是陈金水，一个时间旅行者，我可以选择回到过去的任何一天。

“怎么样？找到了吗？”

2018年，在一间三十平米的旧公寓内，庄文静坐在床上，问了我如上的问题。

“嗯。”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他长得什么样？”

庄文静是我的女友，她很想知道那个一口气买了十个巨无霸的男人长得什么样，因为那个人是她爹。

我走到画架前，平摊开白纸，用铅笔画下了那个男子的轮廓。

除了时间旅行，我还是一名画家。或者说，叫画师更妥当。我总是会画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一幅一百块，客户就是上帝。

“画完了，你爹就长这样。”我指了指那张素描像，用了十五分钟。

“渣男！”

庄文静从来没见过他爹，因为他爹在她出生后不久就抛下她去了美国。

“多的是机会，下次我会用回旋踢。”

我摸摸庄文静的头，她仰起脸，在一滴泪水尚未落下之际，被我抹去。

“你真的是个很棒的男朋友，我决定一直喜欢你。”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叹了口气，看着这三十几平米的屋子，虽然我会时间旅行，可我只能回到过去，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包括如今。

不过生活虽然平淡，却也有奇妙的地方。

比如我们在屋子里看电视，看到一半，庄文静突然问我，“到底武则天长什么样？”

“你等等，我去看看。”

满足时间旅行需要有两个条件，第一，我说一声“回到过去”。第二，庄文静对我说，“我等你。”

每次时间旅行可长可短，但不超过一日，我自动回到如今。

我会画出武则天的16开素描像，会知道尼斯湖里究竟是外星人还是水怪，会站在一千七百年前埃及金字塔的最高点，我会把庄文静想知道的所有过去说给她听，画给她看，虽然这些奇事只有我俩知道，虽然听众只有庄文静一人，不过有时候只有一个人懂你，那也够了。

但这样的生活，却在某一天被改变。

2

在一次时间旅行的过程中，我来到了一个荒岛，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来这里，在月夜下，潮水朝着沙滩上推来一艘小船。

我见到一个叫做陈琦的女孩拎着煤油灯从船上走下来，她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她告诉我她也是一名时间旅行者，来自2038年，也就是比我晚了二十年。

“这是我的第一次时间旅行。”陈琦说。

“我很想知道2038年，未来的我会是什么样的？”

在闪烁星星的夜空里，坐在沙滩上，我像天空抛出了一只五角海星，问陈琦。

“你会成为一个挺有名的画家，会有点钱，生活美满，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不过你很快就再也不会时间旅行了。”陈琦说。

“我就说了，庄文静选我是没错的，我一定会出人头地。”

“庄文静是谁？”陈琦愣了一下。

“我的太太呀，哦，不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是哪年结婚的啊？”

“你的妻子不叫庄文静。”陈琦皱了皱眉，有些生气。

“不可能。”我和陈琦说，“你一定搞错了吧，我很确定，除了庄文静外，我并不会爱上其他人。”

陈琦转头看着我，她盯着我的眼睛，“你难道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

她接着说，“我告诉过你了，你很快就不会时间旅行，因为你把时间旅行的基因遗传给了你的女儿。”

她再次认真的告诉我，“我就是你的女儿，你的太太，我的妈，她不叫庄文静。”

陈琦说了她的妈我的太太的名字，好像是叫四喜还是七喜什么的我没记住，只是觉得天旋地转，嗡嗡的，如同是有一道刺耳又尖锐的长音环绕在脑袋中，时光一分一秒的流逝，我看见我的脚趾正在消失，这次时间旅行将要结束了。

陈琦突然用力摇了摇我，我才略微清醒了些。

“那你说，我是什么时候认识你妈的？”我问。

“2018年，5月30日。”

她回答后，我们二人消失在荒岛的瑰丽夜色中。

3

“陈金水，刚刚你又去哪儿玩啦，今天你要给我画什么呢？”

时间旅行结束，我返回了今天，也就是2018年5月29日。

在三十多平米的旧公寓内，庄文静赤脚坐在地毯上，她仰靠着墙，手里抱着一本红色的书，抬头看了我一眼，充满期待。

我回想起刚才陈琦和我说的话，也就是说，在2018年的5月30日，明天，我会遇见我的太太---好像是叫四喜还是七喜的，我会和庄文静分手。

这件事太奇怪了，我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甩了庄文静，我明明还是很爱她的。

可是明天的事，就像是永远未知的谜，谁也说不清楚。我们并不能改变过去，也不可以获知未来。

墙上的时钟指向夜晚十一点十一分，正在以固定的速度前进和流逝，还有几十分钟今天就要过去，我很害怕失去今天，我很不想失去庄文静。

“喂，陈金水，你在想什么呢？”她问。

“我…”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决定运用时间旅行，暂时停留在5月29日这一天，只要我在每个5月29日的最后一刻，运用时间旅行重返5月29日当天，那我暂时就不会到达明天，也不会失去庄文静。

我起身走到庄文静面前，在她身边坐下，“我还想要回去看看。”

“为什么？你不是刚刚才回去吗？”她眨了眨眼，就像是一阵谜。

“你不是还想知道奥黛丽赫本拍《罗马假日》时戴的哪条TIFFANY吗？”我咬咬嘴唇，“虽然我买不起，可是我可以看完画给你。”

5月29日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我站起身说了一句“回到过去”，而后庄文静点了点头，说“我等你。”

浓烟散去，我再次回到5月29日的清晨七点。

窗外透进一丝阳光，我转头看着枕边的庄文静，那几缕卷发散在她的脸上，在睡意朦胧间她会不自觉的朝我靠了靠，用手捏着我的耳朵，相爱的感觉是做什么事都快乐无比。

4

如果能一直停留在5月29日这一天，那我的生活确实可以过得好一点。

我可以在一天之内把我的积蓄全花掉，因为我根本不需要考虑明天会怎样。

“陈金水，你怎么这么大方！二十只龙虾，你这是要大闹天宫吗？”

“陈金水，这酒店一晚要一万元钱，你是脑袋抽风了吗？”

“爱马仕的袜子，我的天啊，你还买了一打。”

“陈金水，我们真的要去洱海吗？还是头等舱！”

在重复的一天内，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庄文静在每天早晨都会忘记“昨日”的事，她的每天就像是新的一天，而我却装满了她无数甜蜜欣喜的表情和语气，将那些统统收入回忆里。

而后在每个夜晚的十一点五十九分，有时候是在港湾码头，有时候是在山顶星空下，有时候是在汪洋巨轮中，有时候是在一辆租来的保时捷汽车里，我握着方向盘对着璀璨着迷的夜色说，“我要回到过去。”

庄文静点点头说，“我等你”。

九百九十九个5月29日过去，庄文静对我说了九百九十九次“我等你”。

谈一场要分手的恋爱需要多久？

如果时间都有限期，是九百九十九，还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如果我们都不会变老，把每天都当成第一天来相爱。

5

但时间过得越久，我越开始怀疑一个问题。

究竟5月30日会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我会在5月30日和庄文静说分手？如果说我会在5月30日和庄文静说分手，那就是我变了心，既然我能够变了心，那我还想留在过去，这会不会太自私了一点？

“如果说明天我爱上了别人，你会怎么样？”我试探着问庄文静。

“你会爱上谁呢？”

“好像叫四喜。“

“麻将？”

“又好像叫七喜？”

“饮料？”

说完我也觉得好笑，我竟然不知道明天我会爱上谁，会为了个连名字也记不住的人而离开庄文静。

她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没关系，有时间我会等你。”

看似轻描淡写，最后的最后归于云淡风轻。

于是接下来几十个“5月29日”，我又开始尝试做另一件事情，如何让庄文静在一天之内变得恨我。

我会做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比如说一大堆天崩地裂的坏话，又或者把别的女生的照片放在手机里，再不然干脆找个男的，我试过一天内说一百六十八遍分手，试过把她的东西统统扔下楼，绝到不能再绝。

“你骗我。”

可庄文静好像一秒就能看的出来。

“我认真的。”

“你骗我。”她哭里带着笑。

可每当入夜时，四周飘散起浓烟，我犹豫着该不该走入新的一天，却又很舍不得这被不断重复的昨日。

世间最痛的莫过于不放手。

在第一千三百一十四个5月29日快要过去的时候，我决定和庄文静正式告别。

这一个“5月29日”过得很平静，从早上起床，我开始画画，庄文静去上班，中午回来吃了顿饭，晚上她坐在墙角看书，长久的安静中她突然说了句，“陈金水，我觉得你会成为个画家。”

而我站起身，对庄文静说，“再见，我要去时间旅行了。”

“这次你要去哪里？”她笑着问。

我挥挥拳头，“去找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