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最悲伤的狗

 没错，我是一只狗，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我全身有着浅棕色的毛，我想这是遗传我的父亲，至于我的母亲，它孕育我的时候显然不够努力，只在我的头顶留下一个菱形的白色胎记，不过这让我看上去漂亮极了。

 我很小就离开了父母，我依稀记得我们兄弟7个，如今都散落在天涯，恐怕这辈子都不会重聚了，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我们必须学会独立。

 当然，作为这个世界分布最广的生物，生存对我们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我们的祖先早在几百万年前就驯化了一种叫人类的动物，他们包办我们的衣食住行，对我们无微不至，同伴们都称呼这种动物为“管家”，有的也叫“奴隶”，但我是一只有情有义的狗，我不能那样贬低他们，我觉得他们也是有尊严的，所以我称呼他为“兄弟”。

 我出生不到一个月就找到了一个兄弟，他戴着一副眼镜，鼻翼两侧有一些雀斑，我对他最初的印象就是，他总是在笑。

 他笑的时候会露出绑着铁丝的牙齿，那可真滑稽，他居然还敢笑？

 有时候是浅笑，有时候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咯咯的笑，他的笑声真有特色，是我听过最无所顾忌的笑声，他吃饭在笑，聊天在笑，有时候在梦里还在笑。

 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蹲下来摸我的头，我觉得浑身惬意，于是我躺在地上，翻过肚皮对着他，我想他一定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我们的G点在肚皮上），可他居然笑的前仰后合。那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我一跳，我猛的跳起来，钻进了桌子底，当时我就想，我他妈的得退货啊。

 2

 他的房间里有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是鸡，有的是熊，有的是戴着翅膀的不知道什么玩意，这些东西都是死物，但带着炫彩的灯光，当他拨动一个什么按钮后，它们就开始张牙舞爪的乱窜，这些该死的东西总是追着我满世界跑，谁知道它们会不会突然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把我吞了，我这边紧张的要命，我的兄弟却又摆出那副看好戏的表情哈哈大笑。

 后来，他约莫是良心发现了，不再用这些恐怖的玩意戏弄我，而是换了一个毛线球，它软软的，我一点也不害怕，正好那段时间我处在磨牙的年龄，所以也玩的不亦乐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发觉我的这个兄弟也不是很差，于是我打算敞开心扉去逐渐了解他。

 根据我的观察，他是一个小男孩，在他众多的奇形怪状里，最多的就是那种一个圆柱体戴着两个翅膀的东西，他总是用手抓着它的尾部，嘴里发出“啾”的声音，从书桌上拖着它飞到地上，他实在太喜欢那些东西了，有时候他还会张开双臂，在房间里打着转转“啾啾”个不停，他每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都会碰到头顶的风铃，那是我最喜欢听的动静，每次风铃响起，我就会跟着他在他脚边蹦蹦跳跳。

 对了，我们之间还有一个暗号---灰皮，每次他喊这个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又要开饭了，我的伙食不算差，平均几天就会有一顿骨头，他还很贴心的帮我把上面的肉去掉了。我喜欢用我的后槽牙去咬硬梆梆的骨头，连流出的口水都是香的，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但我知道，真正的美食都在我的存钱罐里，一个白白的用陶瓷做成的类似凳子的存钱罐，我之所以说他像凳子，是因为我曾亲眼看到我的兄弟脱了裤子坐在上面，那是这个房间里，唯一属于我的物品，也是我整个童年里最让我心动的东西，我曾经吃过一次里面的美食，天哪，我无法形容那种感觉，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唇齿留香，你们有机会的话真应该亲口尝尝。

 3

 每天晚上的时候，我会搂着他睡觉，我喜欢他身上的气味，有一种淡淡的青草香的味道，那让我迷醉，我每次都会使劲往他怀里去钻，他有时候会在被子里同我打闹，要么捏我的鼻子不让我呼吸，要么趁我呼吸吐舌的时候揪着我的舌头不放，我则会假装用牙齿咬他，我都是轻轻的咬，保证不会伤到他，我们的感情就是这样日渐深厚了起来。

 等我再长大一点的时候，他会带着我出去逛街，我的世界从此也就精彩了起来，原来我的周围有那么多同伴，有全身金毛的阿美，有黑白相间的虎子，有身材高大的旺财，旺财是我们的头儿，它去过很多地方，比我们有见识，方圆几里都有它撒过尿的电杆，那代表是它的领地，我们在这个范围内不会受到欺负，唯一的条件就是偶尔从家里给它偷几块骨头出来。

 阿美很崇拜他，一直都希望能给他生一群孩子，她追了旺财有一段时间了，可旺财眼光很高，总是不屑她的谄媚，阿美为此伤心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我间接告诉她这样一件事实，她才打算忘记这段感情重新开始，我说你个头太低了，旺财又太高大了，你们不合适的。她说哪里不合适，我说尺寸。她脸红了好一阵，最后还是点点头决定找一个个头低的男朋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我和我的兄弟总是形影不离，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我甚至开始喜欢他的笑声，因而总是做一些好玩的动作去逗他笑，我多希望我也能做出那样的表情，让他看看我是多么的开心。

 可是事情并没有如此一成不变的发展下去。

 在我来到这个家里的第6个年头的时候，我的兄弟因为早已经拆了牙齿上的铁丝，所以愈加爱笑了，这让他交到了不少朋友，他总是带着一群发色各异的青年男女回到房间，把音乐开到最大声，一群人就那样着了魔一般的群魔乱舞，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他那段时间很少陪我玩了，总是给我的碗里放好食物，然后把我打发到一个角落里，自己关了房门去陪他的朋友们。

 他很少再去碰他的那些奇形怪状了，连他最喜欢的飞机（他总是那样称呼那个玩意）都不再玩了，他开始喜欢音乐了，那在我的耳朵里完全就是噪音，我讨厌那样的生活。

 为了找回曾经的他，我做了各种尝试，我重新找出那个滚落在沙发下的毛线球，用一种兴奋的眼光盯着他，同时压着我的前爪，示意他像从前那样把毛线球丢到某个地方让我捡回来，可他却戴着耳机享受着那些难听的音乐，对我不理不睬，我只好悻悻的把毛线球又重新藏到沙发下面，同时撒尿做了记号，希望有一天他想到这个小玩意了，我能第一时间把它找出来。

 他留了长头发，颜色也不是原来的黑色了，而是和阿美一样的黄色，他还学会了抽烟喝酒，他总是含着一口白烟，趁我休息的时候喷在我的脸上，我喷嚏打个不停。他的笑声也变了，变的短促了，像是从胸腔发出来的一样，每次我被他弄的窘迫的时候，他都会那样笑一声。

 他也很少再带我出去逛街了，所以我只好独自行动，家里烦杂的生活让我更加倾向外面的世界，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我狗生中第一个爱上的母狗。

 4

 这件事是这样的，有一天我在街上闲逛，忽然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那种味道我从不曾闻到过，是一种能穿透狗魂的味道，以至于我初次闻到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僵硬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了，那是我毕生要追寻的味道。

 从那以后，我每次逛街都要去闻闻那根电杆，并且会抬着后腿留下自己的记号，希望有一天它能闻到我的味道并且喜欢上我，我像个傻子一样的守护着那根电杆，深怕别的同伴也来撒尿。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到她了，她是一只白色卷毛的母狗，它有着长长的鼻子，像夜色一样漆黑的双眼，它的“管家”给她的头顶扎了一根辫子，用粉色的橡皮筋箍着，那让她看上去就像公主一样，我静静的看着她矗立在人群中，心砰砰的跳着，我缓缓的迈动双腿向她走过去，它同样看到了我，一脸不解的望着我。

 我来到她的身侧，慢慢低下头，在她的双腿间闻了闻，没有错！是那股味道，我苦苦等待的心爱的母狗就是她，我兴奋的原地打转。

 我转到她的屁股后，跳起来把前掌放在它的身体上，她却惊叫着跳开了，她愤怒的看着我，我后退了一步，我想也许是我太心急了。

 她说“我是贵宾犬，而你只是个串儿，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那是我听到最伤狗的话，我大脑一炸，颤抖着说“可是我喜欢你，品种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品种不同建立起来的爱情是空中楼阁，我已经不是小母狗了，不再相信那些奋不顾身的爱情了，我现在只想找一个地位平等的，安稳的过我的后半生，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将来也是一个串儿，你能理解我吗？”

 “我理解，我理解。”我一步一步后退，简直不相信我的耳朵，我发了疯一般的跑回家中，迎接我的却是另一个晴天霹雳。

 5

 我的兄弟居然反锁了自己的房门，他把我留在了客厅里，从小到大，我们都是睡同一个被窝的，难道连他都开始嫌弃我的身世了吗？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第一次痛恨我头上的那个菱形胎记，因为那代表我是一个串儿！

 我钻进沙发下，嗅着毛线球缓缓入睡，那天我居然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的兄弟还很年幼，我的个头还如当年一样，比毛线球大不了多少，他手里滑着一个飞机“啾”的在我面前飞过，一阵悦耳的风铃响起，我跃然跳进他的手心，他的怀里。

 第二天的时候，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一个女人，她有一头长发，穿着我兄弟的白衬衫，裸露的脖颈有一些深红的印子，在她脸上是幸福的微笑，她蹲下来喊我的名字，抚摸我的头，我的肚子，她还抱起我亲了我一口，我一时错愕在那里。

 从此以后，这个女人便经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有时候她会给我准备晚餐，相比我的兄弟来说，她显得比他热情多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心属他的，对于一只狗来说，忠诚是必不可少的，不管他待我怎样，他都永远是我的太阳。

 她会经常在这里过夜，他总是关了房门在房间里打她，因为她总是“啊啊”的乱叫，可我从来没见她身上有什么伤口。

 有一天，我的兄弟满脸笑容的朝我走过来，我立即摇着尾巴看着他，他蹲下来摸了我很久，并且对我说了一些什么，然后给我的碗里放了我根本吃不完的食物，我开心极了，我迅速钻进沙发底把珍藏已久的毛线球取出来，用鼻子推到他的面前，他笑了笑，把毛线球拿在手上，然后在我期盼的眼神里扔在了房间的某个角落，我像一头猎豹一样冲出去，中间还玩了几个蹦跳的花样，然后以一个完美的跳跃姿势接住了毛线球。

 那天他和我玩了很久，晚上的时候，他把我抱到床上，我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香草味，我亲昵的在他身上摩擦，他被我咯的哈哈大笑。

 我期盼已久的生活又回来了，一切又步入了正规，我安心的闭眼睡去，身后是他的体温。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兄弟已经不在了，他也许是去跑步了，他这几天总是和他的女性朋友一起晨跑，我慵懒的躺在床上，享受着阳光的温煦，等肚子有些饿的时候，我下床去吃了午餐，我无所事事的在房间里踱步，不停的看向门口，直到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我开始着急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晚回过家，我脑海里不停的回想着他昨天蹲下来跟我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我要和我女朋友出去旅游几天，你在家要乖乖的，拉屎要去厕所，我给你准备了好几天的食物，你一定不会饿着的。”

 我反复搜索着我能明白的词汇意思，依然不能弄懂他究竟要表达什么，太阳落下去了，浮上来的是我心头的恐惧念头——他抛弃我了！

 他抛弃我了，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那对我来说就是世界末日，我忽然感觉到天旋地转，想到我从此再也见不到我的太阳，我的心就像用刀子割开一样的疼。

 我跑去他的房间，抬头看着静止不动的风铃，不会再有人碰到它了，我的世界失去了音乐，我又跑到沙发下把毛线球推出去，不会再有人把它抛向远处了，我的世界失去了欢乐，门口死寂一片，他不会再吹着口哨进来了，我的世界失去了一切。

 我知道我在抽泣，虽然我无法流出眼泪，但是在心里我已经泪决如海，我躺在他曾经躺过的床上，开始了我的自杀计划，对于一只狗来说，最有效的自杀就是绝食。

 6

 我坚持着两天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了，我的身体非常虚弱，眼睛也模糊不清，我感觉到我的生命在流逝，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惜，甚至一点都不觉得悲伤，我只是想快些离开这个世界，以免让我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是的，亲人，我虽然总是管他叫我的兄弟，但临死前我不得不告诉你们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把他当作亲人看待，而且是唯一的亲人。

 就在我意识渐渐混乱的时候，我从遥远的地方听到一声“吱呀”的动静，那是房门打开的声音，我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我先是闻到气味，那气味可真熟悉，那是他的气味，我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我使劲全力让自己爬起来，朝他奔去，我先是在他腿上衬了衬，然后绕着他转了几圈，然后开始在整间房子里狂奔，但是他显得很疲惫，没有回应我的热情。

 我跑的有些累，忽然感觉饿了，就跑去饱餐了一顿。

 我回头看我的兄弟，发现他一个人坐在那不知道絮絮叨叨些什么，但对我来说，他回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看到门还没有关，就从敞开的大门跑了出去，我想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因为我的心情需要发泄。

 我来到了那个曾经让我心旷神怡的电杆附近撒了一泡尿，我尿了很久，因为我快要憋坏了。

 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了那只有着特殊气味的母狗，那只我曾经最爱的母狗，像公主一样的母狗。

 在她身上，趴着旺财。

 我如遭雷击，旺财也是一只串儿。

 我恍恍惚惚的回到家中，再没有了刚才的兴奋，我的兄弟坐在椅子上一个人喝着闷酒，我心灰意冷的在他脚边卧了下去。

 过了一会，他从床底翻出我许久未曾见过的奇形怪状，他从里面取出一个飞机，又笑又哭的对着飞机说“哈哈，没有物质的爱情是空中楼阁，你说你不是小女生了，已经不再相信奋不顾身的爱情了，你想找一个地位平等的，安稳的过你的后半生，你说你不想你以后得孩子是穷二代。但是，你他妈的为什么和一个比我差的男人在床上？为什么，骗我？”

 他显然喝的不少，他晕晕乎乎的张开双臂在原地打转，嘴里发出我久违的“啾啾”声，他的头碰在风铃上，叮铃铃，叮铃铃，好听极了，他又变成了那个小男孩，他把自己当作飞机一样滑来滑去，他打开窗户，用他特有的笑声冲整个世界放声大笑，他忽然站在窗口上，大喊了一声“我为了你，放弃了梦想，那是我的梦想啊！”

 然后他轻盈的飞了出去。

 那一刻，我真为他感动，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梦想，让自己变成了一架飞机，我们住在十一楼，但是他会平稳的落到几十米的地面，然后到超市里给我买我最爱吃的火腿，对吗？是不是这样？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他为什么会从这么高的地方飞下去？他必定是完成了他年少的梦想，我真的应该替他高兴，真的，我很开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要流泪，我真是不争气，我一直都不是一条好狗。我必须找个理由给我的眼泪一个出口，让我想一想，我为什么想要流泪……让我想一想……我这只笨狗！我为什么想要流泪……

 对，我知道了，我今天亲眼目睹了我心爱的母狗在旺财身下喘息，我甚至都不能想象那样的画面，我敢发誓，今天我一定是全世界最悲伤的狗，真的。

 所以，现在，我可以绝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