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躲西藏
阵雨过后,空气中初秋的燥热依然不减。苏然裹紧薄薄的秋装外套,用力吸了吸鼻子,将自己隔绝在粘腻的空气之外。
图片来自网络今天是高中入学报道的第一天。学校门口家长、卖小吃的商贩挤的密密麻麻。苏然虽然不矮,但是在人山人海里也找不到方向,摸了半天也找不到大门。直到前方一个高高的身影出现,挡住了周身闷热湿气。
施然抬头,只能看到阳光下男生脖颈间密密的发茬在阳光下泛着温暖柔和的光。“算了,先跟着他走出去吧。”担心自己再被人浪冲的昏头昏脑,苏然只能提着步子紧跟着前面的男生,眼睛只顾着脚下的路,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前面的那堵墙。
“呃……痛死了”,苏然懵着头抬眼看去,眼睛还蒙着一层淡淡的湿气。
面前的男生回过身看着她,不紧不慢的说:“你跟着我干嘛?”
苏然忍着鼻尖还未消散的酸痛,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干净整齐的寸头下面,一张干净白净的脸,浅色窄边眼镜下面是一双斯文正经的眼睛,这双眼睛此时正直直的盯着她。
“不好意思,我在找教室。那......谢谢你了。”苏然捏紧掉落到肩膀的书包带,两步并三步经过面前的男生,终于再次正面迎接初秋灼热的艳阳。
鉴于苏然一贯慢条斯理、雷打不动的性格,她终于成功迟到了5分钟才慢悠悠进入教室。还好此刻大家都处于相互认识的兴奋中,整个5班教室闹腾的不可开交,才使施然免于众目睽睽之下迟到的尴尬。
对照座位排列表,苏然成功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桌是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生,胖胖的,正侧着身同后排的同学说话,忙的不亦乐乎。苏然自知他现在没功夫搭理自己,放下书包,将书包紧紧的塞到抽屉里,拿出一本英语课本,细细的看起来。
等到班主任打招呼的声音打断苏然神游在外的思绪,她才回过神,抬眼看向讲台,余光掠过斜上角时,看见一个穿着白色T恤、剪着寸头的熟悉背影,等他侧身的时候,苏然才发现:咦,是刚刚那堵墙。
以后的日子,苏然花了两个星期才知道这堵墙有个很小言的名字——李泽晨,也了解这堵墙有着对学习无止尽的热情。当然,这都是施然成为尽职尽责、却成绩不好的数学科代表之后。
苏然最近很郁闷,因为自己某次认真写数学卷子的模样深得数学老师的认可,一不小心就成了数学科代表。
“数学科代表,压力太大了吧,那次只是卷子简单刚好能拿高分而已,以后不会次次都幸运啊,倒霉死了,明知道我讨厌数学。”苏然一边整理收上来的数学练习册一边对着花名册登记。
“喏,李泽晨没交,不知道去哪了。”隔壁小组长急忙忙递过来一沓册子,说完就急匆匆的逃走了。
苏然从来不会主动催人交作业,她总是避免做多余的事。她最讨厌的是就是成为科代表后麻烦的收作业和发作业,简直比让她背四篇文言文还要难受。当然,收发作业都有小组长在帮忙,所以她至今还搞不清楚谁是李泽晨。
数学老师是个声音暖糯,温柔贤惠的女人,生气起来也只是眉间轻微的皱起来,整张脸不似班主任那么凶神恶煞。
苏然望着数学老师乱糟糟的头发想:为什么有人生气起来都是美的,就是不愿收拾收拾自己的头发呢?等她回神过来,看见斜上角的那堵墙站起来,正轻微低着头,手指摆弄着一支水性笔。
“嗯,手真好看。”苏然看着飞速旋转着那支笔的手在心里默默念叨。
“李泽晨,全班只有你没有交,能告诉我原因吗?”数学老师睁着尽可能生气的眼镜问到。
“科代表忘收了。”男生回答,扬起手里的数学练习册,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味道。
“好好的,怎么牵扯到我了。”苏然慢慢的站起来,“嗯,组长给我的时候缺了李泽晨,我不认识是谁就没去找,抱歉,是我的责任。”
偏过头,却看见对方那双眼睛直直看过来,即使带着眼镜,那双眼睛还是亮着光,带着疑惑毫无预警的向苏然射过来。
苏然有意识的回避那道目光,耳廓却不自觉爬满了微粉色,渐渐有向脸侧扩张的趋势。她现在只想快点坐下来。
“他叫李泽晨,以后不交也不要管他,一定要跟我说,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如临大赦,苏然慌不择路坐下来,隐隐察觉到来自斜上方那道若有若无探询的目光。
其实,苏然什么都不怕,怕的就是被大家注目的感觉,怕的是众目睽睽下自己竭力抑制的心慌,怕的是自己费心带起的面具被识破的尴尬。
下课铃响前,收到前桌递送过来的一张黄色便利贴,附带前桌女孩八卦的笑脸,便利贴上印着轻飘飘的几个大字:我叫李泽晨,下次别忘了。
苏然抬眼看后揉了揉随手扔进桌兜里,想想不对,又拿出来把皱皱的纸用力压平,写到:下次不会忘收了。并未折叠就拜托原路传递回去。
余光看见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接过那张便利贴,再往上,还是校服领子上一茬茬头发,因为长长了一些,刺刺的抵在校服领子上,很不舒服的样子。
苏然不知道,当李泽晨看见打开的便利贴上那行漂亮的小楷,以及多加的那个“收”字,竟不明缘由的笑了。
至此以后,苏然每次翻到花名册总会下意识确认“李泽晨”三个字,听见“李泽晨”三个字也总是像小仓鼠般条件反射的抬头。打水听到这三个字、吃饭听到这三个字、经过篮球场还是听到这三个字。
苏然想:这三个字怎么就阴魂不散了呢。
开学的入秋到冬天来临,虽然只有小半个学期,苏然却感觉轻松了不少。她有了一个贴心的好朋友陆欣。有了很多能打招呼、开玩笑、瞎胡闹的同学,当然,除去一些苏然认为的死板刻薄的人。
直到教钢笔字的刘老师出现,苏然的生活都还是平静的不起一丝涟漪。
刘老师作为初入职场的实习老师,热情且耐心的对待班级里每一个孩子。苏然一不小心就成为刘老师最满意的学生,她那一手无师自通的小楷写出的钢笔字总带着隽永清丽的气息,干净整洁的让人耳目一新、赞不绝口。
当然,这不是苏然的自我评价。
苏然虽从未学过钢笔字,可是她的字确实写的清秀工整。刘老师钦点苏然作为自己的教学助手,“热情”帮助班上每一位同学,特别是成绩名列第一,字体龙飞凤舞却总是看得人头痛的李泽晨同学。
也就是某个初冬的傍晚,苏然收好同学们钢笔字帖后,无意间翻着刘老师赠送的一张扇叶信笺,突然兴致大好,拿起钢笔开始写卞之琳的《断章》。
鼻尖随着口中默念的诗句慢慢的在纸上滑动,写完的瞬间,抬手揉揉绷紧神经有些酸痛的手指,眼前的光线却突然被一道黑影挡住,抬头,李泽晨正一边拉着校服拉链一边低着头看着她。
他的眼镜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衣服沾染的寒湿冷冽让苏然周身的温度降了好几度,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不冷吗?”
“放学那么久怎么还不走?”
两人异口同声。
李泽晨发现这是他们一次真正意义上说话,除去第一天开学和第二次传纸条。也是他第一次仔仔细细看清楚她的脸。
整张脸很白、很干净,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泛着几近透明的光泽,眼睛大大的,却不是那么有神,双眼有些空洞的看着自己,好像找不到焦点似的。鼻子算不上挺却很圆润,鼻翼有颗小小的但明显的痣,上嘴唇微翘,整体算不上那么好看,却看着温暖舒服,跟她本身微冷的气质有点不合。
意识到她鼻头泛着淡淡的红色、细白的脖子裸露在湿冷空气下,李泽晨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将校服拉链一拉到底,竖起衣领,低着头直直的看着她,似在等她回话。
“刚写点东西,准备要走了。”苏然边回答边挪开和他对视的眼睛,慢条斯理的收拾书本和爬满一桌子的笔。
她对这个成绩班级第一、总是不苟言笑的男生从来不熟悉,也最讨厌死气沉沉、不懂放松的学习态度。即使在老师眼中,她一直是根正苗红、刻苦学习的好学生。她却最讨厌因为考试考砸就闷闷不乐一整天,每天神经紧张一心学习不懂放松的人。
刚好,在她的认知里,李泽晨就是那类人。想到这,苏然轻微皱起了眉,手里却加快了速度。
“你喜欢卞之琳?”李泽晨当然不知道苏然此刻只想着快点走,看着她刚写好的那张钢笔信笺。
“额,课本上的我都不太喜欢,随便写写。”不想继续话题的苏然停顿几秒后回答,手上的速度却慢下来。
一般情况下,对于自己不太想接触的那类人,苏然会选择小心客气把话题堵死不再继续。
“那把你的不喜欢的东西借我用用。”李泽晨把手轻压在信笺上,把头更低了低,一双眼睛却看着真切。
“可以”,苏然把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只剩钢笔信笺留在书桌。
“嗯……记得还我”,说完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李泽晨,无法分辨来眼里是什么情绪,无奈或是焦虑。
那双略带空洞的双眼却渐渐沾染了颜色,瞳孔中那簇小小的火焰慢慢燃烧起来,越来越亮,直直的看向他,耀眼异常,一瞬间竟让他失神、不赶直视。
李泽晨抬起头,眨了眨略微酸涩的眼睛,慢慢向门边走去。
“那你早点回家,我先走了。”当他单手触到冰冷的门把,却下意识转头看她,苏然脸颊那抹明明淡淡的粉色红晕却异常显眼,正火辣辣的刺着他的眼睛。
停顿几秒终问道:“很晚了,你现在不走吗?”
此时的苏然真的很后悔,后悔怎么不早点回家,后悔怎么忘了今天是来例假的日子,后悔今早出门没听外婆的话再多拿件衣服。
此刻的窘境,让她怎么向一个第三次说话仅穿一件薄外套的人借衣服啊。
可是,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对面教师办公楼走道亮着几盏孤零零的灯,灯下飘着零星雪片倒是看的一清二楚。
苏然确定,此刻只有高三备考生还在学校,此刻她也找不到一个女生帮自己解燃眉之急,此刻,她能问的,只有眼前这个人,这个严格意义上今天第一次对话的男生。
“那个,你有多余的衣服吗?我……”李泽晨一直保持单手搭在手把上的姿势,看着教室中央的女孩,直到女孩微皱着眉问他,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个箭步走回来,从桌兜里掏出一件长袖的耐克球衣递给苏然,“新干净再给我吧”,说完,迈着大步走出教室,留下苏然一个人愣愣呆在教室。
苏然将球衣展开绕过身后,把一双袖子固定在腰间紧紧打了两个结,侧过身扭头确定身后遮密实了,才背起书包准备回家。
想到衣服反正得洗,施然也不着急赶回家了,慢悠悠摆好桌椅、熄灯、关门。
退身出来,却在看到李泽晨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没走?”
“你怎么那么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夹着一丝默契和发现默契后的不安。
苏然裹紧腰前的束缚,手紧紧按在衣结上,唯恐衣服突然滑下去。
李泽晨看着那双白皙的手因用力而骨节分明,右手食指中间泛着红印,好像是冻着了。
“一起吧,太晚了”,李泽晨哈了口气,又竖了竖领子,面无表情看着安然。
安然就像充的满满的气球,突然找到出气路径,内心明净一片,倏的轻松下来。
“那走吧。”安然抬起步子,微侧过脸,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地面已经附上一层薄雪,路灯幽幽的光竟然泛着暖意,苏然的一颗心被熨的服服帖帖,全然没注意同行人此刻的尴尬。
“你的文章写的不错,数学好像一般。”少年打破静寂,不过话题显然没有挑选对。
”是你写的太差吧?”苏然对于他人质疑自己数学能力却不置可否。
“谢谢你的衣服。我以为,你这种好学生不会多管闲事的。”苏然盯着脚下的路面,认真的在薄雪上落下脚印。
听出她语气中的嘲弄,李泽晨好笑的反问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冷血无情、自私自利还是麻木迟钝?明知道没有我,你今天很难回家。”嘴角噙着一丝发现秘密后的小得意,与平日老僧入定的形象太不同。
苏然被李泽晨的自嘲反将一军,一时噎住,不发一语。
“其实,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我,我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所以,你不用看着我就跑。
为了学科互补、一起提升。开学期间班主任就自作主张安排了两人一组学习互帮小组,机缘巧合,李泽晨和苏然抽到同一组,两个人却从未心平气和坐下来研究过一次问题。每次放学过后的自由学习时间,其他小组都热火朝天的叽叽喳喳,只有她每次都不见身影。
她究竟什么时候溜的。
李泽晨从未问过她原因,可是却知道她在回避与他说话。心里的那一点点好奇越胀越大。
她在怕我吗?
安然本不想表现的那么明显,自己有意避免接触他。天知道自己下课铃响提包就走是多么幸苦,就怕他一个眼神发现自己后两人不得不一起坐下讨论习题的尴尬。虽然从未发生过,可是单单想象那个场景,苏然就浑身不舒服。
对于危害身体健康的事,安然显然是不愿意做的。
天知道,她有多辛苦。
“倒不是怕你,只是觉得你很难说话的样子,或者是看着你就觉得压力很大的样子。”
觉得我们是不同类型的人,而你刚好是我讨厌的那一类型。
2路车的车门吱呀一声打开,安然右脚轻轻一垫,找到扶住临靠前门的桌椅后背,一手拿出mp3将身子掩进去,素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公交车笔直前行,李泽晨看着车尾排出的尾气在车灯的照耀下飞舞、消散。回想公车出发前,安然透过车窗看他的那张脸。不同往常,一张带着浅笑的脸。
回想那张脸,李泽晨觉得这个女孩子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奇怪。
更奇怪的是,她好像带着某种气息。
安静,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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