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小时。
他举起沾满鲜血的双手,凝视良久,眼前是女人脸上纵横交错的血痕,把一张姣好的面容勾勒得分外狰狞,耳畔是婴儿不住的啼哭,凄厉而哀怨,这是对他最冗长的审判。
第三小时。
他蠕动唇瓣,艰难地挤出几个模糊的字音:“我…不是故意的…”少倾,似是觉得这解释太过牵强也太过苍白,他情绪渐而激动起来。他瞪着猩红的双眼,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陡然放大,蓄满了讶异与不安,浓密的睫羽微微发颤,出卖了他的紧张与胆怯。又宽又扁的鼻子让他看起来质朴而老实,而此刻,他的鼻孔由于情绪的起伏一张一合,却是像极了斗兽场上发怒的野兽。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似是为了缓解他激动的情绪。
“我没有想杀人,我真的没有想杀人,是她…是她…我只是…只是不小心捅了她,我不知道她会死…我没有想杀人…”他无助而哀怨地咆哮着。
第五小时。
他一手撑在墙上,指关节微微屈起,指尖泛白,用力得像是要抠进墙里,昏黄不定的灯光映着那白墙上的血手印,醒目得有些骇人,另一手仓皇地拧开水龙头。
抬起眸子,他细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汗水浸透了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将他衬得狼狈不堪,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此刻的他眼中是万丈狂澜。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如洪水猛兽般的绝望与无助正在尽情地啃噬着他,湿哒哒的舌头舔舐着他的皮肤,再一一描摹出他小巧的耳朵,狭长的双目,宽扁的鼻梁,丰厚的唇瓣,锋利的獠牙撕扯着他的血肉,再贪婪地刮过他单薄的白骨,而他却只能放任其侵蚀血骨,他再也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良知与人性把他折磨得够呛。
第七小时。
他突然想起了两鬓斑白的老母亲。母亲已年过花甲,眼神有些不好使了,腿脚也不大灵便。母亲这一辈子都在厨房里过活,厨艺在邻里间也是响当当的,他却不爱大鱼大肉,只爱朴实无华的面条。这时候也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好了,他如是想。
他又想起了尚在襁褓的小女儿。绒绒的黑发,粉嘟嘟的脸蛋,软绵绵的小手,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软软糯糯的,像极了一只小猫咪,正睡得香甜。母亲总是望着这父女俩,乐呵呵地道:“父女俩呦,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看她那小眼睛小嘴巴小鼻子的,我家孙女也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呀,再看她那机灵劲儿,聪明着哩。哎哟哟,我可享福了哎。”
第十二小时。
他沉沉地睡去,蜷缩成一团,两手牢牢攥着衣袖,眉头紧锁,梦里他还是那个他,想起那些青涩的温柔,想起那个眉眼晶莹的少年,岁月的尘垢好似永远不会沾染他眉梢的风华,总会在似曾相识的物是人非面前,心头蓦然升起一段无名的惆怅,怅惘那些已成追忆的年少,他不能忘却的不是用青春编织成的回忆,而是自己曾经的明媚飞扬。
第十六小时。
午夜的钟声响起,他猛然间惊醒,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他想,是时候该做决定了。像是破空而来绝尘而去的侠客那般,他想做一件真正勇敢的事。
第二十二小时。
他换上洗得泛黄的衬衫,一如即将奔赴沙场的将军,披上了战袍,他就着刺骨的自来水洗了把脸,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了一个微笑,“别了,昨天。”他平静的对自己说,于是迈开沉重而又轻快的步伐,走向了派出所,他知道自首意味着他将要一辈子顶着“杀人犯”的帽子过日子,他知道自首意味着他的老母亲会失去唯一的儿子孤苦终老,他知道自首意味着他的小女儿会失去父爱的关怀可怜无依,可是这时候的他却异常的轻松,比起这些,他更害怕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坦坦荡荡的做人,他更害怕看到母亲苍老的背影与失望的目光,他更害怕看到女儿稚嫩的肩膀与嫌恶的眼神。他啊,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了,至少这么做,他能原谅他自己。
第二十四小时。
黎明的钟声缓缓响起,警官在电脑上敲下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该为自己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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