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俊半夜惊醒,这是第三次梦到那个女孩。
当第一次从这个梦中醒来,俊有种怪异的感觉,此前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梦的内容多为日有所思,或者就是儿时住处周围熟悉的景物和小伙伴,醒来只能记得一些片段。但这个梦不同,可以说身临其境一般,每个细节都记得非常清楚,而那些景物和人,全都是陌生的。
梦里的女孩二十多岁,短发,身材有些粗壮,但不是肥胖,如果说有些女孩像柳枝一样,那么她大概是一棵山榉木吧。每次都是穿着同样一件夹克衫,但一直没留意她穿什么样的裤子,模样看得不很清晰,应该说是端正的,长着一对很粗很浓的眉毛,因为在梦中女孩曾扭过头皱着眉头望向自己。
如果是走在大街上,这样的女生不会招惹俊更多的目光,因为她略显中性,更重要的是模样虽说端正,但无论如何称不上美貌,俊对这样的姑娘只会以君子之礼相待,多数不会把她们放进自己的梦里。
但她又确确实实出现了。
在梦里,大多时间里俊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位旁观者,就像站在高处朝下观望着,远处的大路上一幕又一幕的在上演着别人的故事,可某个时间会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置身其中,比如女孩子望向自己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故事中的一个角色,而且是一直参与其中的。
如此一种从旁观者到表演者的转变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木木的站在那里看着女孩转回头去。
但俊很快便又回到了观察者的位置,这时他才想到女孩那一眼里也许包含着很多意思,但并未立刻参透其中的含义。
醒来后,那个眼神会无数次在脑海里升起,俊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想起她,直到第三次做一模一样的梦,他才突然理解了这个眼神——焦虑,求助,失望。
她在向自己求助吧?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虽说只是个梦,可是俊竟无端的焦急起来。
每次梦的开始都是一条大路像一卷地毯那样被铺开,不断地向远方延展,一直到消失在地平线,此刻并没有我,你,或者他们这样的概念存在,除了那条伸向远方的路,四处一片混沌。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好像门帘一掀似的,一路人走了进来。天空,大地,马路,植物都变得清晰起来,一幅浓雾散去后的清新景象。
俊的思维也开始慢慢活跃起来,景致在眼前一样样的显现,但可以感觉到它们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罩住,而自己正从外面往里看。
一行三个年轻男孩,看起来像是朋友,说他们是年轻男孩,主要从他们动作身形上得出,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个子最高的背着一个背囊,稍矮些的拖着个皮箱,另外一个最矮的穿着件夹克衫,只有他空着手。为什么强调穿着件夹克衫,因为现在只是夏末,天气还算暖和。
也许是几个朋友外出远足,俊想。
镜头开始拉近,发现那条路并不如想象般宽阔,甚至只能算是一条羊肠小道,一边是山体,另一边是条略陡的斜坡,斜坡下面似乎很深远,但因为上面生长着很多松柏,给人感觉就算摔下去也不会掉太远,总是会被某棵树挡住的。
镜头拉得更近了,如果细心听,可以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快中午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吃点东西?”
最高个的看了眼手表,冲着其他两个人说,镜头本来在后面,这时候拉到了几个人的右边,正好冲着高个子。
和之前的感觉差不多,他顶多二十五岁的年纪,穿着一件质地已经有些松散了的短袖T恤,一条斜纹短裤,又高又瘦,四肢就像竹节一样。他的眉眼其实是稚嫩的,也许没有二十五那么大,只是脸绷得很紧,表情冷漠,这让他看起来起码要大上三岁。
另外俩人表示赞同。
高个男孩把身上的背囊卸下来,顺手坐在上面,另外一人也坐到自己一直拉着的那个行李箱上,只有矮个的站着,背对着镜头。
行李箱上的男孩二十多点的年纪,胖,留着比较夸张的发型,两边的头发几乎铲平了,头顶上的却留得很长,全都朝前梳,一直遮到眼睛上方。同样是T恤短裤,但明显新很多。他不像高个子那样表情冷酷,或者这么说,他的样子十分的喜感,哪怕他拎着刀要杀人了,别人也觉得他在逗乐呢。
“还有多远啊?我真走不动了,鞋子都快磨穿了。”他搬起一只脚放到另一条腿上,低下头勘察自己的鞋底。这是一双登山鞋,鞋底完好无损,他不甘心,又搬起另外一只脚。他查看鞋底的时候,表情全神贯注的,两条眉毛揪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山峰,嘴巴朝前嘟嘟着,像一个囧字。
正在旁观的俊被他逗乐了。
高个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没觉得好笑,或者已经习惯了。“才走这么点路就喊累,你还能干什么?我跟你说,还远着呢。”
胖男孩把眉毛展平,嘴巴大张,他的脸转换成了个品字。“啊!?你之前没跟我说有这么远啊!”
“怎么没说?我告诉过你很远。”
“可是你没说有这么,这么远啊。”
高个子不再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两根,一根递给对面的夹克衫,又掏出火机全都点上,放到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停了好一会才呼出去,烟直直的喷出去。
俊很想看看夹克衫的正面,但镜头一直不摇向他,但有个发现,夹克衫把烟从嘴边拿开的时候,他的手十分白皙细腻。
胖男孩摇头晃脑的四处看,一只飞虫从他眼前飞过,他迅速的用手搂了一下,攥紧拳头在胸前。停了一会,他咯咯的乐了起来,把拳头伸到高个男孩面前,“你说这里面有没有东西?”
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大概是觉得无聊吧,高个子说:“你能不能不搞这些小孩的玩意啊?”
“哎呀,你就猜猜嘛!猜猜嘛!”胖男孩挤眉弄眼的想吸引一起的俩人陪他一起玩儿。
“不猜!”
“猜对了赢一百块。”胖男孩用闲着的一只手把钱包掏出来,放在大腿上翻开,抽出一百块钱弯腰踩在脚底下。
另外俩人还是没理他,胖男孩左右看着他们两个,低头又抽出四百,“嫌少是吧?五百!猜对了就是你的。”
高个子男孩歪着嘴角笑了一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胖男孩又看了眼夹克衫,“你说呢?”
夹克衫还是一声不吭,只能看到一股烟从他头上升起。
胖男孩把拳头收回来,“我要开奖了啊!”
他先把大拇指张开,再把食指打开一点,眼睛凑近使劲往里看,边看边说:“你可是要输了噢,嘿嘿嘿!”
终于把拳头全都张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胖男孩惊讶极了:“不对啊,刚才明明抓住一只虫子的。”
高个男孩弯腰去拿钱,胖男孩不干:“我确实抓住一只虫子,不过它又飞了。”
“飞了不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吗。”高个男孩伸腿把胖男孩的脚推开,顺手捡起钱。
胖男孩想想,点点头:“也是啊。”
之后的休息时间里胖男孩吃了两个面包,一条巧克力,五根火腿肠,镜头很细腻的刻画胖男孩腮帮子运动的过程,还有他撕火腿肠时的胖爪子。
另外两个只是抽烟,一直到再次起身赶路,什么都没吃。
期间听到风声和鸟鸣,小鸟的叫声清清脆脆的很好听。
(二)
俊在有几次想离开,还有点像是想换台的意思,可不知怎的,不管他走到哪里,眼前都是在播放着那几个人的镜头。
他们动身继续赶路前,胖男孩不想继续拉箱子,除非有人帮他拉,不然就坐着不走了。
“你看看,你都带的什么东西?”高个男孩把箱子打开,一眼看过去都是吃的,面包薯片火腿肠汽水巧克力。“又胖又贪吃,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同路”
高个男孩不再理地上的行李,整理了下自己肩上的背囊,示意夹克衫一起走。胖男孩一看他们真走了,赶紧把箱子拉上,小跑着跟上去。
镜头一直跟着他们,俊能感觉到三个人的关系并不太融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一起走,尤其是夹克衫,一直像个局外人,他只跟高个男孩有过一些互动,但不亲密,而胖男孩,他从头到尾都没主动看过一眼。
“猪肘子,三斤一个,我一顿能吃一个,一天吃两个没问题。”胖男孩费劲的拉着行李,如果不幻想一下好吃的他就真的走不动了。
“涮羊肉,五斤羊肉起,少了的话,这顿饭就不能算完。”
“喂!你吃过烤全羊吗?我在内蒙吃过,哎呀,那个羊真好吃,其他地方的羊不行。”
胖男孩唠唠叨叨的时候,镜头一直是跟在几个人后面,这时候慢慢的转到了高个男孩的前面,对着他一个人,他突然开口说话,脸色看得出很阴沉。
“你看过七宗罪吗?”
他说话的时候镜头拉的很近,俊能把他看得很清楚,小脸,薄薄的单眼皮小眼睛,驼峰鼻,嘴不大,但嘴唇很厚,仔细看他的样子,似乎比胖男孩还显得稚嫩,只是有着和年纪十分不相符的举止神情。
“七宗罪?好像听过有这个电影,外国的,不过没看过啊。”
“那你应该看看。”
“很好看吗?讲什么的?我不怎么看外国电影,就爱看武打片。”
“好看,讲的是人类的七种恶行,你知道贪食痴肥的人是怎么死的吗?他被人用铁丝绑住手脚,被强迫连续十二个小时不停的吃东西,吃到昏过去,打醒了继续吃,一直把喉咙吃得肿胀,肠胃破裂,死得痛苦不堪。”
胖男孩听他说到这里,吓得深吸一口气。
“当警察把他的头从汤盆里提起来的时候,你猜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胖男孩扭着头盯着高个男孩的脸:“什么样的?”
高个男孩少有的认真看着胖男孩,他歪着头看了好一会,说:“就是你这样的。”
胖男孩看他认真的样子,给吓着了,虽然他的胖脸还是很喜感的样子,可声音能听出来不太对:“怎么会是我这样的?”
“胖子还能有什么样?肥肉把五官挤得剩下一点点,不管原来长得什么样,最后都会是小鼻子小眼睛肥猪嘴。”
“你这是歧视!”胖男孩把最后两个字加重,每说一个字身体都会震颤一下。“其实你长得也很难看好不好?”
“有你垫底,我对我的长相还是很放心的。”
“你这个人实在太自以为是,整天板着脸很酷的样子,说些让人讨厌的话。你现在这个样子,说真的,你知道吗?不过是源自你的自卑感。”
高个男孩没说话,胖男孩感觉自己略占上风,精气神也足了些。
“越是自卑的人越要给自己穿上盔甲,就像你现在这样。”他扭头看了下高个子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你不愿意承认自己又丑又招人讨厌,装成很自信很了不起的样子,其实你心虚得很。而我们胖子就不是,我们承认自己胖不好看,所以让自己尽量开朗活泼,自己快乐也让别人快乐。”
“你笑什么?”胖男孩发现高个子在冷笑。
但俊从正面看他,是一种狰狞的冷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我觉得你说的对。”高个男孩说。
“我也没有非要你承认我是对的。”胖男孩听他这么说心情好了不少。“就算是个开朗的胖子,也是有脾气的。”
这时候夹克衫停了下来,他的面前是一个洞穴,正汩汩的往外冒着泉水,水很清亮。
他站了一会,俊一直在看着他的后背,感觉虽然这是个矮小憨实的男孩,可总有种柔弱的感觉,而这种柔弱感并不因为他是个男孩子而觉得突兀。
夹克衫用手指着泉水,慢慢的转过身。
在他转身的同时,俊觉得自己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也就是说自己不再是个看故事的人,而是跟他们是一起的。
等夹克衫转过来,和俊面对面的时候,俊顿时感到十分惊诧。
这是个女孩子,头发很短,瓷实健壮的身材,从后面看很容易让人误会是个男孩。但正面看,皮肤白皙,而且有着女人标志性的胸部。
她盯着俊,微微皱眉,足足几秒钟,俊发现她的眉毛很粗很浓,可还没来得及多想,倏然间自己又回到了观察者的位置,他很想知道女孩子想跟他说什么,可惜,此时自己与她已经相隔天涯。
俊非常再想进入到那个故事里面去,他觉得女孩子有话要跟自己说,他也很想和女孩子说,高个男孩有点问题,不要和他一起外出远足,但如何努力都好像离女孩很远很远,情急之下就醒了。
俊一天都在想这个梦,它到底在预示着什么?
如果是别人和他描述自己做了个这样的梦,俊会说,不过就是个梦,也许你白天焦虑了或者有压力了等到,这些都会让你做一些奇怪的梦。可放到自己身上,“不过是个梦”这样的解释就会显得很单薄,因为梦中的一情一景有着无法言喻的真实,女孩子带给自己强烈的焦灼感,一天都坐立不安。
后面接连两个晚上都做了同样的梦,第三次俊终于明白女孩是在向自己求救。
醒来之后,女孩扭过身来,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镜头不停地在回放,还有高个男孩狰狞的面容。
不过是个梦,俊告诉自己。他希望可以通过这样的安慰来缓解自己的焦虑,其实他也很诚恳的认为确实就是个梦,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梦带给自己情绪上的波动。
俊坐在办公桌前,但没办法很好的工作,干脆停下手,和一位很好的朋友讲述他这两天的经历。朋友大概也在忙,俊一大段一大段话打过去,朋友只是“嗯,哦,”这样子,俊知道他忙,最后和他说“理智告诉我这是个梦,但总觉得女孩子的求救是真实发生的,可能她正在某个地方受难,我不能不管,就算她没有向我求救,只是有人需要帮助,我都应该是义不容辞的。但现实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
说完,俊似乎感觉好了些,至少自己从没有过袖手旁观的打算,只不过是无奈。
过了一会,朋友回复了:“你说的这种情况曾有过不少真实的例子,有一种说法叫即使感,据说是平行空间的记忆重叠所造成的,也有一些其他的解释,总之,假如你有着如此强烈的感觉,那也许是真的也不一定。”
“那就是说,真的有个女生在向我发出求救信号?”俊又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这个我肯定无法确定喽。说真的,你是我身边第一个有过这样的经历的人,我倒是蛮好奇的。你仔细回忆一下,梦里有没有什么细节能标明他们的位置?”
“就是普通的山上的小道,其实我没留意有什么地理特征。噢,对了,那个女孩子用手指着一道泉水,她扭过身看着我的时候手一直指着没有动,是不是在告诉我,那是个有泉水的地方?”
“有可能,也有可能女孩子的名字叫泉。”
“范围太广了,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总会有个切入点的,不过不大容易找到就是了。”
“等等……我有个高中同学的名字里有个泉字,不过毕业后我离开老家就没联系了,不知道她在哪里,而且长得也完全不是梦里女孩的样子。”
“噢?能找到她的联系方式吗?不要错过任何一个小线索。”
(三)
一个多小时后,俊兴奋的给朋友打电话:“喂!简直难以置信,我的那个叫泉的同学也在这个城市里,刚来没几天,她妈说她曾表示过要去周围郊区转转。”
“说了要去哪里转了吗?”
“没有细说去哪里,然后我就要了她的手机号,其他什么都没多说,怕她妈着急,毕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我刚打过她的手机,关机了。”
“这样吧,下班之后到咱们一起吃饭,到时候再详细说。”
事情好像有了关键性的转机,这令俊惊喜万分。但还是觉得此间的联系比较牵强,主要是模样太不同了,自己的同学泉,她的长相完全不是梦中女孩的样子,泉不能说是个漂亮女孩,但也算清秀,而且性格活泼可爱,当初班里不少男生都挺喜欢她的,自己对她也有好感,但也仅限于此,那阵并不想谈恋爱。
梦中穿夹克衫的这个女孩,该怎么说呢,俊认为如果走在大街上,自己一定不会注意到她的。敦敦实实的身材,长相中性,有着又粗又黑的眉毛,所有这些特征与自己心仪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而她却出现在自己梦中,令自己为她的安全牵肠挂肚,甚至,她的短发,她那山榉木一样的身材,此时都隐含着某种美好的意思在里面。
“嗨!这里!”
俊到了约好的饭店,朋友竟然来的更早,已经在喝着茶了。
俊快步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你挺早啊。”
“你还别说,今天听你讲了之后,我跟你一样着急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朋友的情绪也很高涨,给俊倒了杯茶,然后给自己的杯子里又添了些水。
“我有个同事,他的同学在汶川地震的时候正在成都上大学,地震前一天他做了个梦,梦到火葬场,好多尸体排着队伍,自动的进入到火化间里,而且尸体的形状都有点奇形怪状,而他在一旁付钱的地方给他们买票。那天晚上他是被吓醒的,说闭上眼睛就会听见,‘看见’恐怖的声音,为什么说‘看见’声音,是因为形容不出来那种状态,全身被恐怖包围。第二天就地震了。”
“噢……”俊的思维好像并没有跟上朋友的话,他噢一声只是因为朋友停顿了一下。
“他醒来之后就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预感,各种惶恐不安,然后,很快就地震了。”
“看来预感确实会以各种形式出现啊……”俊喝了口茶,思索的样子。
“这个梦你也可以说不过就是个噩梦,和地震毫无关系,但我相信当地震来了,他说他心里想‘终于来了’的时候,这两者间确实有着某种关联,而不是牵强附会的为自己的噩梦找个理由。”
“嗯……我现在很着急,不知道梦里的女孩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她明显是在和我说‘救我!’。你说报警好不好?”
“报警?警察不会相信的吧。”
“我觉得也是……而且我不知道那两个男孩的出现是什么意思,他们给我感觉不像是朋友。而女孩和高个的男孩只有坐下一起抽烟的时候才看起来是认识的,其他时间,好像女孩跟他们只是一起走在路上的陌生人。”
“可能三个人确实没什么关系,只是远足时的同路。”
“但我觉得高个的那个男孩很有问题,他偶尔会露出十分可怕的表情。”
“嗯,这些都是警示,女孩可能确实有危险。”
“怎么办呢……”俊两只手攥成拳头,在桌子上轻敲。
“你再好好回忆一下梦里的场景,有些什么特征?”
“真的没怎么留意……”俊眉头紧锁,看着窗外远处。“大多时候是走在山路上,一边是山体,另一边是个很深很陡的斜坡,斜坡上长着很多树,松树?柏树?其他就没什么了。噢,再有就是山体上有个流出泉水的洞穴。”
“松柏这样的树到处都能生长,不好定位啊。”
“啊,对了,每次梦的开场都是浓雾散去,然后山啊树啊人啊就都出来了。”俊说完一拍桌子,“我怎么才想到呢,有雾的山只有一个地方有啊!”
俊说完就站起来要走,朋友拽住他。“你现在就去?”
“是啊!晚了怕来不及了。”
“你去到天都黑了,别说找人了,怕是会把自己都给弄丢了。”
他拉着俊坐下。“你这么紧张办不好事的,明天天亮咱们出发,我有个朋友算是个资深驴友,看能不能把他叫上。”
俊觉得自己确实冲动了些,但没办法,脑袋里全都是那个女孩,不管她是不是高中同学泉,此刻她有难,而可以救她的只有自己,这当中的意义超越任何一种情况下的奋不顾身。
吃完饭回家路上,一分一秒都开始变得很慢,公交车缓慢的开过来,俊想,那女孩会不会出人意料的突然在车上出现?
随后俊在人群的簇拥下挤上了车,四处望去,只有人头攒动。
车子启动,司机关了灯,窗外昏黄灯光偶尔射进来,照亮的每一个短发都让俊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她?
同时又觉得不会是她,如果那个梦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和她相遇,完全不用弄得这么复杂,就算可以证明世间确有神迹,那么也是对神迹的一种巨大的浪费。现在看来,未来的走向应该是在神秘力量指示下的一出英雄救美的故事,虽然那女孩并不太美。
俊相信有神迹,认为自己必须要十分确信这点,这样女孩就算此时身处险境,也能感受到这股力量,一直坚持到自己去解救她的那一刻。
第二天俊早早就醒来,这一晚竟无梦。
昨晚躺在床上还没睡着的时候,他做了很多设想,假如再梦到她,一定努力在她身边多逗留一会,问清楚她在什么位置,碰到了什么困难,然后告诉他自己很快就去找她了,这样她就可以安心的等待曙光,须知一个女孩子在艰难下多处一分钟都会让俊感到难受。
可醒来时怎么都回忆不起自己是否有做过梦,大概是没有,俊感觉这不像是个好的预兆。
难道女孩已经遇难?
可转念想想,不会的!一个神迹的最终结果怎么可能就是让自己去找一具尸体?这不大可能吧,起码来说找一具尸体是不需要神迹的指引的,总有一天它会自己暴露出来,而万事要朝好的方向想。
洗漱完毕,俊坐在沙发上等朋友开车来接自己,朋友平时喜欢远游,有一辆配置十分高档的越野车。他把昨晚准备好的大包放在脚边,里面塞了被子,水和食物,因为不知道要在外面找多久呢。
从五点等到六点,俊等的心烦意乱,心下有些怪自己那位朋友,看来不是自己的事都不会太上心的,哪有那么多的为朋友两肋插刀。此时,还有什么人能像自己一样清楚的意识到,早一分钟和晚一分钟,对那女生来讲结果可能是天壤之别。
又过了焦灼的十五分钟,电话终于响了起来。
“喂!俊,我跟我朋友五分钟后到你楼下,你现在就下楼等吧。”
“是你那位驴友朋友吗?”
“是!他对雾山很熟悉,这回有他就方便多了。”
“这太好了!谢谢你们了!”
朋友那边咔的挂了电话。俊拿着电话站着没动,本来应该是激动万分的,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现在真的去找身陷险境的女孩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两天不过就是做了个浮夸的梦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啊。
(四)
朋友叫康,俊刚到楼下,他的车就嘎的停到自己面前,副驾位置上坐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看样子真的很像是个经验老道的人,不管任何方面来说都是,当然,也许仅仅是他的年龄带来的错觉。
俊提着大包坐上车,康看看他的包,问都拿的什么啊?这么多。
俊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昨晚做准备的时候,确实有些兴师动众。现在真的要出发了,反而对自己之前十分坚信的事情心虚起来,纳闷自己怎么会把一个梦当真,还有两个人班都不上,跟自己一起去胡闹。就像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为自己规划了远大宏图,做了无数美妙的设想,但真的要去实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把理想付诸现实的能力。
“呵呵,我怕晚上回不来,把被子都带着了。”
“你可够拼的啊。”康笑着说。
俊看了眼副驾上的男子,康称这人做“峰哥”,他也笑了下,说:“尽量不在山里留宿。”
车子启动,朝着雾山方向驶去。
峰哥话不多,俊也是有点心事,好一阵子,车里都是安安静静的。
“你之前去过雾山吗?”峰哥突然开口,明显是在问俊。
“没去过啊。”
“嗯……康和我说了下你的事情,其实各种奇异事件我旅行的时候听说过不少,大多都是一些坊间迷信,你这种情况还真没见过。”
“是吧……”俊有些心虚,之前他焦急的时候认为此刻女孩子正危在旦夕,急切需要他的帮助。可真到了动身去找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觉得这事特别的虚无缥缈。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如果你从没去过,竟知道那个有泉水的洞穴,确实让我挺惊讶。”
“啊?真的有啊?”俊本来懒懒的靠在座椅背上,听峰哥这么一说,马上从椅背上弹起来。
“雾山我去过几回,有次偶然见到的。有泉水的那一边因为比较陡峭,一般都是有野外经验的人才敢去,普通游人不会去那边的。”
“对的,是条小山路,一边是几乎垂直的山体,另一边是一大片长在陡峭的斜坡上的树林子。”
“嗯,林子很大,有野兽,会伤人的,而且从那条路走出去需要穿过一道绝壁,挺危险的。”
“康,你看,我没有瞎说吧。”俊使劲的拍了下康的后背,其实他心里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不可思议——这样一个海市蜃楼般的梦竟然是真的!
“我没说过你瞎说啊!我要觉得你瞎说,那我们现在陪你去干嘛啊?”
“是啊!是啊!谢谢你们!”
俊的情绪高涨了起来,甚至有些激动,心跳得嘭嘭嘭的。
他又开始感到焦躁了,不全是因为那个女孩,而是自己竟拥有这样的一股神秘力量,而这力量随着车子的震颤而变得越来越真切,在身体里四处涌动,快要从头顶冒出来了。
他把车窗放了下来,现在已经驶出了闹市区,风更显得猛,他迎着风探出头去,今天的天特别蓝,云很低,就像在人头顶上顶着一样,越野车驶过之处像把一大片云剪开,被剪成两块的棉花团散落在风驰电掣般的车尾巴后面。
真的相信这世上有奇迹了!俊心里暗想。不知道见到那个女孩会是怎么样的情景?她大概已经饥寒交迫了吧,现在白天虽然暖和,可晚上才十几度,冻了一晚上可能会感冒呢,还好带了被子。应该还需要一些药品和吃的。
“等会我们去买点食物和药品吧。”俊把头缩回来,和前面的两个人说。
“都带上了,出门怎么可能不准备好呢?”
“哦,那好啊……等会能不能顺利找到那个女孩子?”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问。
“也有可能是男孩啊。”
“怎么会?明明是女孩。她扭过头之后,我才发现是个女孩的。”
“如果梦什么是什么的话,那你梦到自己死了可怎么办?”
“可是我的这个梦很不同嘛。”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不同。当然,实际上每个人确实都很不同,个性,喜好,天资,各不相同。但如果你活得足够长,见过足够多的人,经历过足够多的事,你就不会认为自己的梦跟别人能有什么不同了。”
“男孩子就男孩子嘛,我又不是为了女孩子才去找的。”俊说的不全是心里话,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窗外,不看康和峰哥。
“为了女孩子也没什么啊?人做什么事总会有点由头的。比如我为什么要来,就是因为觉得你的这个经历太玄幻,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其实我比你更好奇,这样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比中彩票还难吧。”
“从概率上来讲应该是更难吧,彩票每年都能中个十几个,你这个我还第一次听说。不过跟买彩票的性质不一样,中彩票就意味着发财了,可这种事砸头上,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为什么这么说?我不觉得会有什么灾祸。你看,我们现在不过是去山上找人而已。”
“年轻人不能总想着天上会掉馅饼,大多时候是掉炸弹。”
“我怎么会想天上会掉馅饼呢?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有这个意思?我是去救人的,峰哥,你不要以为年纪大点就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对,如果真的是掉炸弹,你为什么还要来?”
俊对峰哥的那句天上掉馅饼的评价特别反感,尤其是自己一心救人被误会更是无法忍受。
“我只是讲一个可能性罢了。但说真的,就算是掉炸弹我也会来,我这二十年里去过很多地方,九死一生的情况碰上过不知道多少次。”
“是嘛?我跟你太不一样了,我不爱冒险,一直活得很小心,过马路有没车都一定要等绿灯,吃水果必须要削皮,怕有农药,出门从来不坐飞机,晚上要检查好几次煤气开关。别说九死一生了,只要是有危险,我就一定不会做。”
“一个人一个活法,大家都选择一样的生活,那不是很没意思喽。其实,如果你早就知道找人这件事很危险的话,你还会去吗?”
“会!”俊想都没想就回答。
“可你不是说有危险就一定不会做吗?”
“对,绝大部分时候的我是不会做的。但这也得分情况啊,我不会自己主动去找危险的事做,也会尽量避免危险在自己身上发生,但如果当有人向我求助的时候,我怎么能置之不理?”
“哈哈!你很有正义感的嘛!”
“有一点,不算太多。小时候特别希望可以当个英雄,认为像正义无私这些品质是应该是每个人必须要具备的,而不是可选项,那时候真的可以做任何奋不顾身的事情。后来慢慢就把这些忘了,要做的事太多了,想不起来了。”
“年少时的理想主义会随着年龄增长,慢慢的,不知不觉的就消失了。”
“嗯……也不全是那个意思,其实那些东西一直都在,不是好像泯灭良心那样不见了,只是想不起来而已,人长大了要挣钱生活,没工夫想那些高尚的东西,但如果猛地想起来,会特别激动,弘扬正义啊救人于水火啊这些东西还是很美的。”
“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我经常和一些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一起出游,他们对高尚的观点是,这是种过时的东西,如果谁整天把这个词挂在嘴边,唯一的可能是这个人别有用心。听他们说得最多的是‘做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种观点尤其在收入高的人群里更是普遍。”
“利己是一定要的,但精致的利己就要不得了。”
(五)
在峰哥的指引下,康把车停到了山下度假村的停车场,几个人背上行李徒步上山。
走到要找的地方大概需要三四个小时,主要视乎大家的体力如何,俊很快就变得十分疲惫,跟在两人后面喘着大气,时不时需要小跑几步追上前面的人。
“慢点好不好?我实在跟不上了。”
“不快点的话,到了目的地就没多少时间找人了。”
康过来把俊的包背在自己身上,手里还拎着一个自己的大包,俊有点不好意思。
“等回去得开始锻炼身体了,我的体力跟个老头一样。”
渐渐的路越来越窄,俊开始有种异样的感觉,但仅用似曾相识并不足以形容,四周景象确实熟悉,可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异样的是,他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阴阳交界的门槛上,一边是自己之前做的梦,一边是康和峰哥还有一个有形的自己,或者说,意识是现实世界的,反而身体倒是跑到那个梦里去了。
俊想和康他们说自己现在的感觉,但却控制不住似的越走越快,像是被使命召唤着一样。
如果现在有人拿着望远镜在高处观望,就会看到现在变成两个人气喘吁吁的跟在俊的后面越落越远,现在的距离起码有百米了。偶尔能听到后面的人喊:“俊!慢点!”
照这个速度,应该很快就能到目的地了。
俊在一个转角处突然停了下来,在后面追赶着的两人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看到俊像一部开足了马力的越野车猛地刹住,感到很奇怪,距离还太远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从他身体的僵硬程度看,应该是遇上了些让人恐惧迷茫的事情。
康和峰哥对视一眼,都说了句“前面怎么了?”,然后迅速启动奔跑,很快就到了俊的身边。
“你装了马达了还是怎么,跑这么快。”康累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突然又停下来了?刚才喊你都喊不住。”峰哥也是累的够呛。
俊没出声,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雷达在寻找信号一样。过了一会,他没有沿着小路往前走,而是往另一边观察了一下,那边没有路,但要走的话也行,就是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
他毫不迟疑的朝另一边走下去,康和峰哥马上跟在他后面。
形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转,俊变成了信心十足的向导。
顶多也就走了不到五分钟,几个人都听到附近好像有声音,确切的说是人声,很微弱。
俊突然跑了起来,左转右转的,从动作上看,他对自己的定位毫不怀疑。
很快一副场景出现在眼前,而连见多识广的峰哥也心里一惊。
俊站在那里木了两秒钟,突然扭过头扶着一棵树干呕起来。
前面十几米的地方,一个肥胖的男孩被拦腰捆在一颗大树上,手腕和脚腕被细绳绑得死死的,因为血流不畅,手指头都已经青紫了。他身上腿上还有身边的地上全都是呕吐物,有些已经干了有些还带着新鲜的食物颜色,脚下还有一大堆各种食物的包装。
他可能因为难受而发出哼哼的声音,但杳无人迹的大山里突然几个人走近,都没做出什么反应,他的意识像是已经不大清醒。
峰哥第一时间从包里拿出刀子,上前去把胖男孩手脚上的绳子割断,男孩周围的恶臭熏的他一阵阵反胃,康骂了声“卧槽!”,把包往地上一扔也跑上来帮他解绳子。
俊扶着树没动。
对!梦里就是这个胖男孩!那个发型和长相,在梦里见过三次,俊突然的反胃呕吐并不是因为男孩受虐的这幅画面太恶心,而是,这一切都是真的。峰哥之前说的对,俊在一开始就把这趟旅行浪漫化了,而现实的丑陋让他控制不住的每条神经都紧张起来,呕吐,战栗。
大概不用特别费心思就知道,施暴者应该是瘦高男孩,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女孩子呢?现在岂不是更危险?
俊这时候什么都想不出来。刚才好像站在阴阳交界的怪异感觉没有了,那股带着他拼命跑的力量也没了,但直觉告诉他没结束呢。
胖男孩被松开,康和峰哥把他拖到一个干净的树下,让他靠着,胖男孩起码有两百五十斤。凭经验看,峰哥认为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如果没人来的话,他死定了,凶手明显是想要他的命。
胖男孩这时像是清醒了些,眼珠会左右转动看康和峰哥,但神情依然呆滞,说不出话。
峰哥安置好胖男孩就打了个报警电话,打完就走到俊身边。
“怎么?不舒服?”
“还好。”俊眼睛看着地面,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软弱,不好意思和他直视。
“对了,峰哥。”俊抬起眼睛,“我觉得还有个女孩子,肯定有,感觉很强烈。”
俊扭头看了眼胖男孩:“你说他能不能知道?”
“他啊……”峰哥说着走到胖男孩前面蹲了下来,轻声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想张嘴,但看得出来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疲惫的把眼睛又闭上了,他在颤抖。
“还是让他休息一下吧,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怕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吓坏了都。”峰哥站起来,看着俊说:“我相信你的感觉,今天的事情真的让人不可思议。而且,我甚至觉得你应该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至少现在我毫无头绪。”俊无奈的摇头。
“那不如去泉洞那里看看?”
“对啊!”俊一拍大腿,“那里有多远?”
“不太远了。咱俩去,让康在这里看着胖男孩等警察过来吧。”
康在旁边说:“你们赶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峰哥没有带包,只是拿了把刀插在裤兜里,又带了瓶水,跟俊一起往林子外面走。
“那个高个子的男孩一定是个变态。”俊说,同时由心底涌上来一股厌恶。他把峰哥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又低头看看自己,“虽然他个子高,但如果真碰上了,咱们两个人应该能打得过他。”
“像他那种冷血变态,体力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们的思维不是常人能估计得到的,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要干什么。”
“我倒不觉得他是个高明的冷血变态杀手,至少他对那个胖男孩做的没什么新意,不过是从电影上学的。”
“你是说七宗罪?”
“嗯,我梦到高个男孩提起过七宗罪,他说胖男孩太贪吃,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到了这里看到的竟然跟电影里的情节一样,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我以为那些只能出现在电影里。”俊不停的摇头,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无法容纳如此恶心变态的东西。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二十五岁……有些人在这个年纪上已经见过更令人恶心的东西了。”
“但我不想见,捂上眼睛不看。”
“呵呵。”峰哥很怜爱的拍拍俊的脑袋,“我最惊讶的是,你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预感?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别人跟我说,我未必会相信。”
“你不相信为什么还会陪我来?”
“我是处于信与不信之间吧。一方面我觉得自己说服不了自己相信,但另一面是,希望这世间确有奇迹。”
“我也不相信,但我是个爱做白日梦的人,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本来,就是前两天,我对自己的这个预感充满好奇,觉得自己甚至很快就会变成一个了不起的人。可是,现在我希望什么都没发生过。”
俊望着远处的天空,难得能有这么漂亮的蓝天白云,清澈得一片空灵。可再看天底下正发生的这些事,让人觉得似乎美和丑陋之间并无芥蒂,不差毫发的衔接在一起,不得不令人唏嘘!
(六)
寻找的过程并不顺利,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那个泉洞,可转了两个小时还没找到,看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五点,再有两个小时天就黑了。
这一路,俊再没出现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运气已经用尽了,这让他多少有些烦躁,除了担心女孩的安危,大海捞针式的搜索也容易消磨人的耐心。
俊突然想嘲笑自己,毫无来由的。
“我觉得也不是非要找到泉洞不可的,如果注定我们可以找到那个女孩,这么长时间里总会碰上吧?”
“怎么?这就想放弃了?就算是注定的东西,也不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啊。”
“不是,我不是想放弃,就是觉得没信心找到了。”俊看到一块大石头,就坐了下来。“刚进山的时候,觉得山路走起来真累啊!但你知道吗?等走到一个我感到熟悉的地方,听到有清脆悦耳的小鸟叫声时,就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我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因为你必须做过那个梦才能理解。反正就是突然好像回到梦里,跑起来完全不知疲倦,但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在梦里,而是和你们两个在找那个女孩呢,而且特别确信能找到,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你那时候有预感,所以有信心,是吧?”
“应该是吧……”
“你做事经常是靠预感的吗?感觉不好就不去做?”
“不是的,在这个梦之前从来没有过预感,比如觉得自己定会成功之类的。而实际上我确实没有对做某件事情特别有信心过,所以我基本什么都不做,算是保守类型的吧”
“我觉得你弄反了。”峰哥做到俊的旁边,侧头看着他,“你把信心和成功之间的因果关系弄反了,信心是在做的过程中慢慢积累起来的,信心从少到多,最后才会成功。什么都没干就信心满满的叫自大,自大是做不好事情的。”
“嗯,你说的对……我不会放弃,但感觉找不到也是真的。”俊低头用拳头砸自己的大腿,缺乏锻炼的原因,他的腿一直都酸痛。“可一想到找不到她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很难受。她扭过头看我的时候,眼神里有焦虑,求助,还有失望,我想,这次我可能要让她失望了。”
“那你就要加油,不要让她失望啊。”峰哥拍拍俊的肩膀。
俊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峰哥,“我一定会尽力,我但我有个感觉,不是预感,你也可以说我太悲观,就是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美好的东西都是为了被破坏而存在的。”
“嗯……确实,就是那种美好易逝的感觉,让人忧伤,所以会有长歌行这样的诗词流传。”
“我说的也不是自然而然的消失了,而是那些刚刚让人感觉到美好的东西,一转眼,你就会看到它在自己的眼前摔得稀巴烂,总之就是说什么都不会给你。比如那个女孩,她几次在梦里向我求救,我感觉到她需要我,而且,你能理解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会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变得很亲密,然后我一下子就掉了进去,甚至有些不可自拔,一心要见到她,告诉她我会来的。”俊深深的吸了口气,“可我觉得我见不到她了。”
“你这人太悲观,整天都在想什么啊?”峰哥騰的起身站到俊的对面,拽起俊的胳膊。“起来,别这么消沉。”
“嗯……”俊的一只胳膊被峰哥拽着,但身体却放松向后坠,懒洋洋的一点力气都不想出,最后整个人被峰哥一只手生生拉了起来。
“你力气可真大,可以纯粹用臂力就把我拉起来。”俊终于有了笑脸。
“所以我这样的人呢,”峰哥展示了一下他的肱二头肌,看起来确实对付一两个普通人没问题。“不管碰到什么困难都不会轻易放弃,可看看你,一点困难就灰心,这怎么行?我平时远足时最怕和你这样的一起,最后什么都干不了。”
俊被说的面目无光,不管怎么说他的内心还是个汉子的。他努力站直,把胸脯挺的高高的,仰着头说:
“抱歉了,如果下回有机会,希望能让你看到一个更好的我吧。”
这时候峰哥的电话响起。
“喂?……哦……噢,好啊,有消息随时给我打电话。”
峰哥挂了电话,俊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的表情,知道应该在讲找人的事。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进展?”
“警察到了,已经调动了直升机搜索。不过,有个消息我说了你别着急。”峰哥停下来看俊的反应,然后考虑了一下措辞。“那个胖男孩清醒了一些,说对他施暴的人曾经提过,早上他曾用石头袭击一个女孩,然后……然后,扔下了山。”
峰哥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盯着俊的脸,心里特别不忍。
俊也看着他,歪着脑袋特别认真的看了会,胸脯跟着剧烈的起伏,说:“你是不是想和我说,那个女孩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能找到活人,我还有机会和她见面,和她聊我的梦,是吧?”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峰哥想搂着俊的肩膀给他点力量,但俊躲开了。
一路上俊都静静的走,没再和峰哥直视,怕此时自己的软弱会像病毒一样的传染。
第二天,所有的媒体都报道了这个案件,一个大四学生在穿越雾山的时候杀死一个女孩,另外一个重伤男孩幸运的被路过的驴友发现,经抢救已无大碍。这三个人本来互不相识,途中偶遇,据说大四男生对女孩起杀机的原因是,他无法容忍一个女生抽烟,当女孩停在山边一口泉水前洗手的时候,用一块尖利的石头砸晕,后推下山坡。至于胖男孩,大四男生说,又胖又贪吃的人不配活在世上,于是,他把胖男孩一箱子的食物,一次过全都塞到男孩肚子里,吃了吐吐了吃,然后把他扔在荒山野岭等死。
至于那个大四男生,同学都说平时不觉得他有什么异常,没人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次事件就像一声炸雷,炸碎了很多同学对人性的美好想象。
死的那个女生是俊的高中同学泉,俊特地去泉的空间看,完全不是自己梦中女孩的样子。
对于泉的死,俊并没有太多悲伤,虽说是同学,也略有好感,但高中三年好像连话都没说过,如果非要说那点些许的悲伤,其实和隔壁大叔心脏病突发去世的感受差不多,就是一个人的户籍被取消了。
但梦中女孩的短发和憨憨实实的身形却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底。
平时走在街上,俊的眼光还是会被高挑秀气的女孩吸引,长腿,白皮肤,精致的脸蛋,真是好看。他喜欢看女孩子走路时,大腿从裙子下面隐约印出的形状,比露出来更显得性感,更有想象空间。走在路上,俊的眼睛忙得不行,对美丽的热情从未退减。
但这些美丽就像插在花瓶里的鲜花,摆在桌子上很好看,那么在不远的将来必然会枯萎会腐烂变臭,但从来没人关心,当下好看就行了。
还有一种美丽,比如短发和憨实的身形,还有略显粗犷的五官,每次看到这样的女生,俊都会感到心底一阵震颤,想伸手去触摸,想拥在怀里,那是最适合自己的温度,可以一直暖到心底。
这种美丽是生长在花盆里的鲜花,有根有生命,人们会不自然的就想去呵护照顾,让她的美一直延续下去。
几年后,俊和一个短发憨实的女孩结婚,这是有着一双又黑又浓的眉毛的姑娘,日子过得幸福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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