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雨，阴蒙蒙的天。人从床上爬起来，就好像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我不喜欢这样的天，但我知道，父亲是很喜欢的。
对于在外打工的父亲来说，下雨，意味着团聚。上学的时候，只要下雨，深夜回到家，家里总会有喷香的炸鸡味，那也就是说，父亲回来了。
工人是没有假期的，他们的生命，在工地的尘土里一寸寸流逝。只要老天爷下雨，或者工地里车辆检修，才有与家人团聚的机会。
这些年，这是我与父亲见面最常见的缘由。
还有一次特别的，是在我中考的时候。那时我成绩不好，父母特别担心我考不上县城的中学。父亲特意请假，放弃了三天的工资，来陪伴我考试。他用一辆小摩托，接我熟悉考场，接我从考场里出来。他那时年轻力壮，三天每天都有三百元可挣，放在现在，也是蛮多的。
那时我觉得很没有必要。但考试的结果，却是鬼使神差的考上了。我一般没有什么事情出乎意料，唯独那次压线进了高中，是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的。
再然后，我上高中，父亲挣钱。
慢慢的，父亲的目标从为了自己拼搏奋斗，到了为我攒钱。钱也是从那个时候，变得越来越不好挣了。
初中时，他一天能挣三百元，是我记忆里的高峰了。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印象，他挣过更高的工资。
高中的时候，母亲陪读。从她那里，我听得最多的抱怨，就是父亲又没有活干了。印象中那个一天挣三百元的父亲，好像一下子从炙手可热的抢手货，变成了无人问津的滞销品。
我有些不能接受父亲这样的变化，一度黯然神伤。只是那根本的缘由，我并没有意识到。
父亲被母亲说得烦了，就去给工友打电话。一个个电话打下来，从下午到漆黑，他会时不时的挂断电话，爆出粗口。直到晚上母亲回来询问，他才略有得意的告诉母亲，自己要去哪个地方哪个地方。
可是没过两天，他又会回来，重复同样的一幕。
我当时以为，房地产市场不景气，过两年就好了。可父亲的这种状态，直到我高中毕业也没有好转，父母依旧为了钱的事情吵架。
中考时，父亲回来了。高考时，父亲却没有回来。
我问母亲，母亲说父亲在工地忙，走不开。
哦。我失望的走了。高考虽然艰难，可毕竟我是正常发挥，考了一个正常的成绩，上了一个正常的大学。有时候想，要是父亲回来，我会不会考得更好些。
我高考三天，父亲一天挣两百块，比不上中考的时候了。这种差异感，一度让满脑子经济繁荣富强的我不能接受。
明明这些年国家的经济在腾飞，怎么父亲的工资，反而在渐渐下降。
大学时，我做了一些兼职，回到家，偶尔能给父母买些东西了。父亲接过我送他的新手机，责怪我乱花钱，又是满眼的喜欢。
钱包鼓了，对于父母的眼光，我有些看不上了。和他们打电话，我最常用的口吻，就是多花点钱，钱到了才能买上好东西。
当年那个深夜回到家，给我买炸鸡的父亲，似乎一夜间，变得有些落伍了。
他再也不能给我买时髦的产品了，他对我的想法，有些不能理解了。他有时候也会吩咐我，少花点钱，攒起来。
父亲的改变，好像是十几年那么漫长，又像是一瞬之间，一个电话的功夫。
他有一次给我打电话，十分慌张的说，微信号忘记了密码，登不上微信了，怎么办？
这对熟稔社交网络的我而言，只不过是个接收验证码，更改密码的简单过程。对于他，却好像是天崩地裂一样灰暗。
我安慰他不用担心，耐心给他讲解步骤。到最后，他终于满意的挂断电话。我的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什么时候，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他也需要依靠我了。
我的记忆，还停靠在中考高考的那个时候，我无比的依靠他。而现在，他突然间，很多事情都要依靠我了。
父亲老了。我尽管不愿意承认，却也只能接受这一事实。他苍老的不是容颜，不是头发，而是那颗心。他锐意奋取的青春岁月，一步步被时间腐蚀，终于他失去了所有的锋芒。对一件小事，他也不再敢于尝试。
我长大了，父亲却老了。这些年，他其实在一步步变老，只是我从没有感觉到。到最后，他的苍老，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觉得自己长大的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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