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门口曾经种着两棵枇杷树,十几年前母亲亲手植下小苗,小苗慢慢长成两棵小树,四季流转,相依相伴。
有一年,村里的一个老太家孙儿咳嗽,听来秘方说枇杷树的叶子煮水可以治疗咳嗽且没副作用,便寻到我家来要枇杷树叶,母亲在忙活,便让她自己摘。等到傍晚,我们捧着饭碗到大门口时才发现左边的那棵枇杷树上叶子全都被摘光了,它赤裸裸的站在秋天渐晚的日色中,我在枇杷树下嚎啕大哭,咒骂着那个老太竟无情的摘光我家的小树。我第一次无奈的感到人贪婪的可怕,小树很快便枯死了,母亲生气的说再也不许任何人来我家摘树叶。
另一棵小树就这么幸运的长大了,蓬蓬勃勃,像一把巨大的伞。我不知道为何岁寒君子中没有它,它四季常青,在最寒冷的季节里开得一树繁花,雪白的小花夹杂在阔长的绿叶间,是纯洁的搭配,是温柔的女人和阳刚的男人最美好的譬喻。
果实春末,我们在树下吃它的果实,沉稳的橘黄色,味道也是朴素的甘甜爽口,吃完将黑亮的种子扔在河岸边树脚下,来年每一颗种子便会长出一棵小苗,春天时常有邻人挖回去栽种,母亲很乐意,她说:“有根在,便不怕死了”。庄子上的人家种枇杷树的越来越多,大多是它的子孙,不知夜晚村庄沉沉睡去时,它们有没有在月光下相认。无疑,它是最伟大沉默的母亲。有些年,她结很多很多的果子,装满了一篮又一篮,因吃了太多枇杷,手指头都被染成橘黄。有些年,她结很少很少的果子,青青在枝头时便被我们数清,我们格外珍惜的品尝果实,黑亮的种子小心的放在树脚。甚至有一年,它一个果子也没结,我们觉得很对不起它,站在树下温柔地摸着它灰色的树皮。我们都知道,它虽然永远站在这一方土地上,从生至死,却是自由的,它的给予是自由的,它的孑然、它的秘密、它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夏天,枇杷树叶子茂盛,挡住毒辣的日头,留下一方荫凉,我家还有附近的邻居都将车停在树下。树上的知了很多,隐匿在灰色的树皮上,一声一声将夏天拉长,有这么吵闹的朋友,枇杷树依旧沉默。
秋天,树下掉落许多枯黄的叶子,可是抬头它依然是一树坚硬的绿。我搞不懂它是如何掉下黄叶同时又换上新叶的。
冬天,那一树繁花依旧,它是最美丽的新娘,站在冷冽的风中。夜晚,层层叠叠的树叶里庇护着几十上百的麻雀和我们的老朋友鸽子一家。树下的地面上有许多白色的鸟屎,父亲每天都会将它们扫的干干净净,要是晚上摇动枇杷树,鸟儿便会扑啦啦飞起,我们总不忍心这样做。可是,去年冬天的一天,父亲告诉我,树上没有鸟儿了,那一窝鸽子也没了。那个深夜,很冷,熟睡的父亲被外面的许多声闷响吵醒,起身出去看没有异常。第二天调邻人的监控录像看,才发现有两个黑衣男人在我家的枇杷树下用弹弓打鸟。就这样,那个冬天,枇杷树下再也没有白色的鸟屎,再看不到那灰色的鸽子从枇杷树上起飞,扑楞着翅膀,掠过绿盈盈的小河,从容地落在对岸。我已长大,不再咒骂,知道悲喜交替才是人生常态,太阳不会永远照耀,甚至有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中。只是,枇杷树下那么干净,干净得让人伤心。
不知道从不说话的枇杷树是否也常常为我们悲悲喜喜。
母亲和女儿在枇杷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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