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臣们在一起阴谋说:“少帝及梁王、淮阳王、恒山王,都不是真正孝惠帝的儿子,吕后用计夺取他人之子,杀掉孩子的母亲,把孩子养在宫中,让孝惠帝认他做儿子,立为太子继位,或者封王,以增强吕氏的势力。如今我们诛灭了诸吕,而以后他们所立的皇帝长大亲征后,我们可就要被族灭绝后了。不如在其他诸侯王中,选拔一个最有贤德的,立为皇帝。”
有一位说:“齐王是高帝长孙,可以立齐王。”
大臣们都反对,说:“吕氏就是外戚凶恶而危及宗庙,乱及功臣。如今齐王的舅舅驷钧,也是非常霸道暴戾,就像个戴着人帽子的老虎,如果立齐王为帝,那驷钧家族,又是新的吕氏了。只有代王刘恒,是高帝现有儿子中年纪最长的,仁孝宽厚。他的母亲薄氏,一家人都谨慎善良。立长子本来就顺理成章,更何况他还有仁孝的美名于天下呢?”
于是秘密派出使者,去代国迎接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人说:“朝中大臣都是高帝当年手下的大将,熟悉军事,多谋诡诈,常有异志,不满足于今天的爵位俸禄,只是畏惧高帝、吕后的威严罢了。如今已诛灭吕氏,刚刚喋血京师,这是声称来迎接大王,实在不可信。愿大王称病不去,以观其变。”
中尉宋昌进言说:“大家说的都不对,不需要怀疑大臣们的诚意。我讲三点:第一,秦国失去政权,诸侯、豪杰并起,自以为能当上皇帝的,恐怕有一万人,但最终能践天子之位的,只有刘氏,天下英雄,都以绝望,没人敢再觊觎皇帝之位了。第二,高帝将刘氏子弟封王,封国土地,犬牙交错,宗族之势,坚若磐石,天下都畏服刘氏之强。第三,汉朝兴起,废除秦朝苛政,制定法律,施行德惠,天下人心安定,难以动摇。吕太后那么厉害,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入北军一呼,士兵们都露出左臂效忠刘氏,背叛诸吕,马上就把他们诛灭。这些,都是上天授予,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如今就算大臣们想要发动政变,百姓也不会为他们所驱使,他们能靠自己一小撮人就干?如今内有朱虚侯、东牟侯这样的刘氏亲族,外有吴、楚、淮阳、琅琊、齐、代这样的刘氏封国,他们不敢动乱。方今高帝之子,唯有淮南王与大王您,而您的年纪最长,贤圣仁孝闻名于天下,所以大臣们是从天下人心所向考虑,想要迎立大王。大王您不用怀疑!”
代王向太后汇报,商量来商量去,还是犹豫不决。请巫师用龟甲占卜,烤出来全是横的裂纹,这是“大横”之兆,卦词说:“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横纹昭彰,我是天王,就像夏启继承大禹,光辉发扬!
代王说:“寡人已经是王了,又做什么王?”
巫师说:“天王,就是天子!”
于是代王派天后的弟弟薄昭去见绛侯周勃,周勃等人详细向薄昭讲述了要迎立代王的意图。薄昭回来汇报说:“可以相信!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代王于是笑着对宋昌说:“果然跟你说的一样!”
于是命宋昌陪同乘车,张武等六人则乘政府驿车,跟随代王到长安。到了高陵,停下休息,并派宋昌先飞驰而去,进城探听消息。宋昌到了渭桥,丞相以下官员,都在那里等着迎接。宋昌返回汇报。于是代王快马前进到渭桥,群臣都跪拜称臣。代王下车答拜。太尉周勃进言说:“请单独说话。”宋昌说:“你如果要谈公事,就当着大家说。如果要谈私事,王者没有私事。”太尉于是跪下,呈上天子的御玺、符节。代王推辞说:“到了代国宾馆再说吧!”
闰九月二十九日,代王到长安,住在代邸,群臣也跟着到了宾馆。丞相陈平等都再拜进言说:“刘弘等不是孝惠帝的儿子,不应该奉守宗庙。大王您是高帝长子,应该继承帝位,愿大王即天子之位!”代王向西谦让三次,向南谦让两次,然后就天子位。群臣以尊卑次序,侍奉左右。
东牟侯刘兴居说:“诛灭吕氏,我没有什么功劳,请让我去清除皇宫吧!”于是与太仆汝阴侯夏侯婴进入皇宫,上前对少帝说:“足下不是刘氏的儿子,不应该立为皇帝!”喝令少帝左右执戟卫士放下兵器离开,有几个人不肯放下武器,宦官总管张释教他们服从,也放下了。夏侯婴于是召来马车,载少帝出宫。少帝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夏侯婴说:“出去住。”于是将少帝安置在少府。
然后,派出天子的仪仗法驾,前往代邸迎接代王,报告说:“皇宫已经清除。”代王当晚就住进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戟守卫未央宫前殿正南门端门,说:“天子还在,你是什么人?”代王于是告诉太尉。太尉上前晓谕谒者,十个人都放下兵器离开,代王进宫。当晚,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两军;以张武为郎中令,守卫宫廷安全。
有司分头诛杀梁王刘太、淮阳王刘武、恒山王刘朝及少帝刘弘。
汉文帝刘恒正式坐到前殿,当夜下诏,大赦天下。
柏杨说:
刘盈十六岁继位,二十三岁逝世。七年之间,正式青春壮士,生儿子的可能性,远超过不生儿子。史书上只说皇后无子,没说刘盈无子。史书上强调刘恭、刘弘是“他人子”,只是跟其他嫔妃生的儿子,不是皇后的儿子。我们敢断定,刘弘兄弟把人,全是孝惠帝刘盈的亲生儿子。他们的罪状在于他们身上所流的四分之一吕氏血液。
王夫之说:
汉朝聚劲兵于南北两军,这是在天子肘腋之下,用以拱卫天子,以防不测。但是,天子又能亲自去做大将吗?还是要委之于人。而交给谁呢?谁都不可信,就交给外戚,交给宦官,以为他们不会背叛我。于是吕禄掌北军,吕产掌南军。到了吕后死前,告谕他们率领军队,掌控皇宫,以逞其狂谋,刘氏天下,差一点就被吕氏取代。
耀武于法宫明堂之前,舍德而欲以观兵,弃略而欲以炫勇,天子之服天下,难道就是靠左矛右戟的兵器吗?唯有大军远离京师,兵在外以守边疆,与奸臣宦官遥远而不相及,想勾结也勾结不起来,就算有逆臣谋乱,也会因为互相牵连而溃败。
反之,如果聚兵于王室,则只以召乱,而不能救亡,这不应该成为天子的炯戒吗?
华杉说:
吕氏想要得天下,被灭族。齐王想要当皇帝,白忙乎。代王在家修身进德,什么想法也没有,什么也没参与,最后天下人都要他出来当皇上。人生是命运和运气,个人能把握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刘邦的功业,也非人力,而是天授,这“天”,就是这世上的所有人,和已经发生、正在发生的所有事。我们今天的世界,是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所有人,和发生过的所有事的总和的结果。天命,是历史的“总结果”。个人的命运,则是这“总结果”的一小部分。个人能对大历史有多大作用力,可以自己掂量掂量看。最可悲的,是只为欲望所驱使,而不知天命所在,这就是吕氏的教训了。
华杉版资治通鉴【98】历史的天命与个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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