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写这篇文章,是因为自己现在可以很淡然而坦然地面对那段经历,不再会因为虚荣而不敢提及。也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更能体会到,无论是谁,凭自己辛勤的劳动获取该得的报酬,是值得肯定和尊重的,无论他(她)从事哪种合法的职业。
1988年,我十五岁,那年中考,我考了508分。成绩刚刚出来的时候,我以为一中是可以考取的。
志愿是考前申报的,那时,实在是不想教书,我没有报考修水师范。我只报了中专和一中,其他的都没有填报。
先是知道中专根本就没有希望,再晚点时候,一中也没有上线。直到30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年一中的分数线是511分。
很多年后,和同一年参加中考的同事聊天,其实,那年,修水师范在我县录取的最低分也就是508分。但当时,我没有学校可以去读了。除了复读。
父亲决定送我去复读,正好,家对面的远房表哥,是修水师范毕业的,在茶场教初中。父亲用扁担一头系着棉被,一头系着米袋,挑着这个担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从家走到茶棋,坐船到老码头,从老码头一直走到茶场初中。
太阳很大,解放鞋踩在砂石马路上,拖起薄薄的灰尘,到了学校,两个裤脚全是灰,前后走了2个多小时,我已筋疲力尽。父亲帮我在宿舍安顿好,和表哥简单交接后,就立即往回赶。
我在茶场读了一天半书,就回去了,没有在那里读。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个是连续两个晚上,同寝舍的同学半夜起来,去附近的菜地里偷地瓜吃。本来复读心里烦躁,晚上被他们吵的更是烦躁。另一个原因,不方便说,就略过好了。
回家后,我说不读了,母亲很难过,唉声叹气,唠叨了几句,为什么不读,你说,为什么不读。我很简单地回答,就是不读了。母亲一个人去到厨房,坐在土灶口前,一边烧火做饭,一边低声哭泣流泪。
父亲回来,看到我,问:怎么回来了?我说:不读了。父亲说:你以后不要怪我,今后,你就自己赚钱,自己存起来讨老婆。
第二天,父亲叫三哥帮我做了一副柴夹子,和一条扁担。他自己去乡里的铁匠铺,帮我打了一把柴刀。这就是我去赚钱的全部工具。
开始,我和父亲拿着柴刀,挑着柴夹,去山上砍柴。砍好后,挑出山里,整齐地堆放在马路边,等着过往的车主来买。
半个月后的一个中午,还真的有车子停在堆放的柴垛旁,连续的按着喇叭,对面的表嫂听到喇叭后,大声地对着我的屋子喊:有人买柴哟,有人买柴啰。父亲听到,快速走到门外,用手拢成小喇叭状,对着对面喊:就来哆,就来哆,叫师傅等一下哟。对面的表嫂答应着,哦。然后她又向右调整90°,对着马路喊,来哆,等一下呵。
这一次生意,我砍的柴卖了26块钱,父亲给了我。我伸手,收着,对折一下,放入了裤袋。
这段时间,二哥三哥以及队里的其他青年,陆陆续续地开始去山里锯枫树的树兜,做成菜板,放在岭上马路边卖。我感觉,卖菜板比卖柴来钱快。
晚饭的时候,我和两个哥哥表达了想和他们一起去锯菜板卖的想法。他们同意了。饭后,三哥就帮我准备了担菜板的绳子,二哥帮我找了一把刀锯,用锉子锉好。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做圆形的菜板,也就是将枫树兜锯成40公分左右一段,用绳子系好,担回来后,再在马路边锯成厚薄不等的几块横断面,用刨子刨好,圆形的菜板就成功了。
树兜是需要去山上找的,第一天,我带着工具,随着哥哥出门了。我至今都记得那个枫树兜,进塘源里(地名)不久,在靠路边5米左右的斜坡上,有一个枫树兜,不大,也不长。哥哥说:你去把它锯下来,我们继续向前找,锯好了,我们没有回来,你就先担回去。我们回来,你还没有锯好,我就来帮你锯。
这个枫树兜也许就是老天为我而留下的。它长在沟边的斜坡上。哥哥及其他人看不上,太小了,也太短了,够不了他们一天的活计。在这些上山锯菜板卖的人群中,我是最小的一个。对于我的力气来讲,它是正好的。
我下到沟底,再爬到斜坡上,用刀把附近的柴草弄干净,并用刀在斜坡上挖出四个站脚的地方。不得不说,用刀锯把竖立的树兜锯平锯断,确实是有技术含量的。
在家里,把树放在马凳上锯成一段一段,做柴火烧,我是锯过的。在竖立的树上进行平锯,我没有锯过。这个树兜,别人当时是用斧头砍的,上部乱七八糟的。我决定,先把上部锯平来,正好可以练练手,不至于把整个树兜破坏掉。
刚开始,锯得还顺利。锯得越深,吸力越大,往怀里拉还好点,把锯子往怀外推,推不动。只好把锯子拿出来,单向地往怀里拉,几次之后,往怀里拉也很困难了。我用刀削了一个楔子,把锯子放进去后,用刀把楔子打入锯缝中,木头之间的缝隙变大了,吸力就小了。锯子来回拉起来,轻松了许多。锯一会,把楔子再打进去一点,第一个断面总算成功了。
用手来回摸一遍断面,心中有酸楚,更有坚毅。下面两个断面就有了一点经验,如法炮制。水平度掌握得不够,锯斜了,本来树兜不是很圆,看起来,像个歪脖子。
分两次将菜板搬运到小路上,用绳子系好,坐在菜板上,歇了一会,哥哥他们还没有出来,我收拾好工具,挑着菜板往回走。
哥哥回来后,二哥帮我用刨子刨平。第一天,我有了两块成型的菜板。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和哥哥出去,进山里找树兜。只是,越找越远,也就越走越远了。
也不知道是谁想到了办法,我们开始直接锯枫树,不用到处找树兜了,老虎头(地名)里面有一片枫树林,我们在那里锯了大约一个月。
只是,刚锯的树木,含水量大,很重。担回来,锯成菜板后,容易开裂,我们把菜板放到小河里用水浸泡一段时间,防止开裂。
锯的人多了,卖也成了问题。我的第一块菜板,摆在马路上,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还没有卖出去。
一天上午,我们回来的比较早,我蹲在自己摆放菜板的摊位后,用折断的树枝条,弹掉歪脖子菜板两面的灰尘。
听到有车来的声音,我站起来,看到一辆修水的客车在上坡,不是冲坡的速度,速度越来越慢。经验告诉我,这车子要停下来了。我们那些卖菜板的人都精神了起来,赶紧把盖在菜板上的树枝条拿开。
不出所料,车子停了。客人先后从车子上下来,快速走向这些菜板摊位。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在其他人的摊位前,讨价还价。
这时,有一位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三十多岁的女人低着头,快步向卖菜板的这些摊位走来,我看向她,她的身后没有了客人。我举起那块歪脖子菜板,像镜子一样照向她,似乎有感应,她微微抬起头,看向我,我晃了晃菜板,她向着我的摊位走来!
她径直走到我的面前。“阿姨,买块菜板吧。”我说。“多少钱?”她问。“三块,可以吗?”我问。
她接过歪脖子菜板,脸上带着微微笑。我紧张地看着她,她前面的刘海不经意地在眉毛处,眉毛若影若现。眼睛大大的,眼角稍稍上翘,让人感觉到一种自然的微笑。脸部肌肉光滑,紧致而不紧绷。表情淡然,轻松而不冷漠。
这菜板是干的,很轻的。我又补充说。她用一只手提了提,说,可以少一点吗?我说:两块五吧,好吗?她把菜板递向我,我接过来。我以为她不买了,低着头,准备将菜板放回摊位。没想到,她从包里拿出皮夹,翻出两块五毛钱,又递向我。
“我帮您拿过去吧?”“不用,我自己来,谢谢。”我双手递过菜板,她双手接过。转身,用一只手提着,向客车走去。“谢谢您!”我说。她又转回头,冲我淡淡一笑,用缠着红头绳的橡皮筋扎着的马尾辫很自然地向后一甩。然后继续向客车走去。
多少年后,我都没有忘记那个美丽的女人回头淡淡一笑,马尾辫自然地向后一甩的模样。是这个美丽的女人买了我的第一块菜板。
后来,我们又将枫树短桐子,用独轮车拉到锯板厂去锯成板,开始制作方菜板去卖。再后来,菜板量大了,有人把菜板带到武汉菜市场去卖。有人去了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没有人再去过。
过年后,大哥问我同他去罗坪复读不。我就随着大哥去了罗坪复读。去之前,我清理了一下账目,这半年,一共赚了1100多元钱。
我调到县城工作后,好像是2016年底的一个周六早上,去菜市场买菜。很意外的发现,有人用三轮车装了半车方型的枫树菜板在卖。
我走向前去,有人在讨价还价,我问多少钱?卖菜板的说50块钱一块,我赶紧掏出50元,请他帮我选一块。他选好递给我,用眼神表示着感谢。
这块方型的枫树菜板,到现在,我家还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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