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在墨色里吐息，长久陪伴，无意中却已形成规律，打着节奏似的闪动，每隔上两三秒，星河勾勒成型。
自摄
“是个晴朗的夜晚！”
老人拖着一个“三分饱”的蛇皮袋，缓慢前行，眼睛却灵活地四处打探，寻找着什么。
“诶，小朋友？怎么了，你的父母呢？是不是走失了？”
昏黄的路灯投下几点影子，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垃圾桶旁，脸上挂着几颗“星星”。听到声音，女孩抬起眼睛看过去，头上的两小辫晃了一晃。或许想起了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女孩沉默着，又往垃圾桶后缩了一缩，小腿绪上了力，做好应对的准备。
“没事的，小朋友，我帮你打给警察叔叔，好不好？或者我把手机拿给你，你自己打？”
说完老人从一个缝缝补补的挎包里掏出了一个泛着银光的老年机，按键差不多能容纳老人的大拇指。
“打开”，“电话”，“输入”，“110”。
老人缓缓向垃圾桶一旁伸出手，屏幕在手心亮着，照明延伸四周的纹路。
女孩赶忙拿过去，像个抢食的小猴子。
“拨打，嘟……”
“警察叔叔，我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呜……我不知道我在……”
为了照顾老年人的听力，老年机的音量都异常的大。
“在人民路景华公园里，靠近游乐园的那条小路上。”老人扯着嗓子的说道。
女孩警觉地把电话揣手里，眼睛一刻不离那个在垃圾桶里扒拉的老人。
其实这里离派出所很近，民警很快便赶过来了。
眼看警车越来越近，老人心满意足地把翻到的三个塑料瓶装进蛇皮袋。
“小朋友，你看警察叔叔已经来啦，我也要拿起我的手机走喽！”
女孩灵动的眼睛里闪着红蓝的光，按耐不住的喜悦流露出来，她小心把手机放在了自己身前的板凳上后，便跑向了白色的警车。
“谢谢爷爷！”
稚嫩的声音被高昂的鸣笛声掩盖住了些，但老人听见了。
“这个时代好呀，好呀!”
老人念叨着，向反方向走去。
拎着已经“半饱”的蛇皮袋上了两层楼，才拿出钥匙还没来得及插上，把手就动起来。
“爸！你怎么又出去捡垃圾了！家里又不是不够吃！你知道晚上你一出去就好几个小时，担心死我了！”
老人若无其事地走进家门，换鞋，提起蛇皮袋，走进自己的房间。只听见哗啦一声，蛇皮袋被一只手拿到门口，又响起数数的声音。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爸，多少了，够了的话我帮你去卖！”
清晨，太阳早早爬上山头，老人也从外面回来了，拎着个空的蛇皮袋。
“爸，怎么早就出去了？我都说我去帮你卖了。”
“我不是又胳膊又腿的吗，正好锻炼锻炼。对了，儿子，我想回乡下老家去几天。昨天晚上村长打电话给我说，田地里的苗有些焉了，他们找不出问题，让我去看看。”
“这样啊，那正好你孙子周末放假，我们就一起去吧！我先送您去，再去学校接您孙子！不过老家的房子还没修好，现住我大伯家里吧！”
“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
老人走进房间，抽屉拉动的声音，随后只见老人背着那个缝缝补补军绿色的挎包出来了。
如今的乡村已经大不如前，家家建起了水泥房，时不时插上几根木桩子，款式凭自家琢磨，自在惬意。五颜六色的田野，人如蚂蚁一般在其中窜梭。
“陆老，您终于来啦！因为之前也是多亏您的指导，田地大丰收，我们现在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看到这个苗子这样就自然想到你了。”
“唉，要不是老家被山石撞垮了，我也不会离开这里。不说那么多了，看看苗去吧！”
落日即使是余晖也光彩过目，浓烈的红洒遍天地，辽阔的田野像是被火焰燃烧，滚滚的生命力被托举在火尖，温热的火种深埋在肥沃的土壤里，散发丝丝暖意。
“吃饭喽！爸，回来啦！苗怎么样？”
“没事，就是肥料要换换！呦，小景来啦！我的乖孙呦！”
“来吧来吧，吃饭了！”
一家人陆续上座，袅袅炊烟在屋顶已经稀薄，屋内腾腾热气倒是愈发浓重，在团桌上凝聚。
小景站起来打算去够那道炒腊肉，不料手肘一抬，饭碗突然倒向一侧。小景赶忙扶起，幸好只是掉了几粒米。小景不甚在意，夹起块肉，往嘴里一扔，再顺势送进几口饭。
老人也缓缓站起来，筷子有些颤抖地伸出去。
“爸，你要什么，我帮你。”
“不用，吃你的，我自己来。”
下一秒，手肘碰倒了碗。老人扶起碗，夹住肉放进碗中，他没有急于吃，而是用两根枯瘦的手指，将掉了的几粒米饭，一粒粒拾起，喂进了嘴中。
小景顿了一下，遮遮掩掩地在板凳上挪了挪屁股，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桌子上到嘴里抛进什么。
老人弯起双眼，连肉带饭扒进嘴里。
老人最喜欢饭后带孙子出来散步了。
“爷爷，上次那个故事你还没有说完呢！后面发生了什么？就是那个战士腿中弹以后！”
“哦，那里啊！他中弹后，就被抬到了另一个地方接受治疗。但一个多月过去了，腿伤还没好，病床上人却不见了。谁知道他竟然再次混进队伍里！这次啊，这支队伍面对的是个艰巨的任务啊！”
“什么任务？”
“一条大江！他们得跨过这条大江才能打到敌人。那条江呀，那水黄的啊，人一下去腿都快拔不起来！那个大浪打过来，跟个子弹一样的！但那个战士顾不了那么多，他们只有过去，才能保护自己的国家，才能守护好背后无数个小家，国家才能站起来！所以，他与其他战友手拉着手，三五成群，艰难跋涉，任凭江水怎样啃咬着他的伤口，他都一直在向前迈步。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水没有那么深了，对面的林子高了很多，他们心都剧烈跳动起来。目标逐渐接近，突然他左手猛得拉扯了一下，战友竟然踩塌了，岸边的土块快速松懈，落差让黄水更加凶猛，一个大浪普天盖脸的袭来。脸上，细纱划开皮肉，但他仍稳住身形，死命拖拽着左边战友的手。可是他快没有力气了，他尝试向前迈步，但左边像是个漩涡，不停抽着他的力气。正当无计可施时，他突然感觉战友的手指正一根根从他指间拔出。他的战友松手了！他想大喊，想冲过去重新抓住那只手，可是漫天的黄水连方向都无法辨清。在半拉半拖中，他终于来到了对岸。他很想哭，手中的枪此时更加沉重。没流一滴眼泪，他挺直身板，抬起右手，大叫‘敬礼！我定不负使命！’他放下手，跟上队伍，继续前进……”
“爷爷，后来呢？”
“天色晚喽，该回家睡觉了！明天爷爷再讲给你听好吗？”
“好吧……”
天色还有些昏沉，老人的眼中却已露出锐利的光芒，他背上那个挎包出门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朗朗读书声从前方传来——那是一所希望小学。
“陆老，来了啊！”
“是啊，回来了。你把这个信封帮我交给校长。”
“好的，我会交给校长的。我陪您转转？”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随便走走。”
“好，您小心点啊！”
“不用担心，去忙吧！”
洁白完整的墙体，温柔的蓝色相间，深红色的塑胶跑道，光亮的窗户，还有那窗户里一张张认真的脸，老人会心一笑。
“爸，你知道吗，我们市要建个红色文化纪念馆啦！”
“好啊！这些历史应该让后人铭记！”
“是啊，不过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老战士还健在……”
老人沉默不语。
又是一个周末，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爷爷，我来找你啦！你在房间里吗？”
“诶，爷爷在房间里呢！”
“哇，爷爷这是什么？”
“爷爷的勋章。”
“勋章！爷爷大战得的？爷爷你就是那个战士！”
“小景，走，陪爷爷去个地方。”
“好啊！爷爷你好厉害！中弹的时候很痛吧！你怎么忍过来的，还有你们跨过江后还继续穿着湿衣服吗？在林子里虫子会不会很多，你们怎么寻找方向的，还有……”
一路上，小景像个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老人耐心地一一解答。
“小景，我们到了。”
“这不是爸爸说的那个纪念馆吗？爸爸还说过几天带我来看看。对了，爷爷，爸爸知道你的勇猛事迹吗？”
“你爸爸，不知道啊！小景啊，中国的崛起很不容易。我只是赔上了我的腿，还有千千万万个战士，他们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挥洒自己的血肉，筑牢了这锦绣山河，把守住中国人的尊严。你要记住的不仅仅是这些人和事，还有这个国家和中国人这个身份！”
“爷爷，我知道了！”还未变声的稚嫩，老人却在其中听到了坚定，低头看去，个头还没门前的柜台高，纯净的眼眸中，目光如炬。
“老人，您好。不好意思，我们还没开馆，过几天再来吧。”
“我是来捐东西的。”
时间如同那滔滔江水奔流不息，人才从这头到对岸，已是几十载。但无论如何，那批人渡江之时，高举的那个火种，物是人非中，却也传承过着几十载，且仍在熊熊燃烧。
小景今日又踏进了这个纪念馆，已经高出柜台半个身子。他熟练地走向那个明亮的位置，一尘不染的玻璃透出几枚闪耀的勋章，折射着金黄的、热烈的、坚定的锋芒——此刻，同小景胸前挂着的，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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