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5公里外的地方,是姑姑家的农田,我小的时候,他们家总是种红花,还有包括周围的农田。暑假正是红花盛开的时候,母亲嫌麻烦,找辆毛驴车,一趟把所需物品全部搬过去。因为外面风雨大,天晴又很晒。姑姑他们就把我们几个人安排在农田旁的哈萨克伯伯家。
伯伯大概55岁,他们家的老奶奶个子不高,已经75岁以上了,平时往左边佝偻着身子,显得更加矮小,满脸皱纹,却是健康肤色,一看就是闲不住的老奶奶,家里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帮忙着干。他们家在山上有牧场,夏天很少有男人在家,伯伯也是呆了两天又走了。奶奶跟前只有一个孙女儿在身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孙女儿大概16岁左右,刚从学校毕业,人高马大的,脸颊上两坨红晕,卷毛短发,很像一个有实力的运动员,平时干什么都是笑嘻嘻的。因为语言上有差异,无法沟通,她也仅仅能听懂一点点的汉语,未能了解到更多的事情,我想她的内心里也有一个大大的世界吧,想继续上学,想去更远的地方,去遇见自己心爱的男孩。
伯伯喜欢喝酒,每次来都是醉醺醺的,要么去镇子里赶集,要么去周围的亲戚家参加各种仪式。喝了酒还好不发脾气,说实话,也没有发脾气的人,自始至终不知道伯伯的老婆去了哪里,去世了吗?还是远走高飞,他总是很忧郁,很少说话,最多的就是喝酒,要么就跟家人温和地说话。哈萨克族一般说话都是非常温和,没有太多的往上扬起的声调,更没有大声说话的习惯。
院子很小,却是五脏俱全,有三间正房,正房对面有厨房、仓库还有凉棚,再往外就是羊圈牛圈。都是土木结构,是很厚实的土墙盖的房子,一扇很厚重的木门,里里外外用白色石灰粉刷干净,进去都是地毯、窗帘、被褥,处处都是刺绣的手工艺,墙上挂着一把冬不拉,这是伯伯的儿子的,他在山上,很少回家,有一次他回来住了几天,就从屋内传出冬不拉的弹奏声,我慢慢凑过去,他让我也弹,我说我不会,他就给我完整地弹唱了一首歌,原来冬不拉弹奏这么好听,我听不懂歌内容,但是在旋律中依然感受到他的情感表达,抒发着他的内心。我想音乐于人,本身就是一种美的教育,这种艺术上的熏陶是无形的,他们可以唱天上的鸟,山上的牛羊、以及心中心爱的姑娘。
有的时候奶奶的孙女打了足够吃十天的馕,就去离家很远的姐姐家,比她大5、6岁的姐姐嫁过去之后,很不幸福,经常被丈夫毒打,不知道怎么办,回娘家也不是,离婚也不是,天天以泪洗面,妹妹过去安慰她。孙女一走,就苦了奶奶,她的牙齿都快掉光了,每天就啃干馕,在奶茶里泡一泡就吃了,我母亲实在看不下去,每天早上烙了锡伯大饼后,就让我给奶奶送一张饼过去,她每次都开心地接纳,有时候奶奶也送我们一些酥油、牛奶之类的。其实,我们的伙食也很差,在35度高温的农田里干活儿,本身就是因为生活所迫,想贴补一下家用。看到老奶奶更苦,我们也毫无保留地尽力去照顾她,毕竟他们给我提供了住处,哪怕是一间小小的仓库,这都万分感激了。再者,奶奶年纪那么大,生活上没有保障,算是弱者了,我们看在眼里,又住在一个院子里,怎能不照应一下呢,这太正常不过。
平时,伯伯从山上下来也去我们家,父亲总是非常好客,母亲也是,再没有也要弄一两个下酒菜招待伯伯。因为父亲的哈萨克语很地道,交流起来没有障碍,伯伯跟我母亲沟通就用锡伯语沟通,基本对话没有问题,只要语言通了,能够交流彼此的想法和感情,一切都好办了,再不齐用眼神和动作交流也没有问题嘛。
后来,奶奶在我们离开红花地的两三年后就去世了,再后来孙女也结婚了,伯伯因饮酒过多去世。好像所有的人一下子都归到自己该去的地方,悄无声息,我在想那个没有一棵树的小院,刷着白色石灰的土坯房还在吗?那个院子还有人在住吗?我从那离开都已经25年之久。许多年以后,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他们,哪怕当时我只有10岁,哪怕我们是不同的民族和信仰,哪怕时间已经推移了这么长时间。我心里依然心存感激,依然带着这些“陌生人”的温暖和体谅行走在自己的路上,并把这种温暖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的气息带到工作和生活中来,以示他人,希望他们也能感受到我这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