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讲“十赌九输”,又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倒不是儿子冲撞了夏老三的好运气,牌还是那把牌,只是打法不同,结果就大相径庭。违逆了老母亲,打了亲儿子。以母亲的脚力不怕她再找来,但夏老三到底心绪难平。恍惚间连打了几把臭牌,情况就开始急转直下,不光把赢得输回去,连本都折进去一些。
人就是这样怪,明明输多赢少,可正是在这种需要借鉴经验的紧要关头,他们偏偏对经验视若无睹。
大把输钱的时候,夏老三的脑子已被过去少数赢钱的记忆占满了。这记忆鼓励着、鞭策着他,让他始终觉着,希望就在下一把。“下把一定赢!”,他把这话反复在心里默念。夏老三这大半辈子,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乐观。他觉得即使不赢钱,也至少能回本。
可他忘了,乐观有时意味着冒险。
夏老三掉进乐观的陷阱里出不来。他想起今年夏天,他们接了一个市政府承建的重点工程,工程竣工时副市长来视察,他混进接待的队伍里。那是他唯一一次和大人物握手,他得意了好久。“我夏老三什么场面没见过,会因为这点钱就乱了阵脚?”一股豪情在内心翻腾。
经过之前的厮杀,牌桌上只剩下夏老三,老韩头和一个叫马春生年轻小伙子。
老韩头拿眼睛斜瞄着牌桌上的两个人。他心道夏老三到底年轻气盛,没有自己沉得住气。输这点钱脑子就不清醒了,犯了打牌的忌讳。他哪里知道,他自己财大气粗,夏老三却是猪鼻子插大葱,硬充大象。
“马家小子也是属耗子的,能偷就偷,见硬就回,没啥捞头儿。”老韩头在心里掂量着。他顾不上摸他那祖传的烟袋锅子,嘴边的皱纹因难掩的笑容而更加明显,他把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瞄准了自己的“猎物”。
注越下越大,马春生也识相地退出了。只剩下夏老三和老韩头对决。
炸金花,运气不消说,还要考验胆识和智慧。此时此刻,有胆识和智慧的是老韩头,夏老三只剩下一次次的不甘心。他一门心思想着回本,已经失了镇定。
浓茶变凉,衣服也脱的只剩背心,夏老三仍觉得燥热难耐。豆大的汗珠像夏天大缸外的蒸汽水,顺着他红油光的国字脸滑下。他不错眼珠地盯着手里的牌,不算小的嘴闭的严严实实,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憋着一言不发。
凌晨两点多,当浑身冷透的夏老三把衣服一件件往回穿时,裤兜里面只剩下皱巴巴的五百块钱了。
像是刚从走火入魔的状态中回转过来,才知道自己发生什么事一样,夏老三低着头,双手颓然地搭在膝盖上。丁香送走最后一个人,心里盘算着今天的收入,正喜得合不拢嘴,回屋看见失魂落魄的夏老三,嫌弃地撇了撇她的薄嘴唇。
丁香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却天生有一副晒不黑的白嫩皮囊。三十好几的人,皮肤还是白里透红,一丝皱纹也看不出来。“早看出他是怂包一个!”她斜睨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勾起薄嘴唇,“哎我说,你是想留下来过夜?”说完她也不看夏老三,自顾自地坐下点起一根烟,轻薄的烟圈像舞动的精灵,在她圆圆的白脸前升腾而起,更显她的妩媚!
要在平时,夏老三说什么也受不住,但今夜,他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一点别的心思都生不出。
月芽的位置变了,可还是来时的月芽,星星依旧一颗也没有。帽子手套忘了戴,手电筒也不知丢到哪里。村子里的狗睡得正香。夏老三趿着鞋,他分不清哪里是道眼儿,哪里是雪壳儿,一步一踉跄,奇怪,竟也不觉得冷。
“家里还有一万块钱”,想到这,夏老三惊出一身冷汗,随即他又想到,母亲肯定藏起来了。“藏起来好呀!还赌不赌了?”夏老三像个敬业的老演员,反复演练他那记不清说了多少次,只有一两句的台词,“不赌了,再不赌了!”
剩下一万块钱还给二叔,办年货的钱就没了。孩子开学的学杂费和三口人的生活费变得没着落,但愿老父亲的病不吃药不会变重,儿子的足球装备肯定是没有了,体育课让他先借同学的穿吧。原本打算出了正月再走,看来初六就得动身了……
夏老三在晦暗的雪地里踽踽前行,迎头高悬的月芽变成无数把飞舞的刀,一把把朝他砍过来,他拖着七零八碎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不知道明天是个什么天?
(完结)
后记: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虽然现在已经远离,但我仍心系农村。某天清楚,我看到一篇写农村现状的文章,字字戳心令我心痛。所以我想通过这个简单的小故事,反映农村存在的各种问题。
留守儿童的养育、老人的赡养、农村医疗、留守妇女、青壮年流失、土地荒废、赌博盛行、离婚率升高、青少年犯罪率升高……不知道哪一条是压倒农村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的农耕文明正一步步退化,我们的传统农村正一步步消失于快速发展的时代浪潮中。
农村问题应当引起社会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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