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迷雾
0.1
小的时候,她就在睡觉的时候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这个梦境里,她看到了血雨腥风,看到了无数为了“忠诚”二字而浴血奋战的勇士。他们手持刀剑乒乒乓乓,摩擦出来的火花星子可以灼伤人的眼睛。她内心深深刻刻明白这场惊天浩劫一定和自己有所关联,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真实?执着的她也在现实中寻找那个迷雾中的答案。“我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个梦境如此真实,他们的咆哮,呐喊,字字铿锵有力,时刻提醒着我,只有我可以解救他们。”
烈国,威临城。
威临城位于烈国的西北部,是所有人的向往的一座繁华阜盛的城池,来自世界八方的外国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越过广阔海域的阻碍,大船在惊涛骇浪中乘风破浪,都要抵达这座随时可以海捞一笔钱财的聚宝盆。它的存在,是烈国皇帝赤尔峰权力巅峰的象征,同时也就意味着几乎没有人可以撼动这里至高无上的皇权。皇城之下百草枯,权力这种东西,是一种比嗜血还过瘾的剧毒。
威临城的妓院到王府,宰相府邸无不例外都是笙歌夜夜,歌舞升平。日出东方,日落西山,对于那些在欲望的海洋里欲仙欲死的人,他们的日子充斥着纸醉金迷。因为朝廷腐败,奸佞当道,达官显贵,贪官污吏们过的日子毋庸置疑是富庶的,是罪恶的。有富人就有穷人,贫富割据过于明显,导致豪强欺压平民百姓的事件每天都在上演。一时间在赤尔峰统治下的烈国,底层人民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有的人在这里看到希望,一步步扶摇直上爬到巅峰,也有的人在这里为了卑微的理想客死异乡,魂归梦里。所有的欲望充斥着这座王城,他们为了利息权谋是行尸走肉,人人疯癫痴笑。利益权衡此消彼长,救赎和罪恶永远相生相克。
情窦初开的娇美少女结伴同行,她们身穿齐胸襦裙略施粉黛,桃花伊人两夹羞。乌黑有光泽的头发梳成朝云近香髻,点缀在发髻上的发饰有牡丹,翡翠,流珠样式别出心裁,少女们如同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蕊争奇斗艳。她们欢声笑语嬉笑打闹,和这春天万物复苏的景象倒是相得益彰。
威临城的主干道云雀街和往日一样车水马龙,哦不,甚至更加繁华了。金发碧眼的胡人随处可见。大道中央锣鼓喧天,一行专业戏班子顶着硕大的表演道路正在百姓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中舞狮游龙。
雄狮和游龙配合的很有默契,一起一伏,巨龙围绕着雄狮四下翻腾雀跃。今天是上巳节,大道边的摊棚一字排开比往常更加生意兴隆,卖扁食的小哥扯着嗓子吆喝着自家的新鲜馄饨有多么美味,香葱馄饨,肉糜馄饨,红豆包子,一锅子的美味饮烟袅袅,香溢扑鼻惹得行人不忍驻足在旁垂涎欲滴。
拥挤的人流一波接一波,只瞧见有两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身穿素色道袍在人潮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小道士的双眼炯炯有神,举止投足间更是潇洒磊落。两个青涩少年儿的头发都用白色绸带高绾,衬得他们的五官愈加英气逼人。
陶青风和橘君林都是逢兮道观的道士,他们先是在城东的皇家开放园林放风筝,风筝升腾向天空,少女陶青风追着风筝欢快的像只逃离了囚笼的小鸟,她只见同伴橘君林扯着线轴跑在她前头。二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风筝越飞越高让他们的兴奋点愈加高涨。
话说回来,这个陶青风古灵精怪的已经不是第一次瞒着她的师傅偷偷溜下山了。道观道规森严,任何人没有掌事嬷嬷的批准都不允许私自下山。一是怕外头花花世界无奇不有,扰乱了修道之人的心性。二是逢兮道观和当今政治部有所勾结,外头复杂的恶势力对道观觊觎已久虎视眈眈,白仙师傅怕门下弟子遭遇歹徒的肆意报复,所以整座道观处于全封闭式教育。
陶青风伸了伸懒腰身子大声欢呼,“今天好开心啊,师弟,谢谢你能陪我下山!我们这叫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青风口中的橘君林此刻正在望着远处的龙拱桥发神,他的目光清冷,他的狭长的眼睛里仿佛蕴藏无穷秘密。本来他是死活不允许陶青风违反道观规矩私自下山的,可她死机摆列的抱着他不放他也无可奈何。谁让他们是情侣,这不,疯了一天,回去指不定又要挨罚了。
橘君林截了截陶青风的额头就是一顿数落,“你可是目的达到了,我们回去就等着领罚吧!师傅让我看着你,掌事嬷嬷要是知道我们两个在山下疯疯癫癫玩了一天,指不定又要受皮肉之苦!你何时才能收敛点,不让我操心。”
陶青风不以为然,像个“好兄弟”一样拍拍橘君林的肩膀道,“师傅那么疼我们,顶多就是数落几句,她可不会真的罚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白仙师太一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就尽管放心好了!”
君林林哭笑不得,“对对对,师傅最疼你了,她肯定还是会像上次那样,对你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些年就是因为太惯着你了,你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少年拉着少女上了龙拱桥,翠平湖岸柳絮垂堤,蝴蝶围绕含苞怒放的野花款款飞。湖面粼粼水波荡漾,湖水如同上等玛瑙光泽透亮,偶尔能在转角瞧见几只鸳鸯,小鸊鷉屁颠屁颠拉帮结派踏水入湖。春江水暖鸭先知,惹得陶青风也想即刻变成会游泳的鸭子跳下去戏耍一番。
自烈国建国以来,龙拱桥历时三年的工期可谓是设计师呕心沥血的伟大艺术品。此建筑恢宏坚固异常不说,其桥身更是用上等的汉云白玉大石堆砌,这种白玉石砖市面价值不菲,其石面纹理剔透,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龙拱桥”顾名思义,整座大桥的形状像条微微拱起身躯的巨龙,桥的围栏中一片片龙纹雕刻清晰,远远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有一只巨大恒古的蛟龙横跨两岸在翠平湖之上栖息。烈烈的阳光照射下来,白玉石通体反光,神龙显灵惹得人人朝拜,这场面尤为壮观。
羁旅闲游之人凭栏欣赏风光,几个上威临城赶考的少年郎踮起脚尖,一个个抻长了脖子东张西望,他们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精神都会为之一振,春意盎然处处新奇。两岸的老百姓你从那头来,我要这头过,可能因为上巳节的缘故今天赶集的人很多,男女老少摩肩接踵互不相让。他们有的挎着篮子,有的背着竹篓,竹篮子里有红蛋,长生果,芥菜,各种货品。这竹篓子里可就不好说了,如果要是从里头探出个肉嘟嘟的大胖小子也是不足为奇的。
橘君林好久没有感受到来自逢兮道观以外的烟火气息了,一时间整个人从刚才的心不在焉转为心神舒爽。许是春天来了,每个人都会有春心萌动的时刻。他步调轻快和陶青风保持一致,他观赏着龙拱桥上工匠的心血眨了眨眼睛不免忍不住感慨万千,“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陶青风问,“什么事惹得你如此感慨?”
橘君林随即正色道,“难道你不记得了,我们相识数载有余,而这座龙拱桥就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三年前我才十五岁,十五岁那年……”
回忆千头万绪,翠平湖之上,情窦初开的陶青风奉师傅的命令下山采购跌打扭伤的药材。可途中遭遇歹徒抢钱包,那该死的市井暴徒动作娴熟飞快利落,女孩子家家当时惊慌失措,整个人蹦起来大喊“抓賊啊,有人抢我的银子!”,哪知道路人冷漠无人理睬她声嘶力竭的求助。幸亏这时候一位身影矫健的男子在人群中挺身而出对素未谋面的她仗义相助。他飞步追了那歹人好几条街才终于把她的钱袋给追回来了,制服了歹徒,陶青风当时见对方不仅勇敢,相貌还很俊秀,她一时间春心萌动居然没皮没脸的调戏对方,“大侠容貌俊秀不知道要摧残多少单纯的少女们的芳心呢,小女子谢谢大侠出手相助,好人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
0.2
痴男怨女倚栏吟诗作对,春风脉脉百花齐放,三三两两的小顽童啃着冰糖葫芦你追我打,腹中有点墨水的诗者漫无目的的在大桥边沿游荡为灵感采风。橘君林把目光投向湖面一脸占了便宜的笑,“是啊,时光匆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缘分好奇妙,想不到当年我出手相助的俏丽少女,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我的一生挚爱。好像冥冥之中有神明为我们指引,你说,我替你夺回了那钱袋,这笔交易是不是上天给我的鼓励。”
“它鼓励你什么?”
“要多多见义勇为啊。”
陶青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湖面在橙红阳光下水天相映闪烁泛光。时光荏苒,当年那句“好人有好报”仿佛是一则谶语。
不过一句话往日随口说说的浑话,如今回想起来仍然一张小脸火辣辣的,她说:“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有,我当年那句话不做数,你可真是自恋了!”
君林一把从背后拢抱住陶青风,“怎么就不做数了,你现在不是在我的怀里吗?你还能逃到哪去,我橘君林发誓,这辈子爱你护你宠你,唯独不会抛弃你。若违此誓,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陶青风嗤之以鼻,“切,你这种甜言蜜语我早就听腻了,今天可是上巳节,你准备什么礼物给我没有!”
这话一出,橘君林还真的身体力行的吻上了对方的唇片。
气氛芳甜。这一个吻蕴藏太多深情,时间因为二人的缠绵戛然而止。
陶青风感受他的呼吸格外匀称,他的唇片肆意侵略她的嘴唇,然后舌头又探进了她的嘴巴。仿佛一只小小的幼兽,试探着一步步走进错综复杂的森林,寻找自己心中的那片安宁。
良久他微微俯首唇片贴着陶青风的耳根。她只感觉耳朵酥麻。他的笑意越发魅惑。许久他沉声道:“陶青风你给我听好,我杜君林此生只钟爱你一人,时间是最好的证明,我会用我的行动证明我对你的痴心不二。”
“此生遇见你,我还有什么奢求呢?”陶青风温柔一笑,只感觉此情此景正如天空中比翼双飞的喜鹊,岁月静好。
威临城北郊有一座深山老林,这座林子名叫仙隐山。仙隐山气候阴寒所以常年荒无人烟,偶尔看见影影倬倬的,也不一定是人类。居住在荒山边沿的村民经常会看见山谷顶端时常有一缕白色青烟久久弥漫不散。人们口口相传那里或许居住着什么世外高人呢,多少胆大的人鬼迷心窍想要前去一探究竟,最后都是进了那片神秘的林子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普通老百姓如果没有点道行估计连山门在哪都摸不着,因为这座诡异的仙隐山里全是高僧布下的噬魂阵法。进了那生与死交割的地域,就等同于是兔子入了老虎的窝,凶多吉少。
说起仙隐山就不得不提逢兮道观,二者是密切关联着的。逢兮道观常年被迷雾笼罩,阴森森的雾气重重叠叠。这座道观历史久远无从考察它什么时候建筑。当地人说逢兮道观哪是人住的地方,那是魔窟,妖魔鬼怪可以通天遁地。也有人说那里有隐居的仙人,顾名思义叫仙隐山,凡人可望而不可及。可越神秘的东西,往往里面隐藏越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总而言之这座神秘的道观在威临城里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这座与世隔绝的道观里究竟有什么?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仙?怪不得时常会有一帮子清风道骨的道士列队出来游行,他们绘声绘色招摇自己是逢兮道观的弟子,专门出山为老百姓驱除邪祟。
几年前就有一位樵夫鬼使神差闯入了仙隐山,樵夫已经是不惑之年,老眼昏花的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偌大的山谷打转。转来转去始终还能感觉一个白色道袍的厉鬼在他的附近偷窥他。他望着附近的坟头吓得颤颤巍巍的。惊惧万分之下百邪趁虚而入,不言而喻的是,他在那天晚上就因为胆子小而被“不干净”的邪祟活活吓死了。结界里的无头妖精让他此生难忘,虽然只是幻觉,也足以吓得他死不瞑目,仿佛只要凑过去看他的瞳孔,那深深的瞳仁里,还有邪祟得逞时那鬼阴森森的笑容。
等过了第二天打响,附近狩猎的村夫发现了那位樵夫的尸体,不过那已经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了,樵夫的头颅不知去向!村民都众说纷纭,说是他的脑袋是让那逢兮道观的魑魅魍魉给勾走了。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你一言我一语,人们恨不得把自己的想象力编成恐怖故事。逢兮道观从此变成了厉鬼的居所,妖雾重重之下,各种奇异的植物蔓延生长。高大的绞杀榕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如果有一只鸟扑腾翅膀飞起来,那它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真的是这样吗?陶青风只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世人对未知事物求可遇不可求的过分偏见。
其实威临城富家纨绔子弟众多,他们觊觎道观的长生不老的诀窍。于是多少人使出浑身解数都想踏入逢兮道观学习白仙师太的武功真传。只是白仙师太待人,事,物刻薄,能入她法眼的人寥寥无几,有的人一生都在瞻仰,一生求而不得。
然而能入道观的必定是才德兼备,骨骼清奇的能人。此生所学都要用在扶弱济贫,空空道道化生生,生生不息传化化。如果心存恶念,白仙师太只会把你当畜生一样乱棍轰出。
等陶青风和橘君林蹑手蹑脚回了寺里已是日落西山。理事嬷嬷逮住偷偷摸摸翻墙角进来的二人厉声斥责,“怎么一天不见你们二人,我就说呢,你们两个怎么可能那么乖好好在山上学习功课!恐怕又是不知道去什么地方野了吧!”
陶青风擦擦汗水一脸无辜,“嬷嬷瞧您说的,我哪敢违背师傅定下的规律私自下山呢。我今天可是在后山海棠院里抄写经书,我哪也没去。有嬷嬷那么厉害的角色在,你就算给我这个胆子,我也断断不敢的。”
嬷嬷“哼”道,“少给我在这里油腔滑调的,姑奶奶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怕嬷嬷看出端倪,橘君林变着戏法从怀里揣出几本沉甸甸的书卷交予嬷嬷,嬷嬷翻了翻书卷,也不细细盘问便放他们走了。
入了自己的厢房,陶青风摸摸扑通扑通的心脏长舒了口气,好在她和橘君林配合的天衣无缝,橘君林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正经八百的,但要他耍混的时候他总是没让她失望过。要不然今天的事如何被嬷嬷举报,他们可就真的等着遭殃了。
合上房门,正暗自庆幸之时,突然背后昏暗的烛台下,只劈头盖脸传来白仙师太严肃的质问,“为师今儿个突击检查,你可没想到吧?陶青风啊陶青风你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陶青风听见师傅的声音心想完了完了,闪躲着目光不敢抬头看白仙师傅。她的腿瑟瑟发抖,想起师傅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神,她越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白仙师傅此刻正像尊庄严的神像,岿然不动的坐在陶青风的前方。
陶青风心里咕咚一声道,“师傅,你……你怎么在这,吓死我了。”
“这几天我闭关修炼很少督促你学习武功,我看你是玩的疯头疯脑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你可还记得你是我逢兮道观的开门弟子?”
“记得,师傅待我如亲生,这个自然不敢忘。”
“可我琢磨着,你这心是不在逢兮道观里了。”
“师傅?”
“要不然你有事没事总往山下跑,怎么解释?”
青风忙敛声屏气地跪地道,“师傅,徒儿自知没能以身作则给师弟师妹们做好榜样,所以,你就罚我吧,打我也好,只要你能消气!”
白仙师太一脸哭笑不得,“你倒是挺识相的,罚你自然是要罚的,你今天去干什么了,从实招来!”
“在海棠院的竹舍。”
“我一整天都在后山的竹舍,怎么没看到你?”
陶青风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恶,看来是不能自圆其说了。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心虚,自然说出的话也是漏洞百出。
白仙师傅一拍桌子震怒,“真是屡教不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你这撒谎的本领可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陶青风低头诚恳道, “师傅徒儿知道错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了。”
师傅的脸色冷如千年寒冰,“为师到处找不着你,你是不是又和橘君林那个臭小子偷跑下山龟混去了?”
陶青风眼皮子不抬一下道,“不关橘君林的事,是我执意要让他陪我的。都是我贪玩,你要打要罚我绝无半分怨言,请师傅别怪他。”
师傅恨铁不成钢道,“你都多大了还不知道男女有别,多少也该知道避嫌了。整天跟他腻在一起你就不怕遭人闲话吗?你是女儿家,女儿家就该学学你师妹宛碧,你要是有她一半的乖巧懂事为师也不用日日为你担惊受怕了。”
陶青风小鸡啄米的点头称是,唯命是从的受教。这个间隙她偷偷抬眼窥视师傅的神色,等待师傅的脸色缓和了,她忙不歹道,“那师傅是不是原谅徒儿了?徒儿保证下次一定严格遵守绝不犯规。”
“你还有下次?”
陶青风吐吐舌头一脸的惨兮兮,“啊,我没有,绝对不会有下次!请师傅放心,我会和橘君林一起面壁思过去!”
白仙师傅叹道,“每次犯错你也是口口声声说你再也不敢了,以后打死不会再干了,唉,但愿这次你不是口是心非才好啊!”
“师傅……”陶青风心里一酸,不知为何,眼前原本在自己心目中何等伟岸的人,竟然苍老了许多。
“你这声师傅叫了二十多年,我亲手将你抚养成人,早已将你视如己出,你也该长大了,少让为师忧心才好。”
陶青风有种莫名的忧伤在喉头蒸发,这种感觉很奇怪,自己虽然平日里没心没肺的, 但她总能准确的洞穿师傅的言外之意。加之最近山下多了好多江湖上的乱党在仙隐山外兴风作浪,他们在山下的村庄烧杀抢掠,还大声挑衅道观名号,言语龌龊卑鄙,企图引起白仙师傅的注意, 这一切无不在告诉她,缠绕自己多年的梦境,是否跟这些人,事,有所关联?
“师傅,我今天下山,看见有官兵在我们布设的结界外驻扎,总共一百来号人,他们是干什么的?我们也没犯法,他们怎么不抓那些该抓的乱党呢?”
白仙师傅闭上眼睛深思,她的手搭在膝盖上,身旁的镂空雕花香炉正赫赫而起。这种香可以让人把身体里所有浮躁的神经都安稳下来,“往后的日子你就别往山下跑了。那些官兵可不是省油的灯。”
“可是,我们喝的水可是要到山下的清水河挑的。”
“那些官兵不是什么善茬,你听我的,等过了风头,他们没有捞到什么便宜,自然就会离开的。”
陶青风点点头,但又问,“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奇怪的梦境,到现在心里还是充满谜团。我想知道,你就给我解说解说呗。”
白仙师傅手里的沉香木佛珠在手指尖畅快流动,听到这句话她的动作戛然而止,佛珠瞬间失去了光泽,如同那个死寂的梦境。
“那个梦不切实际,何苦对它念念不忘。”
陶青风嘟嘴道,“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谜题已经纠结的我是茶不思饭不想了,师傅,你不是最擅长解梦吗?你就给我算算呗!”
白仙师傅起身欲要离开,她看青风的瞳孔巴巴看着自己,索性道,“既然是梦,就让它从此死在你的脑袋里。有些事,你知道了真相,未必对你有好处。”
陶青风满脸不甘心,回想起自己在仙隐山生活的二十多年,师傅有多少秘密在偷偷瞒着自己?她是有多么不甘心啊!她气呼呼道,“好,既然你不说,我便抓来几个那些官兵一个个审问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死盯着咱们逢兮道观不放。我总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来!”
白仙师傅突然狠狠的瞪着陶青风大声呼哧,“看来是为师平日里太放纵你了,你身为逢兮寺庙的首徒非但没有以身作则还屡次不守规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是该好好让你清醒清醒,自己是什么身份!”
随着白仙师傅的一声喝令,只见几个道士闯进了陶青风的房间。他们总共五个人,五个大男人把一个女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个手里还拽着麻绳,麻绳有两个大拇指那么粗,看来是打算绑自己的无疑了。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陶青风后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只好束手就擒。
五个道士七手八脚把她绑住,然后又用麻袋套住她的脑袋,一行人全程一气呵成,动作那个麻利。陶青风又撕又闹,奈何寡不敌众,白仙师傅在边上也任由她闹,所谓兔子的尾巴也就那么点,这丫头是该好好磨磨她的脾气了。
说是逢兮道观的寒冰地牢,这座地下冰窟里镇着一只千年冰丝蛇。这只蛇长七丈,蛇身把整个地牢的空间给层层叠叠缠绕起来。蛇皮上是千丝万缕的荧光冰丝花纹,每一条纹路都在无时无刻散发寒气。哪怕是火鸟飞进来,还不到五步,它身上的火焰都会冻结成冰烟。坑洞底下常年潮湿鼠蟑四窜,如果运气不好撞上下雨打雷的,等雨水渗进地牢,那种寒冷是时时刻刻要了人命的。
寒冷不言而喻,更何况这里阴森森的,陶青风一个女孩子,她一个人无助的蜷缩在角落里。心里充满怨怼,师傅这几天是怎么了,就像一点就着火的炮仗,就算心里在不爽,也没必要把自己关在这种鬼地方吧!
几个师弟师妹看陶青风落魄的模样,这个站在外面透着余光冷嘲热讽道,“哎呦喂,青风师姐是何等人物,堂堂正正白仙师傅的开山弟儿,如今竟然被一条冰蛇困住。喂!底下的听好了,你不是武功很高吗,你就把冰蛇打败再出来吧!”
“哈哈哈哈哈,你们快别说了,平日里我就看不惯她那自视清高的样子,我们同是逢兮道观的徒弟,偏偏她犯了错师傅总是偏袒她,如今师傅终于罚了她。她若是不识趣敢逃出来,师傅和整个逢兮道观是断断容不下她了!”
年少气盛的陶青风气鼓鼓回应道,“你们别得意,虎落平阳被犬欺。我陶青风虽然今天落魄,但不代表我以后都是这样!你们给姑奶奶听好了,识相的话就给我滚,要不然等我出去,可有的你们苦头吃。”
“陶青风,你就别在嚣张了,你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连你爹妈都不要你,你说,我们的师傅是何等人物,她是不会再纵容你了,你就给我死了这条心吧!”
话说着,那几个幸灾乐祸的又是一阵大笑。只听“隆隆隆”铜门缓缓合拢,接下来连那微弱的余光也不复存在,迎接她的是无休止的黑暗。
一天一夜过去了,地牢潮湿阴暗死气沉沉。冰蛇伸着信子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它的目色血红,忽明忽暗,让人不寒而栗。
“师傅是不会放弃我的。”
第二天过去了,暗无天日的地牢开始让她失去了意志。全身的温热都在一点点消失,寒冷的感觉是越来越严重。
“师傅怎么可以那么狠心说惩罚我就惩罚我。我该怎么办?”
第三天的夜晚漫漫无期,青风饿的头昏脑涨,肚子不争气的抗议起来。
就在她饥寒交迫快支撑不住的时候,那铜门被一个小人儿挪开了一线小缝,缝隙里投射进来微弱的光晕。陶青风许久不见亮堂连忙遮住了眼睛。她待眼睛适应了这突然起来的光线,定睛一看,是素日里和自己最要好的宛碧姑娘。只见那宛碧整个人黏着门,她的眼睛努力从有限的缝隙里看清陶青风,“青风师姐,你怎么样了,我是宛碧,听说你被师傅关在了这,我放心不下,我来看你来了。”
“师妹,我没事,谢谢你能来看我。只是这里面的冰蛇随时会攻击擅自闯进来的人,你就站在铜门那,别再往前了。”
“青风姐姐,我本是不怕这冰蛇的,我只是担心你才来看你。我已经去求师傅她老人家了,只要她一松口,我就会接你出来的。”
“师傅生气也是情理之中,谁让我总是犯错惹她生气。”
宛碧面色阴郁,显然是有什么是瞒着陶青风,“青风姐姐,你别气馁,相比较你如今的困境。你这里至少是安全的。”
陶青风咬牙道,“宛碧,你实话告诉我,我在地牢的这些天,外头发生了什么?”
宛碧哽咽道,“没什么……是君林师哥,师哥他……”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油然而生,陶青风努力定定神凝神倾听,宛碧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姑娘很少这样掉眼泪,“君林师哥被师傅关进了雷贯塔,至今都还没放出来。”
陶青风大吃一惊,雷贯塔是虚浮幻境,里面缥缈空洞瘴气重重,那瘴气变幻出的任何一种怪物都神鬼莫测凶猛异常,他一个人势单力薄真的应付得过来吗?
宛碧又使出浑身解数把沉重的铜门移动出更大的口子,她把手中的馒头抛给了陶青风,“青风师姐,我特地给你带的馒头,这两天我知道你水米未进肯定饿坏了。你快吃吧。你再忍耐几天,等师傅气消了,她就会还你自由的!”
陶青风接住馒头内心感激涕零,“太好了,我的好师妹。危难时刻只有你还记得我,有你这个妹妹是姐姐的福气!”
宛碧甜甜道,“你快吃吧,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现在只期盼你和君林师哥都要好好的。”
陶青风一听“橘君林”忍不住道,“橘君林虽是后来进的一批弟子,但他的武功在我之上,想来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熬过去的。万事顺遂天意,一切都会过去的。”
宛碧叹道,“可是他现在的处境恐怕比你还惨,你是不知道。那个雷贯塔是人待的地方吗。比起君林师哥,师姐我现在真的担心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过去!”
陶青风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师傅的安排,“这真的是师傅的决定吗?橘君林也是她的徒弟,她怎么可以!”
“不过你不用担心,君林师哥武功那么高,人又那么机智,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宛碧说着说着警惕的环顾四周,又对着陶青风道,“师姐,我不能再跟你多说了,我得走了,要不然被那些巡逻的僧人发现我可就惨了。”
“好吧,那你小心点,今天你来见我,姐姐必当铭记于心。”陶青风说完还是有些依依不舍。
宛碧走的时候脚步急匆匆的,只一眨眼功夫便不知去向。浓墨水般的黑暗如同潮水袭来,陶青风吃了馒头便也有些贪睡,昏昏沉沉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是一处惊悚危险的悬崖峭壁。悬崖下尸骸重重怪石嶙峋,脚下的石头在颤抖,食人花从脚底扭曲生长,一朵朵鲜艳诡异的花朵它们疯狂狞笑,血盆大口一缩一开喷出粘稠鲜艳的不明液体。
食人花枝蔓下的藤条也飞快生长企图要缠住她,不断逼近她。藤条的倒刺锋利,那是无数把嗜血的刀片。无数藤蔓群魔乱舞把她推向万丈深渊!
陶青风难以招架失足跌了下去,她的身子极速下坠,悬崖下已经鬼哭狼嚎。像是无数饥肠辘辘的厉鬼等待美味佳肴的坠落。
当她惊恐万分的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场子虚乌有的梦。可这个梦太真实了,就好像是一则预示凶险的前兆。
0.3
雷贯塔。
白仙师傅推开尘封的千斤石门,厚重的门板雕刻着警世铭文,石门受力“轰隆隆”开启。白仙师傅下意识抬头观望天空中有风云暗涌,看了良久顾自走进了雷贯塔。
塔内空无一物并且没有一丝光,连漆黑都感受到了这股子冰冷,黑暗中冷嗖嗖的风呼啸回旋,那种绝望冻结了所有让人生存的意念。
她对着空气双手合十,口里默念咒语,随着咒语奏效,一面炫光镜面由黑色游丝物质一点点铸造。不到一会儿,约三尺高的魔镜一点一点在连环咒术中成形。她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穿过镜子踏入另外一个空间。
“师傅……”
刚真正进入塔内,她就听到了男子痛苦的呻吟,喊“师傅”的男人想来也是浑身难受,他的胳膊在打斗过程中受了伤,他的左膝盖磕在血泊中站不起来。男人的嘴角血流不止,一双眼眸透着深深的悲凉和不屈。
白仙师傅冷漠的立在他的边上,仿佛天帝俯视一只蝼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受这种折磨吗?”
“徒儿愚钝,实在不明白到底错在哪,让你老人家如此气恼。”
“你还嘴硬!”白仙师傅冷喝一声,她眼神阴厉只随手一挥长袖,广袖翻飞,一记闪电从天而降直直劈向橘君林!
可怕的电光中,白仙师太绷长了脸,“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知道了自己的错误?”
“徒儿不知,徒儿不知!难道师傅是要在这里结束徒儿的性命吗?”
白仙师傅摇头,眼底是让人捉摸不透迷雾,“你不该喜欢上她,从你对她动情,你就该清楚,你们终将殊途不同归。你们的世界相差甚远,她如果因为爱上一个人而违背自己的本命,那么她会遭受前所未有的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为什么?陶青风到底是谁?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我心爱的女人身上!”
“所以你如果不想害她,就让她趁早断绝儿女情长。人的感情是致命的软肋,它会让深陷其中的迷途人找不到真实的自我。”
橘君林目光冷峻,喉头再次涌出的血水,“师傅,我做不到。如果非要如此你还不如你杀了我,我和青风两情相悦,师傅怎么可以棒打鸳鸯!”
白仙瞳孔一缩,“为师没有逼你,这个时候是你做抉择的时候。”
橘君林深知今天的师傅一反常态,这背后是为了什么?他不敢枉自揣测,只幽幽试探道,“徒儿还是不明白师傅的意思。”
“你爱上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我都不会反对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她动情!她的身份特殊,往后她有她的使命,而你让她沉浸在儿女情长中,你这是在害她!从你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橘君林微微苦笑,“什么特殊身份,什么使命。可我此生只有她,我不会害她,我更不可能成为她的累赘!”
“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我早就提醒过你,和她在一起的人都会遭受前所未有的磨难考验。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命数,你如果害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橘君林咆声道,“反悔,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喜欢上陶青风。什么冥冥之中上天操控,就算死无葬身之地,我都不会抛弃她,我还要保护她,如果我反悔,我就枉为男儿身。”
白仙惊怔,她深深注视橘君林,目光如同深不可测的漩涡,“你当真不后悔?就算是前路磨难重重,充满绝望,你也会和你心爱的人同舟共济吗?”
橘君林郑重的投地跪拜,“只要不失去她,可以陪在她身边守护她,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徒儿都无怨无悔。”
白仙一振道袍欣慰一笑,“我果然没看错人,没想到你对陶青风已经情深似海不可自拔。我总算可以把她放心交给你了。你对她的情愫,让我很感动。”
橘君林更迷惑了,“师傅……?”
白仙意味深长道,“好徒儿,你通过我的测试了。青风这丫头选中的男人果然脱骨不丹,你有担当,有魄力,看来把她交给你,是个不会错的选择!”
橘君林虽然不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还是松了口气,“这么说,师傅是不反对我们了。”
白仙师太上前单手扶起即将虚脱的橘君林,肃然地拍拍男人的手背道,“不试探试探你,怎么知道你对陶青风是不是真心?现在我不但看到了你的真心还看到了你的决心,看来这些年逢兮道观对你的调教起了莫大的作用。”
橘君林俊目一凉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青风之前跟我提起过那个梦境,还有最近徒儿有留意山下反常的官兵,师傅,你快告诉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白仙师傅目光深沉,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如今的所作所为只是未雨绸缪。但愿天佑她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女娃可以顺利度过难关。
“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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