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意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一

又一年冷冬。

安梦去了南方寻找知意，知意坐在庭院廊下，温了一壶酒，等着她来。

言辞走后，安梦就爱上了烈酒，一杯热辣辣的入了喉，呛出心里的苦与泪，能换一夜好眠，有山水清明，有他的笑。

今年南方的的冬日风啸雪骤，不似以往温软，窗外知意栽的红梅随风簌簌飞落，掺杂着白雪，别有风味的红香白絮。屋内两个人就着好光景，温了一壶酒，话慢慢就多了起来。

安梦总说起言辞的温柔，她的梦醒了，记忆却愈发的清楚，相处时的细枝末节透着光和暖，支撑着她余下的命。

知意从不打断她，只静静的听她说，未了，知意握着渐冷的酒杯说：

“你们相爱过，也不算有遗憾了。”

“是啊，我从不孤单，他在我心里，可是知意，你该怎么办？”

“我的梦啊，也许只能遗憾收场。”

雪一直未停，一壶烈酒快已喝尽，安梦有了醉意，拉着知意的手相劝:

“知意，我懂你对南风的情深，可是求而不得的感情太苦太痛了，放下吧。”

知意紧攥着已经空了的酒杯，平静的讲:“安梦，你从未放下过言辞，如同我舍不下南风，喜欢和爱都让人无法控制，我只要想起他，就什么都无法顾忌了，疼我也甘愿。”

少时知意喜静，便离了闹市，安居于祖母的老宅。夏时檐下听雨，冬时堂前满雪，满地落金的秋，稠红绿柳是春，四季若锦，各色分明。

山中不知岁月几何，叶落抽芽又是一季。知意不怕孤寂，只觉安稳。

安梦曾对她说过:

世事无常，落满一身雪，或沾染一肩光，都是因果造就。

而知意是裁了一段月晖，冷又柔和，时常觉得隔了一层软雾，捉摸不透，只看到一个温婉的轮廓。

经历过一场爱恨，知意的日子落了一层灰，却仍倔强。

“诚然，我也爱圆满，只是遗憾才能够让我成长。”

“更重要的是，安梦，其实我一直懂得，南风他不会成为我缺的另一半圆满。”

知意拈着一朵海棠，笑得清婉萧索。

二

相遇时是一场深秋。

采药时，知意不慎将祖母赠予的银镯遗落在后山林间，这是祖母留下的遗物，她急忙去寻。

弯腰低头寻找时，一个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姑娘，你是在找这个镯子？”

知意转过身，一个瘦削的男子，眼神温润，笑意是恰到好处的和善，深灰色外套映着身后如琉璃的霞，满山枫叶灼艳，心里莫名一动，好似石子投湖，镜面破碎，荡起层叠的涟漪，含苞的骨朵也在盛放，引蝶蜂飞绕。

这是深秋，知意却想，此刻应是初春三月，万物萌发，是为心动。

“我来这里写生，发现了这个镯子，想着可能会有人来寻，便一直在等，果然，被我等到了。”

这个人，就是南风。

山色渐晚，林间积了一层淡薄的雾，道路崎岖，南风与她一路，看出知意的艰难，便伸出胳膊，对知意说:

“拽住我的衣袖，小心一些。”

知意想起幼年，兄长长她十岁，常领她爬山玩耍时，亦是这样的体贴。而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兄长也组建了家庭，彼此少了往来，这份温情，却让她怀念良久。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南风听到知意说出自己的名字，笑着说“我和你有缘。”

一个半路出现的陌生人，突然给予了她幼年经受过的同样温暖，知意有些无措，又觉得期待。两个人的相遇并不是没有道理，偶然或是必然，千丝万缕的联系结成一段缘分，不管是否能走在一起，都值得珍视，她一直如此认为。

三

有一段晦暗的岁月，陷入困境难以自拔，安梦得知后，寄信给知意:

【我知你处境艰难，可世间仍有能留住你的牵挂，我是希望你能想开，如若后退是你的命运，我也会一直陪你。】

这封信，陪伴着知意度过了难捱的困境。

知意一点点学着自渡，有些艰难，可万幸的是，最后没有辜负。

后来，与南风相识的第一个春秋，知意给安梦写信:

【梦，我记得你对我说过，让我走出自己圈出的自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我还是会忧虑，怕有未知的险境。你也知晓，安稳，于我是无法脱掉的劫和命。

近日读到一句诗，“我开始信任我的平凡，我的世俗 ，和一钱不值。”有些黯然，我想，我的时光，像是爬满了青苔。

总说自己的花朵哑在了心里，如今，我遇到一个人，幡然醒悟到，是我不该将她锁在暗处。

总是要碰碰阳光的。】

四

两人逐渐熟识，南风知道知意爱梅，曾绘了一株梅送给她，知意执笔题了张嵲的墨梅【山边幽谷水边村，曾被疏花断客魂。犹恨东风无意思，更吹烟雨暗黄昏。】然后镶了框，挂在客厅中央。

南风看到题的诗，对知意说“你的孤傲，是你的茧。你既想成蝶，就要多经历些烟火世俗，可你总有畏惧。”

知意淡笑，未有回应。

却在心里想，你若愿做我的光和归途，我便不再有畏惧。

知意不知该如何表露心迹，又怕戳破后再难做知己，两人之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雾，不浅不淡的阻碍着距离。

已是初夏，街边有贩卖莲蓬。知意买了些，煲了莲子羹，搁了些自酿的桂花蜜，南风来尝，略怔，知意问“是否过甜？”

“不，味道很好，只是想起了我妻子云恬，她同你一样，爱放自酿的桂花蜜。”

妻子云恬。

南风已有妻，妻名云恬。

五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初春。一日，南风对知意说: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两人来到墓园。

碑上照片里的女子，远山眉，杏核眼，笑的温和恬淡。碑上刻字，顾南风之妻。

“她真好看。”

知意说。

“是，云恬是我毕生所见，最好看的女子，亦是我一生所爱。”

南风眉眼舒朗，眼神是她未曾见过的深情。

“你真的很爱她。”

“她是我的一生，我与她少年相识，彼此相知相伴相守，除她之外，我未曾想过与她人一生白首。”

“知意，你很好，我视你如亲妹，知己，我不想骗你，更骗不了自己，我的心早已经随着云恬走了。”

“你是个好姑娘，只是爱错了人。”

应该是下雨了，知意忽觉有些冷。

眼泪混了雨水，分辨不清。她拒绝了南风递来的外套，独走走在雨中。

南风一直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为了彼此颜面，他一直隐忍。从一开始就该醒悟，南风给予的陪伴，是她的不愿放手。

南风，从来不是她的光和归途。

六

两人做回知己，往来淡了些许。

后来南风远行，不知去往何处。

知意却觉得这样也好，只是不知，再次相遇，是何年月。

分别第三个四季，知意也远行，去探望了十年未见的兄长。

数年风霜颠簸，兄长两鬓已有斑白，后背仍如寒松，如幼时高大，他握着知意的手说:“我想过几次重逢，要对你说，你别再那么固执，可真正见到你，只是重重想念。”

知意自母亲离世，便觉对亲情淡薄，此刻却涌出眼泪。

长嫂是极其温和的人，做了知意爱吃的菜。兄长拿出酒，与知意碰杯，一派其乐融融，是她少年叛逆离家，再没感受过得温暖。

分别时，兄长对知意说“小妹，你该明白，世间总有圆缺，有些事情不必太过执拗，作为家人，只愿你安稳。”

知意又回到老宅，客厅的画落了一层灰，她拿起软布，仔细的擦拭，将心里的灰，也一同抹了去。

七

一年秋季，知意终得破茧，经历了又一次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