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保护人的壁垒,亦是阻挡好奇心的高墙。
大离山,明流溪边,一赤眼小童手执竹枝垂钓于大石之上。
他双眼紧盯着水中细线,安静而又认真,这时,水面上方忽然漂来一抹血渍,小童一惊,目光顺着溪水逆流而上,只见那上游的乱石堆中浮着一点灰,他放下手中的钓竿,纵身一跃跳入溪中,踏着溪面上的露水小石,朝灰点奔去。
随着距离不断缩进,灰点也越来越清晰,待小童站在乱石堆上,他已知道灰点是何物。
躺在他脚下的是一男子,他身穿灰色麻衣,侧卧在地,背上负着一采药竹篓,里面除了几片残叶,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这溪中的血渍从何而来?
赤眼小童一边想着,一边俯下身,将男子的头轻轻一转,露出他埋在水下的另一半脸,只见他左脸的额头上有一道深红的伤口,看样子像是被某样硬物砸中一样。
滴答滴答,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水面上,染红了他脸下整片溪水。
赤眼小童伸手在他鼻下轻轻一探,没想到竟仍有一丝微弱气息!他一把架起男子双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的身躯挪到岸边,随后又爬上溪边的大树,从树上摘下几片叶子捂在男子伤处,紧急处理完毕后,赤眼小童便匆匆离去。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小童再一次回到这里,此刻在他的身后多了一名男子,他体格健硕,赤裸着上身,胸前,背后,手臂上,皆绘着诡异的黑色符纹,最重要的是他和小童一样,都有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在小童的指引下,赤眼男子见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灰衣人,他弯下腰伸出手将灰衣人一把抱起,动作干净利落,就像拿起一团棉花般轻松。
“我们回去吧!”
男子点了点头,跟着小童朝明流溪上游走去,不一会儿,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溪流尽头。
清晨,一缕阳光映照在灰衣男子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间朴素的农家小屋,一张木桌,一排木架和几盆花草便是这里的全部。
这是哪?
灰衣男子缓缓起身,忽觉额上传来一阵痛意,他一摸脑袋,竟是缠着一圈麻布。
就在他恍惚之际,屋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位年纪估摸六七岁的小童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托盘,盘上放着一青瓷茶壶和几只杯子,他的样貌和普通孩童无异,但一双眼睛却是深红。
灰衣男子从未见过这般异相,心中忐忑,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倾了倾。
“大哥哥莫要惊慌,这里很安全。”小童看出了他的顾虑,一面笑着,一面安慰道。
“这……这里是哪?”灰衣男子的脸色苍白,话音也有些颤抖。
小童将托盘放在桌上,取下杯子倒上水,递给灰衣男子,笑道,“这里是大离山,九黎部族。”
“九黎部族是什么?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灰衣男子一脸茫然。
“你看到那东西能不能想起点什么?”小童指着床边的竹篓。
灰衣男子瞥了一眼竹篓,猛地一拍大腿,也顾不上头疼,高喊一声,“我知道了!”
他迅速起身,对着小童双手作揖,恭敬道,“方才是我失态了,多谢小弟救我!”
“想起来了?”
灰衣男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来大离山采药多年,可却未曾听说过山中有个九黎部族,这是为何?”
小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一笑,摆摆手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长老。”
说着,小童转身走出屋门,灰衣男子没有犹豫,下床穿好鞋便跟了上去。
当他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身子猛地停下来,眼前的一切,宛如那世外桃源一般,错落有致的屋舍,阡陌纵横的田园,还有那清澈蔚蓝的天空,在此刻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大哥哥,快来!”小童笑着催促道。
男子连忙跟上。
田野间,男人耕地,屋门前,女子织衣,村道边,老者下棋对弈,空旷处,孩童习武强身,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个人都有着一双深红的眼睛,这或许就是九黎部族的特征。
“你们村的人看上去都好年轻啊。”灰衣男子环顾四周。
“你觉得他们有几岁?”小童笑道。
“应该不过二十五吧?”
“他们已活了三百年。”
灰衣男子惊得说不出一句话,他看着小童,呆道,“那你……”
“我也有六十岁了。”
灰衣男子倒吸一口凉气。
小道上过往的村民见到灰衣男子,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对他都是一脸微笑,男子亦是笑着回礼。
二人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途经一宽阔的空地,只见那空地上站着八位高壮的男子,他们双手负立在后,一字排开,守卫着一道九尺高的石门。
看到灰衣男子走过,八人怒目而视,深红的瞳孔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吓得他连忙转过头去。
“这里是哪里?那些人怎么这么可怕?!门的后面是什么?”灰衣男子小声问道。
小童笑而不语,只管领路。
见小童不说,男子也不再多问。
路的尽头是一间古旧的老屋子,样子与村中其他房屋无异,只是更大一些。
小童轻叩木门,唤道,“长老,我来了。”
“进来吧。”屋内响起一声苍老的话语。
二人推门而入,只见里头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他手拄着拐杖,瞳孔亦是深红,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灰衣男子,沉声道,“你的伤好了吗?”
灰衣男子原本以为长老应该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没想到竟这般年轻,他双手作揖,恭敬道,“应当已无大碍。”
长老伸出手,隔空放在男子额头前,只见掌心一道青光亮起,男子头上的麻布瞬间化为灰烬,露出的伤口迅速愈合。
过了片刻,长老放下手,灰衣男子摸了摸头,额上的疤痕竟已消失,他喜出望外,弯腰连声道谢,“多谢长老!多谢长老!”
“不必客气!我有话要问你。”
“长老请问。”男子直起身板。
“你是何来历?”长老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是山下凌云城内的一名郎中,常年来山中采药,此次上山是为了采一百年人参作为药引,谁知采摘之际,脚下一滑,竟是跌落山崖,原本以为死定了,却没想到被你们救下,大恩大德,无以回报!”灰衣男子又是一拜。
长老手一挥,掌中多了一棵人参,他递给男子,缓缓道,“我这里有一棵人参,你拿去用吧,既然你伤势已无大碍,现在就回去吧!”
“这……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灰衣男子疑惑道。
“并没有,只是祖上有铁则,人类不宜在此地久留。”说完,长老背过身去,拿起木桌上的洒壶浇起花来。
“一明,送客!”
“是!”小童应道,随后转身对着灰衣男子手一摆,道,“大哥哥,请!”
“还请你不要把在这里待过的事告诉别人!”长老头也不回的说道。
“好。”灰衣男子点了点头,跟着小童走出房门,当他再次路过石门空地,那八位壮汉对他依旧是怒目而视。
“别看长老这般无情,其实他人很好。”一明说道。
“我知道,否则也不会救我,还送我人参。”灰衣男子笑道,“只是这一切有点太突然了,让我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他回头望了一眼石门空地,道,“为什么石门那里的村民和阡陌上的村民差别这么大?那石门后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童猛地转过身子,用血红的眸子盯着他,缓缓道,“人生本就是一场梦,真真假假,又有谁分得清呢?”
灰衣男子看着小童的双眼,只觉一阵热意涌上心头,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
“这里的一切,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这里的一切,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这句话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回转。
“啊!!!”
猛地一声叫喊,灰衣男子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天色已是黄昏,面前是一片树林,自己此刻正躺在大离山山脚的路口处。
“原来是个梦。”灰衣男子讪讪一笑,正欲起身,却发现手中竟握着一棵人参!
这不是梦!
他匆匆赶下山,回到家中,关上灯倒头就睡,可他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九黎部族的一切,深红双瞳的村民,还有专人看守的妖门,他们究竟是谁?为何这般年轻?那扇门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一系列的问题如同雨后春笋般从他脑袋里冒出来,越想忘记,却越是记得。
当你知道了一件别人都不知道的事,你的内心便会有千万个声音响起。
告诉别人吧。
憋得多难受啊。
只说一点,反正别人也不会信。
说吧说吧,只有自己知道太无趣了。
说吧……
知道秘密容易,但要保守秘密,却是难上加难。
他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如果不睡觉,人就会变得很烦躁,所以他现在觉得很烦躁,于是他坐在了酒楼里。
一杯接着一杯,十几杯酒下肚,他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
“你们知不知道……在那大离山上,还有一个好地方,保证都是你们没有去过的好地方!那里……那里有山有水……还有门,对对,还有一扇石门。”
“又是一个乱说话的醉鬼。”周围的酒客纷纷离去,却是有一位白衣翩翩的青年迎了上来,坐在他对面默默倾听着。
“你们……你们不想听,我偏要说……那里的人都好年轻,你们敢信?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小童,居然说他自己有六十岁,哈哈哈,我自己……我自己都不信!”他仰头又是一杯。
“我信,他们是不是叫九黎?!”白衣青年问道。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灰衣男子眉毛一挑,醉眼朦胧地看着他。
“你是怎么去到那里的?”
“我就是为了……为了采一棵人参,不小心摔下山崖,结果就到了那里……嗝……”一股酒气从他的嘴里冒出,白衣青年捂着鼻子,脸上却是兴奋不已,他丢下一锭银子,笑道,“你的酒我请了!”说完匆匆离去。
灰衣男子痴痴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是一杯。
轩山,道云观。
白衣青年站在大堂中央,在他身前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者。
“如此说来,那古籍上的石门就在这大离山上?!”老者问道。
“不错!”白衣青年应道。
“就凭这一个酒鬼说的话?”
“能将里头的场景描绘得和古籍中的一样,除非是真进过,否则怎么编造得出来?而且我们之前都想错了,要进那地方,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那酒鬼便是摔下山崖方才找到九黎部族。”
老者低头看着手中描绘石门村落的几张古籍残页,点了点头,“很好!张晓,传令下去,让观内十八路弟子准备一下,今日黄昏之时突袭九黎部族!”
“是!”白衣青年双手作揖,转身退下。
老者看着他渐渐远去,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师祖啊师祖,你遗留下的这未解之谜,看来就要让我破了!这道云观世世代代追寻的秘密,就要让我破了!!!”
一声狂笑响彻苍穹。
黄昏时刻,数百名黑衣人齐聚大离山,登上山顶,又一同跃入山崖。
九黎村内,辛勤的村民们还在田野间劳作,这时,一群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他们手持雪白长剑,见人就杀,刹那间,青山绿水的九黎村化作一片血海。
待村民们反应过来,奋起抵抗时,人员已死了大半,虽说是反抗,但他们只是在不停地防守,难得见到一两个热血男儿出招杀了黑衣人,自己亦是暴血身亡。
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最终在第二日的清晨结束了,石门前的八位壮汉和其余村民因为体力不支,被众人斩杀。
虽说艰难,倒也高兴,老者拨开人群,走到石门前,看着石门,疲惫的眼中尽是狂热之色。
他把手搭在石门上,轻轻一推,那看似沉重的石门竟一下子开了,里头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老者手一挥,掌中燃起一团火焰,他伸手向里一探,一只血淋淋的魔爪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此刻,长老屋内,张晓一剑封喉,杀了长老,正欲离去,转身之际,却是瞥见地上散落的几张残卷,看材质有些熟悉,似乎就是那日师父手中的残页。
他弯下腰,捡起残卷,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张山海图,在图的左侧写着这么一行字:
“九黎部族乃蚩尤后人,因其祖上冒犯天神,遂被黄帝囚于大离山,并令其世世代代守卫妖门,不得离开,后恐其武力误伤人类,立下毒咒,若是族人沾染人类鲜血,即刻暴毙身亡。”
“原来这便是他们不能出手的原因。”张晓轻叹一声,翻过一页,看着卷中文字,刹那间脸色大变!
他丢下残卷,发疯似的朝石门处奔去,地上的残卷打开着,正面朝上,上头画着一幅万妖图,图下还有一行古字:
“妖门乃六界冥道入口,内有妖魔万千,杀人饮血无恶不作,当年蚩尤因其生变,黄帝耗尽生命将其封锁,若是后世擅自开门,则人间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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