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回老家,无意间在母校吉安一中门口遇到了高一时的班主任——王老师。
他已然认不出我了,但我却一眼认出了他来,神采奕奕,气质依旧,唯一多了两鬓微霜和岁月在眼角留下的痕迹。
他惊叹道:“女大十八变啊,我一点认不出来了。”我害羞的笑笑:“是您栽培有力,不然也没有十八变的我了。”
寒暄一番之后,王老师突然兴奋道:“巧了,今天终于有机会物归原主了”。我满脸疑惑。
王老师:“高二那年你参加的市级作文竞赛获得一等奖的文章刊登在吉安日报,现在还在我家里保存着呢。那几年我是多骄傲和后届的学生谈到你,带的这么多学生中,文采出众的你是一个,回想你的作文基本上都是满分,偶尔才扣1-2分,实属难得。你自己估计也忘了当年在赛场上写的文章了,这下刚好可以给你了”。
听罢,这沉甸甸的师爱扑面而来,倍感温暖,泪水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拿到早已泛黄的报纸,翻到当年获一等的作文,感慨唏嘘,完全想不到这是当年16岁的丫头能书写下来的情愫。还记得当时获奖结果出来之后,还有日报记者找到我进行了简单的采访,具体问题我不太记得了,但无外乎问我是怎样的心情和情况下能写出这么厚重的感情。
因几次搬家,当时获奖的奖状早已遗失。不是老师提起,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作文背景是2007年爸妈南下深圳的第三年,一直标榜为进重点而生的我,却因年少轻狂和懈怠在中考败走滑铁卢。惨痛的教训,爸妈便安排我去了姨父所任教的学校——在离市区偏远而崎岖的村镇中学,由亲戚时刻监督。
物是人非,看着昔日和我不相上下的同学一个个进了重点高中,我内心悔恨不已,百感交集,进入新学校的头一晚失眠到天亮,用日记记下了那一段时间的心情。 后面复习一年,以全校第二的成绩顺利考上重点高中。
直到高二参加市里作文竞赛,隐约记得题目主旨是“失意心境”和“生活学习感悟”这一类的,当时想都没多想就提笔写了那段时间的独白。没想到竟然获奖了,后来一度成了学校的作文风云人物,语文老师得意门生,经常发表文章在校刊上。
现在回想,依稀记得是那所我谓之“偏僻离世”的中学给我的灵感,学校依山而建,半山腰上有一座望景亭,身处亭中可俯瞰整座学校,也可以望见远处高山上的白塔,和浩瀚宇宙的星光点点。由此联想到张继的《枫桥夜泊》,我和这首诗的作者遭遇简直一模一样,独自伫立远眺的时候不禁悲从中来,和张继有着同病相怜的寂寥。
由此,我便写下了这篇竞赛文章。
《隽永的失眠》 作者:羊丽
她落榜了!
2007年,进入新千年的第七个年头。学校门口那张榜纸那么大那么长,然而,就是没有她的名字。
呵!竟单单容不下 “羊丽”两个字。 考中的人,姓名一笔一画写在榜单上,天下皆知。奇怪的是,在她的感觉里,考不上,才是天下皆知。这件事,令她羞愧沮丧,无颜面对。
离开这里吧!这里不适合留恋了。本来预期的情节不是这样的,本来也许有红榜黑字的耀眼、向世界宣告的欣喜若狂、为父母争光的荣耀加身。然而,读书数年,虽有她的寒窗苦读,到最后的谢师宴上,却并没有她的一角席次。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车行似风……
熟悉的景色在后视镜中渐渐模糊。 霓虹如火,在街道上孤冷的举着夜灯。
这天黄昏,车,最后开到了天玉中学,果然校如其名,隐蔽在丛林高山之下。但,这美丽的中学,对她而言,也无非是另一个触动愁情和伤感的地方。
如果说白天有什么该做的事,对一个学生而言,就是读书学习吧!夜晚呢?夜晚该睡觉以便养足精神第二天再读。然而,今夜是一个忧伤的夜晚。今夜,在异乡,在山腰,在秋冷雁高的季节,容许一个落魄士子放肆她的忧伤。星河,可以无限度地收纳古往今来一切不顺遂之人的泪水。仰天长望,泪水或许就没有那么容易流下来了。
这样的夜晚,坐于高山之亭,亲自听自己的心正被什么东西啮噬而一分一分消失的声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意气风发一点点消逝,所有的力气都花在抗拒,灯快熄了,星星传来微弱的光波,这一切是为了契合我的心境而安排的吗?
夜已深,回寝。高山睡了,灯睡了,学校睡了,室友同学们也睡了。惟有她,羊丽,醒着,夜愈深,愈清醒,清醒如败叶落余的枯树,似粱燕飞去的空巢。
起先,是睡眠排拒了她。尔后,是她在赌气,好,无眠就无眠,长夜独醒,就干脆彻底来为自己验伤,有何不可?
窗外的月亮西斜了,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有鸟啼,粗嘎嘶哑,是乌鸦,那月亮被它一声声叫得更暗淡了。高山上,想已霜结千草。夜空里,心亦如清霜,冷艳凄绝。
在须角眉梢,她感觉,似乎也森然生凉,那阴阴不怀好意的凉气啊,正等待凝成早秋的霜花,来贴缀她少女的容颜。
远处灯火三二,他们在干什么?在上夜班吧?或者,巡逻?他们也会有疲倦的时候吗?世路艰辛啊!即使潇洒的夜行人,也都是投身在风波里吧?
然而,能辛苦工作,也是一种幸福吧!今夜,月自光其光,霜自冷其冷,安心的人在安眠,工作的人去工作。只有她羊丽,是天不管地不收的一个,是既没有权利去工作,也没有福气睡着的一个……
突然钟声响了,这奇怪的深夜的学校大钟声。一般学校,都是暮鼓晨钟,这学校敲“夜半钟”,是为了警世学生吗?谁说她不是现代张继呢?就连钟声也要透过窗户传来,一记一记撞击在心坎上,正中要害。在别人,那声音只是睡梦中模糊的衬底音乐。钟声那么美丽,但钟自己到底是痛还是不痛呢? 一千多年前的张继他的心有多痛呢?是不是和她一样?
既然无眠,她推枕而起,拿起手电筒在被窝里,写下“隽永的失眠”五个字。一气呵成千来字,以日记的形式将心里所有的思绪全部写下来了。
有着相同遭遇的张继在姑苏城外写下来千古诗篇:
《枫桥夜泊》
(唐)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她也马上效仿了一首:
《天玉夜攀》
终日低沉似梦间, 巧闻景亭好望景。
身处浮云心如灰, 夜半钟声警世人。
当然以她的文笔定是写不出来张继那样的千古名句,平仄也是一知半解,但想一想一千多年前有人遭遇着同样的事情和心情,她瞬间觉得轻松了些。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吧?
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这次落第,羊丽后面也不会成长的如此之快,这种落寞清冷的心情,就没有人来为我们一语道破。
一千二百年前,曾经出现过的状元是谁?哈!谁管他是谁?真正被记得的名字是“落第者张继”。有人会记得那一届状元披红游街的盛景吗?不!我们只记得秋夜的客船上那个失意的人,以及他那场隽永的失眠。
如今,不管是2007年,亦或2020年,被记着的依然是当年落榜失意的羊丽。也没有人记得曾经的状元是谁?管他是谁呢?被记得的是掉落谷底却努力触底反弹的奋斗者——羊丽。
暴风雨结束后,你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甚至不记得暴风雨是否结束,但有一件事你可以很肯定:穿过暴风雨,你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人。
看着当年的心境,感慨颇深。少年已知愁滋味,爱上层楼,为失意落败说愁。 好在“打不死”的羊丽,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反而以此作为素材,写出了融入血液流淌的作品。
生活一直是最好的老师,留心真切的关注自己的感受,并铭记,你会发现生活竟是如此多娇,回忆竟是如此有趣。
法国大作家普鲁斯特说:“真正的发现之旅并不是执意找到新的风景,而是寻得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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