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七岁那年,刚上一年级的以寒,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放学回家,把头伸进隔壁那间出租屋,对着那张八仙桌问:“安安在家吗?”
通常这时候,八仙桌旁的墙后面就蹦蹦跳跳走出来一个女孩,兴奋地说:“在呀,在呀。”
这时候以寒就会从书包里,拿出在学校带回家的零食或者课外书跟安安分享。
以至于那段时光里,以寒最期待的,是那面墙后面走出的女孩。而安安最期待的,是那个男孩书包里掏出来的神秘。
村里人都说,以寒想娶安安做老婆。
安安的父亲是淮安人,听说江南好富裕,又听说江南人民的钱特别容易赚,于是一年前带着安安来到这个村里,租了几亩地,搭起大棚种西瓜。幻想着靠吃瓜群众发家致富。
但他没听说的是,江南人民富裕的同时也爱说闲话。可是他只想安安分分地种瓜卖瓜。
那天,以寒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跑到隔壁喊安安,安安走到以寒的身边,期待地看着以寒从书包里掏出东西来。
以寒这天带的是橡皮糖,那种五颜六色卷成一个圈,包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的糖,这种糖富有弹性,以寒吃的时候喜欢把糖拉长。他告诉安安,把糖拉长,可以吃得更多一些。
所以安安每次吃这种糖的时候,总喜欢使劲把糖拉得老长。
割完草回家的东村头杨大爷看到这一幕,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说:“哟,以寒呀,又在跟小老婆调情呢?”
这时候安安的父亲也刚好从瓜地回来,看到这一幕,又听到这句话,立马快步走到安安的面前,一只手迅速夺下安安手中的糖,另一只手狠狠地抽了安安一巴掌。
安安嚎啕大哭,以寒不知所措。
杨大爷见到这一幕,停下脚步正义凌然地说:“我开个玩笑,你打孩子干嘛?”
安安父亲说:“我管教自己的孩子,要你管?”说着又往安安的屁股上踢了两脚。
以寒吓得收起书包落荒而逃,杨大爷骂骂咧咧,一边走一边说:“这江北佬,真不是东西。”
安安比以寒小一岁,不上学,每天就在家做点简单的家务活。租住在以寒家隔壁一年多以来,最让以寒好奇地是,她从未见过安安的母亲。
以寒也曾地问安安:“你妈妈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安安吃着糖,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啊,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夏天,本来是安安家收获的季节,可是安安的父亲每天都会在瓜棚上发现很多个洞,仔细盘算又发现瓜棚里的瓜也每天都在少。
于是安安的父亲,拿了一根铁棍,深夜守在瓜地里。那一夜有两个偷瓜贼被安安的父亲撞了个正着,他一声怒吼,两个偷瓜贼疯狂逃窜,安安的父亲拿着铁棍穷追不舍,直到再也追不上。
第二天,安安的父亲到镇上派出所报案。警察只是简单地给他做了一下笔录,就打发他回去了。在警察眼里,这些“江北佬”是导致当地治安问题最主要的原因。
所以,那一年,安安的父亲,卖掉了所有收获的瓜,只赚了两千块钱,交完三千块一年的房租,净亏损一千块。
这时候,安安的父亲最想做的事情恐怕就是赶快回到老家,掐死那个告诉他说江南人民钱好赚的老乡。
十三年后,以寒依旧会经常回忆起十三年前的那一天,放回学家的他刚好遇见了坐着拖拉机离开的安安。
以寒当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人生中经历的第一场离别。
那以后,以寒也明白了,所谓离别,就是和喜欢的人,想见的人,在乎的人,分开很长很长的时间。
而每天下午和同学说再见,和老师说再见,统统都不能叫离别。
那天,拖拉机啪啪啪啪啪啪地冒着黑烟,开在乡间小路上,载着安安和她的爸爸,拖拉机上还有两个比安安人都大的大布袋子。
以寒骑着自行车抄乡间小路从学校回家,正好碰见与自己相向而行的拖拉机。
以寒后知后觉,飞快地骑着自行车掉头,跟上拖拉机,问:“安安,安安,你要去哪?”
安安站起来,凑近以寒,冲他喊:“以寒,我们回家啦。”
以寒说:“你们的家不就在我家旁边吗?”
安安说:“爸爸说那是租的房子,不是家,我的家在北边我们以前离开的地方,那边有很清的水还有很多树。你们这里的人不喜欢我们,爸爸说待不下去了。”
以寒说:“那你还回来吗?”
安安说:“爸爸说以后我考大学还可以考到这边来,不过不是在乡下,在城里。”
安安说完这句话,拖拉机突然加速,以寒怎么费力蹬车都赶不上。
每一个人的童年都充斥着无数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长大后仔仔细细地回忆或许才会发现,很多童年的问号里,埋下了很多有关青春的伏笔。
而有的问题,会随着时光迎刃而解;也有的问题,童年没有答案,青春没有答案,甚至一生都没有答案。时间,是个答疑高手,但同时也是问题大师。
随着那股渐渐远去的黑烟,以寒的童年硬生生地被一劈两半。
有安安的童年,和没安安的童年。
以寒和安安还会再见面,不过当然,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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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青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