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傍晚,风尘仆仆的他终于赶到了扬州老家。
偌大的院落里,空空荡荡,他稍显生疏的开着早已熟悉的锁,锁头锈迹斑斑,年轻的他也是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终于将那把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锁打开了。
“咿呀咿呀”的推门声,身旁的风带起了一阵灰,呛得连声咳嗽,本就汗津津的脸庞这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花脸了,劳累的他习惯性地准备拿出绣帕擦拭,突然顿了一下,又将绣帕放回怀中,用本就脏兮兮的袖子擦着脏兮兮的脸。
自幼清贫惯了的他并不太在意,腾出地方将自己的行李放下后,就开始了清扫工作。
小时候的他,过年时跟随这父母亲一起打扫,他总是吃力地拿着大扫帚,耀武扬威,像只刚赢了胜仗的公鸡,身上的衣服也是母亲的巧手东一块布西一块布缝起来的,虽不喜庆,倒也素雅。挥舞扫帚中,淘气的他不小心打翻了家里的碗,本就隐有裂痕的碗这下彻底支离破碎了。
“没事吧,有没有划伤啊?”父母的第一反应就是关心他,讲究传统的母亲还会在他耳边温柔地说:“碎碎平,碎碎安,岁岁平,岁岁安,碎碎平安,岁岁平安。我家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父母的亲切的言语仿佛还萦绕在他耳边,那时的他,觉得这样最好不过。
早慧的他从小就很懂事地帮着父母做着家务,清苦的日子虽然不是那么富足,却也市场与欢声笑语传出。老天爷似乎是见不得人间美满,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场病让这个本就贫苦的家庭雪上加霜,忧思成疾的母亲更是很快的撒手人寰。
富贵人家的孩子,衣食无忧,若是有早早懂事的迹象,会被人称赞以后会有大出息。
穷苦人家,孩子懂事得早,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是早些知晓人间疾苦,早些吃苦罢了。
年幼地他过早地懂得了“世态炎凉”这个词,私塾的先生见他着实可怜,便不收束脩,让他在学堂里做一些晒书扫地之类的活,便也可以在私塾学习。
这次过年回来,明早便去拜访恩师,听说恩师最近身体不好,希望这次买到的老参能够对老师身体有用。
很快,他便将原本灰蒙蒙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烧了一大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洗完澡后,又小心翼翼地将胸口那方绣帕洗了洗,那认真劲,丝毫不下于他平时做经义的专注。
他想告诉她:“我回来了,我可以娶你了。”
小时候,娘亲就告诉他:“孩子,以后找老婆得找人好的。”
“我要找娘亲这样的。”童声稚语,天真可爱,在孩子的心中,还有什么是比娘亲更好的呢。
“对,对,孩子,就得找你娘亲这样的,女子漂亮一些不算什么大事,漂亮女子心地好,不抢回家做老婆,可是要天打雷劈的。”他那老爹又在一旁不着调了。
“去去去,又在教坏孩子了。”温柔的娘亲发起火来也是很厉害的。
“好的,不过,孩子要记住了,遇见那样的就抢回来啊。”不靠谱老爹临走前依然不忘教育孩子。
他拿着一壶酒,来到了父母的坟墓前,双膝直直地下跪“爹,娘,孩儿不孝。没能经常看望您二老。”言罢“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将酒壶横举过肩,轻轻地将酒壶的酒洒在坟前的空地上,坟前没有杂草,他很开心。
趁着夜色不浓,他连忙赶去了她家,他想告诉她,他很想她,他想告诉她,猝不及防梦到她的时候,他连醒都不敢醒。
“请问陈小姐在家吗?”他感觉自己有点慌乱,轻轻地扣了扣门。
“来了。”熟悉的声音依旧那样悦耳动听。
久别重逢,两人相视,她的眼中却没了那种温情。
他的话欲言又止,“我很想你”这四个字还是没控制住脱口而出。
“我快要成亲了。”她的声音很压抑。
“为什么?”他难以置信。
“没有为什么。我该成亲了。”她的语气似乎没有波动。
“哦,好的,你的绣帕还你。耽误你了”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大踏步离去。
她看着他准头离去的身影,欲言又止。
她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才慢慢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张绣帕,攥紧手心,一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呜咽声从指缝间一声声渗出,泪珠子在脸上划过一道道粉痕,不堪言。
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静静地看着这满天星光。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我知道,扬州的夜色一直很美。
今天晚上,扬州的月亮很亮,亮也没用,没用也亮。
每个晚上,我都很喜欢你,喜欢也没用,没用也喜欢。
他躺在院中,眯着双眼,眼角说不清是眼泪还是雾气,被他打发去买彩礼现在才回来的下属们看到这幕惊了,眼前这位爷,可是被誉为下任宰辅的不二人选啊,还会流泪?
三天后,他穿着大红礼服,来到了她的婚礼现场,众侍卫环视左右,此时的他,颇有一番仗势欺人的意思。
“你来干什么?你快走啊!”她终归还是担心他的,害怕他一个穷书生被人欺负。
他面无惧色,朗声说道:“家父生前说过,像你这样的好媳妇,如果不抢回家,是要天打雷劈的。而且,你已经被我耽误了这么多年,不妨再被我多耽误几十年。”这话听得侍卫头子啧啧咂摸着嘴,看看,这才叫水平啊,想着以后给自己的相好也来上这么几句,肯定能哄的她开心。瞧见没,人家那小娘子都哭得一塌糊涂了。
“来人,给我将他打出去,生死勿论。”男方的老太爷强势惯了,容不得有人太岁头上动土。
侍卫头子惊呆了,这老爷子生猛啊,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吗,可是被皇帝陛下亲口称赞过“人间最得意”的先生啊,六部尚书也只敢跟他平辈论交,大家私下里都称他为“隐相”啊!
得嘞,今天就跟着自己这位主子做一回强抢民女的“恶霸”吧,“兄弟们,上。”
大内侍卫又岂是一群小喽啰能抵挡的,对方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对璧人从容离开。
“赶紧走吧。”他在路上小声地说道。
“啊?为什么?”她有点不解。
“我怕误了吉时,哈哈!”年轻的读书人第一次仰天长笑。
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也是可以不讲理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