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倾听》里有这么一段话:因为你,我愿意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不想成为你的包袱,因此发奋努力,只是为了想要证明我足以与你相配。
他用十年证明了自己。
而我停留原地,堕落了十年。
1
“他耍流氓,他偷看我裙底。”
“我没有,我只是想捡橡皮擦,卫蓁蓁一脚就踹上来了。”
“你就是耍流氓!”
我“哇”的一下掩脸大哭了起来。
容琛被班主任狠狠批了一顿,他很生气,当着我的面把检讨书撕了个粉碎,“卫蓁蓁,你真无耻,我招你惹你了?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
我带着张狂的得意和挑衅直视他,“你做过什么,我不会告诉你的,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初中,我与容琛同校却不同班。
我学习好,成绩优秀,是老师眼中的尖中尖子,可中考成绩却以十分之差与市重点高中失之交臂。
因为我感染了急性细菌性结膜炎,每天过得很痛苦,不得不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病假。
成绩出来的那段时间,我颓废了好久,我不恨自己,我只恨容琛。
我恨透这个混蛋。
因为这病是容琛在医院传染给我的。
高中开学那天,我去班级报到,遇到了同来报到的容琛。
我们在同一个班,本该老死不相往来。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班主任愁肠百结。
年级第一的我,他毋容置疑,可年级倒数第二的容琛,他痛心疾首。
痛定思痛后,班主任以“一带三”的模式调整了座位。他把容琛扔到了我的前面,希望我能好好辅助容琛,提高一下他的平均水平。
可我讨厌容琛,我不想辅助他,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来到这所学校,更不会与他同班。
我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我用了很多种方法折磨他,逼他调离我的前面,可他都忍了下来,生命力顽强得惊人,一天到晚就在我面前瞎转悠。
我恨的牙痒痒。
2
我自幼习琴,师从钢琴大家。
五岁参加少年儿童钢琴大赛,夺得第一名后,举办了第一场个人演奏会。
九岁那年参加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获得甲组冠军。第二年受邀再次参加国际青年音乐家比赛,获得金奖。
回国后,在星海音乐中心举行了个人独奏音乐会。
我以学业为重,婉言拒绝了各大著名音乐学院抛出的橄榄枝。
因为我答应了我的钢琴老师,我会考上她的母校,市重点高中一中,然后进到音乐部进修。
可惜,我没有如她所愿,我食言了。
那天下晚自习,我按照往常,独自一人前往综合楼的琴房练习半个小时钢琴。
平日里这个时候琴房灯火通明,人满为患,可那晚却出奇的安静,里面一片漆黑,周遭静悄悄的。
我推开一丝门缝,打开了灯,却见容琛在里面抱着酒瓶喝酒。
我转身离开,容琛抢先一步走来,一只大手将我拽了进去,随即关上了门。
烟味夹杂着酒味,我受不了,几欲作呕。
容琛放开我,摸出一根烟点着,直勾勾的盯着我,“卫蓁蓁,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我?”
我不以为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让开,我要回宿舍。”
“你先前的行为可不是这么说的。”
容琛说,“卫蓁蓁,我们来个比赛吧,我们去操场跑两圈,我让你五十米。如果我赢了,我们之间的新账旧账一笔勾销,你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生死各安天命。”
“荒谬,谁要跟你比赛,谁要跟你生死各安天命。”
“我最讨厌你这一点,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讨厌就讨厌,我又不要你喜欢。”
“卫蓁蓁,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不行。”
3
容琛强揪着我的后衣领来到了操场跑道。
我挣扎了许久,反抗无效。
籍着昏黄的灯光,我回头幽怨的看着他,“你只说了你赢了怎样,万一你输了,那又该如何?”
容琛一脸讥笑,“愿赌服输,任你处置。”
我没有跑几步,腹部突然一阵绞痛,冷汗涔涔,我倒在地上,紧紧的蜷缩着,大腿间有热流涌出。
好巧不巧,每个月的“那几天”竟然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
容琛经过我身边时,冷嘲热讽,“装的人模狗样的,唬谁呢?卫蓁蓁,你还要点脸吗,要不要玩得这么变态?”
跑到第二圈,他再次经过我的身边时,见我满头冷汗,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可怕,他似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到一抹殷红在我浅色裤下晕开,他立刻脱下自己的校服遮了上去,抱起我就往校医室急冲而去。
我从校医室出来,容琛迎了上来,见我脸色有好转,才低低的舒了一口气。
我侧头看他,“这下你满意了?”
容琛红着脸,不自在的抓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那个’。”
“行吧,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我递给他一张纸条,笑的温柔,“祝贺你,我们的比赛,你输了。”
容琛一脸懵逼的打开字条,标题四个大字“三不条约”映入眼帘:
①不能做卫蓁蓁不喜欢的事;
②不能说令卫蓁蓁生气的话;
③不能想卫蓁蓁讨厌的东西。
“卫蓁蓁,这什么意思?”
“我怕你反悔,只能匆匆起草,找个时间把它签了吧。”
“你有病吧,我哪里输了?”
“比赛只有胜负,不存在不胜不负,就算有,我也不承认。我没有到终点,可你也没有。既然没有,那你就没有赢,没有赢,那就是输了。”
“神经病,卫蓁蓁,我发现你真的有毛病,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你连跑到没跑几步,就倒在起跑线上,就是输,也是你比我输得彻彻底底的。”
我歪了歪头,佯装思考,“比赛开始前,是你自己说的你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可我没说,也没答应你,我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
“卫蓁蓁,我是疯了才会跟你这种没皮没脸的人胡闹。”
4
高二,我选了理科,容琛选了文科,我以为我不会再遇到他。
可是开学那天,他文转理,我们竟又在同一个班。
鉴于容琛迷人的总成绩,班主任又把我们凑在一起,不过这次我在前面,他坐在我后面,成了我的后桌。
月考临近,容琛被叫去办公室打预防针,回来的时候黑着一张脸,以补课辅导为条件,签下了我高一时期拟定的“三不条约”。
我空出了大部分练琴的时间,帮助他复习。
月考成绩出来后,班主任很开心,容琛也很开心。
他整天拿着游走于中游尾巴的总成绩到处显摆,四处吹嘘。
我双手托腮,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笑的得意忘形,“容大爷,看你笑得这么开心,要不咱俩再打个赌,如何?”
容琛一脸警惕,“卫蓁蓁,你又想搞什么飞机?”
“不论任何大考,如果你能进年级前五百,我们的‘三不条约’取消,期限为高中两年,怎么样?”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抱歉,我是看不起你。”
“卫蓁蓁,你不要欺人太甚!”
十月中旬,秋季运动会来了。
那天我身体抱恙,没有参加比赛,操场很热闹,风和日丽,可我却觉得头疼,想一个人静静,去了综合楼的琴房。
不想容琛已经在里面,坐在钢琴前,正在捣弄黑白琴键。
我很惊讶,他竟然还能如此淡定的在琴房里到处晃悠,我记得他是班里长跑代表,是有比赛项目的。
容琛捧出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型蛋糕,点上蜡烛,“卫蓁蓁,生日快乐。”
我后知后觉,才知那天是我的生日。
容琛在钢琴前落座,修长的手指却笨重地敲打着琴键,一首五音不全的《生日快乐》自他指下倾泻而出。
身体的不适缓释了不少,我笑着看他,他亦看着我,笑得傻不拉叽。
“容琛,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说,“你等在这里,是专程来庆贺我生日的?运动会怎么办?”
容琛说,“放心,耽误不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还有,我会许你一个承诺,只要我力所能及,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替你完成。”
我问他,“这算是生日礼物吗?”
“废话。”
他说,“君子一诺,堪比千金,我可是从来不轻易许诺给别人的。”
5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物是人非。
高中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时期。
它改变着我们,改变着命运。
未来可期,未来可许。
至少曾经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高二下学期临近期末,我父亲所乘飞机失事,没有找到一丝残骸,母亲一夜哭白了头,意识不清,从七楼跳了下来。
我接住了她。
母亲受了点伤,昏厥过去,但并无大碍。
可我双手骨伤严重,尺桡骨断成三段,韧带断裂,神经损伤。
医生说,今后我不能再碰钢琴了。
母亲恢复意识后,却患上了阿兹尔海默症,她只记得父亲,不记得我了。
我请了假,带母亲回了老家。
我养伤期间,母亲病情反反复复,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一个星期后,在老家东区山岭一侧跳了江,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我去接母亲遗体的途中,晕倒在路上。
我没有父亲了,我没有母亲了。
我再没有家了。
送完母亲最后一程,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抱着全家福照片哭的肝肠寸断。
我想父亲,我想母亲,我想他们。
他们还没有看着我成婚,还没有看着我有自己的家,还没有看着我有自己的孩子,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离开了。
曾经的我,拥有着幸福,拥抱着未来,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孩子。
现在的我,万念俱灰。
我离开老家,我没有回学校,我去了其他城市。
这一别,便是十年。
6
金秋十月的夜晚,已有些微薄的冷。
租约到期,我被通知搬离房子,匆匆下班回家,却在楼下见到了来看房子的容琛。
二十六岁的重逢,我始料不及。
十年不见,他已西装革履,鸡犬升天。
两名知性优雅的女伴陪在他身侧。
我在屋里收拾东西,容琛站在门外,脸上踌躇不定,欲言又止。
“容琛?”
楼下的女性朋友在唤他,我叫了几次,示意他,他却无动于衷。
我无奈,“容同学,你的朋友在等你。”
“我们谈谈吧。”
“容琛。”
我压低声音提醒,容琛却还是执着的站在那里,凝重的看着我,一动不动。
“刚刚有个酒会,她们代替我出席,我送她们回家,我不知道她们是来这里看房子的,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哦。”
“你不相信?”
我浅笑,“我也没说什么啊。”
“你搬家了吗?要搬去哪里?”
“……公司附近。”
“离这里远吗?我送你。”
“不用。”
我回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清亮的眸子瞬间闪过一丝失望,随即黯淡无光。
容琛掏出手机,递给了我,“手机号,把你的手机号给我。”
我迟疑了片刻,才敲下号码还给他。
我故意输错了一个数字,却不想容琛当着我的面竟拨通了那一个号码,当他听到“空号”的那一瞬间,脸色难看至极。
“卫蓁蓁,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容琛走了,走的毅然决然。
望着他落寞的背影随着车子绝尘而去,我的心很不是滋味,一股难于言语的情绪翻涌上来,席卷所有。
原来我的心还是会不舒服的。
这些年我以为我做的很好了,隔绝一切,固步自封,漠然所有,随缘,随遇,随心。
他的克制,他的忍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可我只假装不知。
因为至始至终,我都是一个糟糕的人。
回不去了。
我终究再也做不回以前的卫蓁蓁了。
7
乔巧,我的高中同桌,今年八月底,她住院了。
为了骗保,她丈夫联同情人制造意外,乔巧受了很严重的烧伤,被紧急送了医,虽然走了一趟鬼门关,可至今仍然昏迷不醒。
我请了假,去医院探望乔巧。
隔着玻璃,我看着她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一丝生气。
我很难过,眼泪抑制不住流下来,我跑出医院,在一棵大树下蹲了下来,埋首抱膝。
我费尽心力才构筑起的心理防御登时溃不成军,那些尘封已久的痛苦记忆再次汹涌袭来,瞬间漫卷全身。
抑郁症再次发作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那强烈的轻生念头。
我慌乱失措地从包里找抗抑郁药,倒了几颗塞进嘴里,用力咽下,却又呕吐出来,吐完又捂嘴剧烈咳嗽。
鲜血从指缝间流了下来,我闻着腥甜味,看着掌心的血愣了好久。
由于长期严重的营养缺乏,我重度贫血,去年入冬曾在加班途中晕倒,送到了医院。
医生告诉我,除了重度贫血,我还有慢性萎缩性胃炎,检查的时候,胃粘膜上皮已有癌化的迹象,如果不再进行介入,等癌细胞转移扩散,可就晚了。
我一拖再拖,始终不肯接受治疗。
如今病情进展如何,我已不知了,可是那又如何,生死于我而言,早就一文不值了。
如果不是乔巧,七年前我就死了。
离开老家的前三年,我日日夜夜不停的工作,丝毫不给自己一丝喘息的时间。
我不敢休息,我不敢睡觉。
只要闭上眼,我会看到父亲四分五裂的样子,母亲肿胀溃烂的样子,他们叫着我的名字,说着带我回家的话,狞笑着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过来。
午夜梦回,我不知惊醒了多少次。
明明他们是我最亲近的人,可我却感到了害怕。
乔巧找到我的时候,她快认不出我来,瘦骨嶙峋的小身板,眼窝深陷,面无血色,形容枯槁。
那时候我已有严重的抑郁症,我割过腕,烧过炭,最后都被乔巧救了下来。
她伏在我身上大哭,捶打着我,斥骂着我,祈求着我,让我好好活下去。
大学期间,乔巧一边求学考研,一边照顾着我,她害怕我再度轻生,搬出宿舍与我同住。
我们携手共伴,砥砺前行,她见证了我的难堪落拓,我见证了她的不离不弃,奋力拼搏。
这样的时光,这样的美好,我以为是永恒。
可是如今,我是不是连这最后的一方净土也要被剥夺了呢?
8
夜幕临,风微冷。
过道里安静无声,黑漆一片。
我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朦朦胧胧间看到租房门旁倚着一个身影。
我掏出钥匙,声音琐碎,惊醒了沉眠中的灯。
容琛。
白光落在他身,愈发衬的他脸色苍白寡淡,身影寥落。
他看了过来,目光深邃,看不到一丝光芒。
“……卫蓁蓁,生日快乐。”
我后知后觉,才醒悟过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连我自己都忘记的这一天,除了父亲,母亲,乔巧,原来还有人会记得我的生日。
他把蛋糕和花放在门口,默然看了我一眼,眸底的一丝小心翼翼隐去,嘴唇紧抿,抬步离开。
我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能听着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远去。
那声音犹如一记重锤,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我的心头上,让我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沉沦。
我转身,脱口喊了一声,“容琛。”
他停下,却未转身。
“我饿了。”
他身子一僵,转过头,惊诧的看着我。
“我说我饿了。”
容琛在厨房施展着身手,一袭白衬衫,黑裤子,却与那一方天地格格的不入。
我站在门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他的身材其实很好,挺秀高颀,俊逸中透着文雅。
恍恍惚惚间,我又想起了当年高中桀骜不驯却又英姿飒爽的他。
每日都有不厌其烦的小闹剧,坐在我后面却又不安生,玩弄我的头发,替我扎辫,闻着我的发香却一脸嫌弃的问我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露。
那些年,那些天,那一位少年,仿佛永远散着刺眼的光,温暖而炽热。
一切的一切都仿若昨天。
容琛满怀期待的看着我夹起一块肉片送入嘴里,我嚼了几下,不禁多伸了一下筷子,“不错啊,小伙子,手艺棒棒的,可以厨师出道了。”
他终于舒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眉眼俱是笑意。
“我平时很少在外面吃饭,都是下班自己回家做的,可是手艺还没你的一半好,你是不是也经常自己做饭?”
“平时工作忙,鲜少自己动手。”
“太可恶了,这手艺我是一点都不相信,你不是做给自己吃,你是经常做给别人吃吧?”
“不,你是第一个。”
我脱口打趣的话,不想他一脸正色,竟回答的认认真真。
我差点被噎住,呛得剧烈咳嗽,他淡然的给我倒了一杯温开水。
我胡乱灌了几口,不想再说话,闷头干饭。
我下楼送他,与他并肩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晚风卷着冷意扑面而来。
我缩了缩身子,鼻端缭绕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不知怎的,他在我的身边,我忽然莫名觉得很心安,一股踏实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我不由得放松下来,我的心在这一刻亦变的很安逸,安逸得我可以忘乎所以,忘却一切。
“外面风大,容易着凉,你先回去吧。”
容琛从车里取出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然后静静地看着我。
我点头,“今晚谢谢你了。”
他默然,神情有些低落,眉头紧蹙起来,“卫蓁蓁,我不想要你的谢谢,它让我觉得你与我始终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感。”
他说,“但我还是想说一句,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9
十一月初,公司与32人集团合作的重要项目完美收官,老总很高兴,在豪华酒店大摆庆功宴。
公司所有部门员工和32人集团高层都出席了。
我虽是临时招进来兼职的小员工,却也沾了营销部的光,有幸参加这次盛会。
人山人海中,我在高层一桌竟见到了容琛。虽然隔得远,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端坐那里,肃冷倨傲,脸上虽然噙着一抹笑,却不温不热,殊无笑意,与我记忆中的容琛如同两人。
我所在的一桌大多是年轻女孩,大家年纪相仿,相聚一起话题不断,很快就从日常生活聊到工作职场,再到今天的庆功宴。
叽叽喳喳间,有人话锋一转,在旁边开启了八卦,“近些距离一看,容先生果然还是不一样啊,那气质,那谈吐,真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好可惜啊,我也想坐到那一桌呢。”
“人家贵公子的称呼可不是白叫的,小张同志,他与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你就别犯花痴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人生还需努力嘿。”
“明明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却已身居高位,32人集团中国区的首席秘书长哎,在总部地位可是仅次于老爷子的二把手哎,这样的开挂人生,说实在的,俺实在是艳羡的不得了。”
“这样的极品名花有主了吗?”
“好像还没有,不过有传闻说他在等一个人,而且已经等了很多年了。据说因为这个啊,他还拒绝了总部多次的人事调令,老爷子很窝火呐,前段时间不是还传出32人集团内部矛盾分化严重的新闻吗?”
众人一阵唏嘘哀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现场的气氛热烈,唯独缺了音律伴奏。
不知是谁认出了我,我会弹钢琴,还曾拿过国际奖项的消息被透了出来,一时群情昂扬,一片起哄浪潮声中,我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了一架钢琴前。
我伫立原地,手足无措,怔愣了好久。
钢琴曾经是我引以为傲的梦想,可是如今却是我一生无法挣脱的噩梦。
我已经弹不了钢琴,更不能听到钢琴的声音。
钢琴声会让我想起我的家人,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死状惨不忍睹的样子,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过来的样子。
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我全身惊颤,一步一步往后退,想要远离那架钢琴,可是双足重若千斤,我竟无法挪动半步。
我脸色苍白,开始呼吸急速,胸口压抑的难受,摇摇欲坠之际,容琛冷着脸一把抱起了我,离开了酒店。
我紧紧攥住他的衣服,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全身颤抖。
“卫……”
容琛低头看了我一眼,见我嘴唇发白,一脸惊恐的模样,目光再落到我手腕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疤时,眸光瞬间暗沉,过了许久才温声开口,声音暗哑,“蓁蓁,你做的很好了,可以不必再勉强自己了。”
我伏在他的怀里,再也控制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仿佛等待了多年,仿佛彷徨了许久,又仿佛孤独了许久。
所有的苦,所有的累,都随着这一声痛哭一同倾泻了出来。
10
我生病了。
一连几日的高烧,我病的稀里糊涂,还做起了噩梦。
虽然服了药,但病情起起落落,没有一点起色。
十一月二十一日晚,凌晨一点。
我迷迷糊糊被电话惊醒,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乔巧的病情突然恶化,呼吸一度停止。
我匆匆起身,拖着病殃殃的身体急急赶到医院,在病房门口,隔着玻璃,我看到她的家人正围着病床嘶声痛哭。
此情此景,让我瞬间想到了我的母亲。
我想推门进去,我想见乔巧一面,可是搭在门把手上的手颤抖个不停,双腿酸软,我一下子跌倒在地。
我想要站起来,可双腿早已麻木无力,我使劲捶打着双腿,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我胡乱的擦着,一边打,一边无声抽泣。
我们明明说好的,要一起相伴到老,要一起努力,一起实现彼此的梦想。
可是现在一门之隔,却是我与她此生最远的距离。
我见不到乔巧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个世界又只剩我一个人。
乔巧的遗体拉了出来,我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程,直到她被转到太平间,我才出了医院大门,顺着墙瘫软在地。
乔巧的姐姐找了上来,神情复杂的把一封信交给我。
她说乔巧临走的时候醒过一次,特别嘱托她写下这封信交给我,还说乔巧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上天对她的报应,乔巧说她对不起我,希望我能原谅她。
我不明所以,直到我拆了那封信。
乔巧喜欢容琛多年,她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他了。
我离开学校的那些年,容琛知晓我的过去和遭遇,一直都在搜寻有关我的消息,几近疯魔。
乔巧之所以找到我,只是因为她不想容琛见到我,并以此为借口接近容琛,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共同话题。
可她恨我,讨厌我,却又嫉妒我,羡慕我,因为容琛心心念念的只有我卫蓁蓁一个人,眼里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我父母遭难,我弹不了钢琴,她起初觉得幸灾乐祸,心中畅快之极,容琛拒绝她的表白后,她觉得我活该,全家惨死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我轻生的那段时间,她明面上装作可怜我,暗地里却是无比的嘲笑与鄙夷。
我逐渐摆脱抑郁症,慢慢依赖上她,她却觉得恶心欲吐,见我乞求怜悯的模样,就像看到一条狗。
她结婚那天,她不但想要我的祝福,还想要我看着她比我幸福,只要有她在,容琛就永远不可能找到我。
她只想我这辈子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到老,活到死。
我这种人就该死在烂泥里,无人问津。
……
信的后面我没有再看,把它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
我回到乔巧原先的病房,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枯坐到天明。
我想了好久,却怎么也不敢想明白。
乔巧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我宁愿她瞒着我,骗我,也不要她在这最后为我们这七年的友谊添上一把刀。
我们……
这七年来到底算什么?
我失魂落魄的起身,走在长廊上,明明青天白日,我却感到眼前昏天暗地,胃部剧烈一痛,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从楼梯上滚落下去,昏死了过去。
11
胃部大出血,我被紧急送入了急救手术室抢救。
我整整睡了一个星期才昏昏沉沉醒转过来,却见到病房里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正照顾着我。
“爸,妈。”
我正不知所措间,容琛风尘仆仆出现在病房里。
我吃惊的看着他,他却支支吾吾地把他的父母带出了病房。
因海外业务出现偏差,容琛需出国处理,最短时间也要在十二月底才可回国,可现在他出差还不到半个月,他怎么回来了?
护士进来给我更换点滴,笑着问我,“这是你男朋友吧?那是他的父母吗?”
我没有说话。
护士又说,“叔叔阿姨一直都在问你的情况,这些天都是他们照顾的你,他们真的很担心你。”
我怔了怔,紧抿着唇。
容琛的母亲进来辞别,她轻轻抱着我,眼眶发红,却一脸慈祥温和,“孩子,苦了你了,有时间来阿姨家坐坐,阿姨给你做些好吃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
容琛下楼送父母,回到病房的时候,我已经起来,整个人站到窗前发呆。
“抱歉,我就跟我妈提了一嘴,我不知道他们真的过来了。”
我笑了笑,看着窗外夜空纷纷洒洒的雪花,已经是接近十一月底了,这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容琛,愿意陪我去看雪吗?”
容琛给我围上围巾,给我穿上羽绒,带我出了病房。
雪花飘絮,温柔的落在我的发上,拂过我的脸,停在我的羽绒服。
我伸手,想要接住那些点点滴滴,“容琛,我是不是很像扫把星,克父克母……克友。”
“你想要我怎么回答你?”
我浅笑,抬眼环顾周遭的灯火通明,霓虹五彩,心底只觉一片凄冷,如坠冰窟。
世上万家灯火千万盏,我却不属于它们,它们亦不属于我。
我脱了鞋子,赤足踩在积雪上面,冰冰冷冷,不过一刻脚底一片刺痛麻木,“人活在世,只为争一口气,可是有些人,天生便是该死的命。容琛,我是不是真的很令人讨厌?是不是真的不该活在这世上?”
容琛沉默了好久。
他逆着光,脸隐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旁人怎么想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过去的你,在我心里永远光耀万丈。该不该活,不该由他人来定义,你才是自己的主人,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光……终有会湮灭的一天。”
“但它带来了希望和温暖,不是吗?”
我看着容琛,看着他站在光与暗的交错里,看着他站在一片雪花飘扬里,他是那么的英姿焕发,那么的温润而泽。
可我知道他不属于这里,也不该出现这里,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容琛,还记得高二你曾许过我的一个承诺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想要什么了,忘了我,同时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容琛身体明显一僵,压抑着声音,“如果我说我做不到呢?”
“容琛,你一直以来都有很多选择的,可是无论怎么选,我都不该是你要选择的那个人。”
我看着自己投在雪地上单薄瘦小的影子,苦笑。
“我一直认为好的爱情是势均力敌,棋逢对手,而不是彼此差距悬殊,日后三观不合的针锋相对。容琛,你我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我已经原地踏步太久,我的人生到这里就好。你不一样,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因为我这样的人,而耽搁你自己的大好前程。我从没爱过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曾经的我,只是你人生的过客,既是匆匆,又何必留恋?”
容琛走上前来,刚迈出的脚步却又退了回去,声音低沉,透着悲凉:“卫蓁蓁,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你要为自己活一次,好好爱自己。如果你不好好活着,又怎么看着我放过我自己?”
我转过身,紧紧咬着唇,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尾声·五年后
维也纳的冬季,初雪大降。
全市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容琛站在一家钢琴音乐中心门前,倚着墙,聆听着节奏舒缓的琴声,一站就是一天。
一如当年十岁,他在星海音乐中心初见卫蓁蓁那个时候,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女孩却在台上弹奏了属于自己的钢琴曲,张力十足,低沉婉转。
她是那样的迷人,那样的绚丽夺目。
琴键上快速跳跃的指尖,犹如灵动的精灵,讴歌着未来,谱写着人生,追寻着自由。
又一如当年高一,他躲在琴房走廊角落,抽着烟,喝着酒,偷听着卫蓁蓁弹的钢琴曲,日子很是惬意。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雪,容琛抬头看着夜空,雪花落在脸上,抚着他的脸,落在肩上。
“蓁蓁老师,这边,这边。”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脚下一滑,忽然扑倒在容琛面前。
他俯下身,还没有伸出手,一双纤瘦小手已然越了上来,扶起了那名少女。
“不行,不行,五首钢琴曲太少了,这局不算,我要听十首,蓁蓁老师可不能耍赖哦。”
那名少女做了个鬼脸,又大咧咧的往前跑了起来。
卫蓁蓁无奈的看着前方溜得飞快的一抹身影,打开了伞,却发现按键损坏,怎么都打不开。
一只手伸了过来,在按键上轻轻一拨,伞面撑开,卫蓁蓁抬眼看过去,想要道一声谢,却瞬间怔住。
容琛噙着一抹温柔的笑,低低的看着她,“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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