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地铁

文/远穆

加班结束后，我塔上了最后一班地铁。快接近夜晚十点半，放眼望去，车厢里只有零星的几人，几乎望眼欲穿。

Part.1

车厢缓缓关闭，地铁开始向着终点行驶。我戴上耳机，正播放着披头士的《yellow》，慵懒绵延的歌声让我昏昏欲睡。突然，一个身影从我面前飞快地窜了过去，那是一个少年，他正在追赶着什么。在那种睡意朦胧的状态下，意识有些模糊，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直至我望向那个身影掠过的方向，那个少年停在了这节车厢的尽头，他蹲下身，像是在捡一样东西，并将其揽入怀中，身后还有一个女人正一脸愤怒地朝他走去。她的脚步在少年身前戛然而止，少年转过身来，低垂着头面对着那个女人，她应该是少年的母亲，看样子是她在责骂他，我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但从她稍显急躁的语气中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她正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直到此刻我才终于认清了他拼命追赶的东西，是一个足球，正紧紧的被少年抱在怀中，他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等到这一场训斥结束后，少年跟在母亲的身后，身影消失在了前面的车厢中。

刚才的插曲惊醒了倦怠的人们，却又让人觉得模糊不清。脚步声，训斥声还言犹在耳，却立马又归于平静，短暂到让人开始怀疑它是否真的发生，一晃而过的错觉使人们重新回到了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车厢的白炽灯很亮，但还没到刺眼的程度，借助着现代技术，我们穿梭在地表之下，在对面空洞冗长的黑暗中看着车窗上映射出自己的面容，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城市的人们，为了生活辗转奔波，他们行步如飞，表情凝重，像是在追逐着什么，生怕被其他人落在身后，没人会去在意这样不可思议的交通方式是怎样产生的，也没人会去探究高楼林地的地表下，一条条密集的地铁轨道正像瘟疫一样，朝着这个城市四处蔓延。他们唯一在意和关心的，便是这趟行程中，该在何时开始，又该从哪里结束。没人会去关注过程，绝大多数人，都只在意最终的结果。

Part.2

人在浑然不觉中，会有种恍然若世的错觉。当那冗长黑暗中倒映的面容被一点点吞没，才觉察到车厢里已经人满为患。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他眉头紧皱，肩上背着一个公务包，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困倦，精神萎靡不振。漫不经意地环顾四周，却惊讶的发现，人们所有的神情似乎都笼罩在一种消沉，阴郁的氛围中，变得漠然。不只是他，那些看上去本应朝气蓬勃的社会青年，都宛如他的复制品，他们双眼无神，如同被某种可怕的东西吸走了生命力，行尸走肉一般的被本能驱使着机械地屹立在原地，身躯随着地铁晃动。那一瞬间，这个城市的戾气仿佛都凝结与此，它在煽动，鼓舞着潜伏在那些默不作声的人周围，他们虽然不动声色，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可是最终没人敢轻举妄动。这个社会，让很多人变得麻木不仁，却同时又教会了一些人如何按耐住内心不安的骚动。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到来。因为他们都清楚的知道，搭乘这趟地铁列车，真正属于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哪。在此之前，只要学会装聋作哑就好。

Part.3

夜已深，这趟末班地铁满载着太多空虚孤单的灵魂，他们在黑夜中游荡，四处寻找慰藉和温存。当有些茫然无助的目光彼此交织，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便凭空的消失了，只剩下两道无处躲闪的目光，被彻彻底底的暴露在对方面前，心中是慌乱亦或是不安，还有一份不可言状的窃喜。回想当初我们爱上一个人，同样也是这样慌不择路，但却因爱情不再畏首畏尾。而现在，即便遇见一个人，也不会有当初那样横冲直撞，奋不顾身的力气了，当年突如其来的勇气不知去了哪里，时间越久，却越发对爱无动于衷，即是相遇，也在相隔很远的地方，仅仅只期望能和对方撞上目光。可经历过爱情的人都知道，有些人注定要离开，仍凭你怎样挽留。就像你身处在那趟地铁车厢中，正偷偷注视着的那个人一样，他或许也同样在暗中观察着你，或许没有，但那又如何，地铁到站，他终究会离开，无论你们的目光多么炙热浓烈，暧昧柔情。就和当年你深爱的那个人一样，在他决定离开你的时候，你的所有挽留都是那么的无能为力，毫无意义。

一想到这里，便觉得伤感。地下旅程深邃且幽暗，对于很多人来说，那是一条能预见终点的道路，通往灯火阑珊的霓虹。但对于那些失意落魄的人来说，它就像一场没有止境的轮回，让人周而复始的徘徊。他们不知何处安生，他们或许流离失所，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生命最强烈的渴望。他们虽然意志消沉，却已经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过往。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成功。时间兜兜转转，时光流逝多年，他们变成了这个看似没有划分阶层却无时无刻都在界定人与人之间的等级社会里靠底层的人群，当年的笃定成为了如今的笑柄，作茧自缚，不得安生。我们在谈到生活和生存的时候，就势必需要做出选择，选择成为自己心中天马行空的梦想家，也可以选择成为别人眼里平凡简单的普通人，但没人可以选择成功或失败。成功的人除了自己要付出百般努力之外，实则还需要那么一点点运气。虽然只有一点点，却永远的将人区分了开来。这班地铁上，那些沮丧，衰颓的面孔是失败者的象征吗？我们无法给出答案，我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这个适者生存的社会里，他们实实在在缺乏一些运气。但失去的运气将来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成功的人就一定很开心吗？或许此刻，他们也同大部分人一样，在这片诡秘夜空下，抱怨着生活的不如意。

Part.4

离最后的终点路程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距离，在这趟漫长的地铁之旅中，我常在想，我们忙忙碌碌，我们矜矜业业，到底是为了什么？长大后听人在耳边抱怨过最多的词语就是生不由己。仔细想想，如果一个人不能主导自己的人生，那该是多么令人难过的事？蹉跎岁月的生活，就像坐上一班地铁，不知何去何从，只好任由着它继续前行，总是在不断的错过，不断的犹豫，不断的纠结，不断的放弃，最终忘记真正想要的东西。曾经想要经历一场轰烈爱情的自己，曾经想要实现凌云壮志梦想的自己，曾经想要过上富足生活努力工作的自己，都怀着强烈的期望，义无反顾地跌进了现实的巨大落差之中，然后便心如死灰，失去斗志。猛然间无意的发现，自己对面坐着的恩爱情侣像极了谁？身旁站着的一身西装革履的奋斗青年又像极了谁？这个地铁车厢中的所有人，似乎都成为了各自人生最真实的写照，我们在一些人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同时又在另一些人的身上感受到了绝望。车厢拥挤，将所有人相融成一体，站在当下和未来的自己对话。但好在结局令人欣慰，车厢变得越来越空荡，那些离开的人，他们在踏出车厢时，眼神异常坚定，和之间空壳的躯体判若两人。或许那场对话后，无数的人又再次下定决心，当斗志重燃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做回了自己，没有人愿意再去成为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Part.5

随着车厢内传来的广播，这趟漫长的旅程即将结尾。坐在我斜对面的两个老人，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在越发空荡的车厢中互相依偎，没有言语。似乎我们耗尽这一生想要追寻的爱情并非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只存在于美好的爱情小说里，或者是偶像电视剧中，此刻，它就在这节车厢中真实的上演着。这个时代的爱情正如它发展的速度一样，QQ微信取代了车马邮件，也让我们的一生可以不只爱一个人。积蓄的思念化作手指的按键，没有了沉淀，全部都浮于表面。我们慢慢发现，可以很快的忘掉一个人，很难去等一个人，因为社会中彼此之间相识的方式更为便捷，没有人再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只不过我们都太成熟，成熟到已经开始去衡量感情，而不敢付出。但不论怎样，我们总是要寻找一个能够相伴一生的人。这个时代的爱情之所以那么轻而易举，因为相爱的方式变得浮躁且脆弱；这个时代的爱情之所以又那么困难重重，因为还有很多人不愿意将就着恋爱。在这个没人愿意去付出，没人愿意去等待的社会里，他们就像异类一样，偏执，痴痴地，唯独挚爱一个人。有些人幸运的等到了，他们的爱情被世人称赞，有些人遗憾的错过了，他们的偏执被旁人嘲笑。可是，往往那些最没有资格嘲笑的人却轻而易举得到了幸福，那些孤注一掷的人依旧还在苦苦找寻。这个时代的爱情在某种程度已然扭曲，心灵唯独只有在此节车厢才能得到慰藉。

Part.6

时间转眼而过，当末班地铁最终到站，结束了这趟旅程的人们依旧行色匆匆，在城市的灯火通明中四处逃窜。最后那些关于追逐的梦想，关于麻木的生活，关于迷茫的未来，关于渴望的爱情，都在这场无尽的黑夜里终结，然后又在下一个天亮后，在重逢的末班地铁里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