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君过往时 一
他此刻在我面前奄奄一息,这是我与他分离三百年后第一次相见。
“小锦......小锦。”七曜伏在地上轻唤我的名字,身边还有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娃娃。我不禁轻皱了一下眉。当我朝他没走近一步,四周的天兵天将都谨慎而惶恐的往后退着,生怕我突然出手,他们又是全军覆没。 七曜全身浴血,旁边的婴儿一派天真的在咿咿呀呀。我无法想象他为了保护这个孩子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厮杀。
我走到他身边,半跪下来抱起孩子,声音微颤:“师父。”七曜努力抬起头来看着我,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小锦,这个孩子以后......就托付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她。”我伸出手轻轻扶起七曜,同时源源不断地给他输真气,为他续命。“好。我会的。”我答应着,心中大恸。因为七曜的伤势太重,最多撑不过一个时辰。
猛地,七曜嘴角涌出汩汩的鲜血,我怀里的孩子开始大哭起来,而周围天兵天将的杀气愈发浓烈。正当我要挥袖让他们灰飞烟灭时,七曜及时阻止了我:“别,小锦......别杀他们。”我看着命不久矣的他,无奈之下只好在我们三人周围下了一层结界,不让天兵天将们靠近。
这个男人,永远有颗悲悯众生的心,哪怕他一路浴血而来,也未曾真正杀过一人,更多的是,我杀的人。我曾拜七曜为师,他教了我两百年,我尊他敬他。当我两百年后重返魔界时,我也不忘用通天镜看看他过得如何。
可是通天镜里没有七曜的任何行踪。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七曜已死,要么是他自己隐藏了行踪。直觉告诉我,他是个强大的男子,强大到足矣隐藏自己的行踪。
三百年里我得不到七曜的一丁点儿消息。如今相见却是他抱着孩子直往魔界飞来,身后又大批天兵天将来追杀,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他们怕是早已...... “师父,这三百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拧眉问七曜。我深知他身上的伤已无回天之力。除了我那身为魔君的哥哥,七曜便是我的亲人,但现在他却要死在我面前。
我向来淡薄感情,可此刻的泪水就这么划过我的脸颊。
“小锦,千万......不要让......千羽族的人找到这个孩子。”七曜答非所问,气息越发微弱。他极力抬起修长的手指,往我眉心上轻轻一点,瞬间我便感到他点过的地方灼痛难当,天旋地转中,我的意识竟陷入一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之中......
二
他是天界四大上仙之首,名唤七曜。他虽如闲云野鹤一般,但在六界中威望极高,他曾收魔界魔君的妹妹濯锦为徒,连魔君也给他三分薄面。
当七曜的徒弟重返魔界时,他又变成了一个人,一袭月白色衣衫穿在身上羽化出尘,温润而又孤高。
在一次偶然中他得知极北之巅有一株及其稀有的风莲子,可入药,若不及时采摘,怕是暴殄天物了。 七曜御风赶往极北之巅的途中,发觉前方西北处有妖气直冲云霄,并有一层凌厉的气流如涟漪般在上空漾开。这云层之下的人界,无疑是有一场激战。
他立刻改变方向往那边飞去,拨开云雾,只见一个红衣女子与数名妖物在湖边上斗法,她衣袂在风中招展,哗哗作响,十分艳烈,同时激起了水面上几十丈的水柱。湖边的村子被人下了结界,但村民们仍惊骇不已。七曜不禁轻皱了一下眉,看来,这个女子是为了保护村里的人不受伤害才这么做的。
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红衣女子坚持不了多久,刚才就被妖物们合力的一击震得口吐鲜血。七曜飞身上前,抽剑抵挡住了妖物们再次射向她的青黑色光华。
“尔等小妖!胆敢在此放肆!”他是温润如玉的男子,在这时说出的话却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妖物们纷纷敛尽全身的法术,竟汇集到了一起,变成黑黑的一大团。许是被七曜满身的仙气所迫,慌慌张张地往山林深处逃去。七曜并没有杀它们,而是直接将它们赶回了妖界。
“姑娘没事吧!”村子的危机解除后,七曜走到红衣女子面前,向她伸出了手,笑容如清水一样浅淡。她抬首看向他,一双眸泠泠然似天湖秋水,如白瓷般细腻的脸庞当真不愧“美人如玉”四字。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将手伸给七曜,便晕死过去。七曜无声叹了口气,光明坦荡地将红衣女子横抱起朝极北之巅飞去。正好,风莲子可以救她的命。
红衣女子转醒时,已是三天之后,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在一片树林的草庐里。
七曜就在此刻推门而入,翩然走近之中带着清雅若雨后碧竹的气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女子左手撑着头,波光潋滟的眸平静的与七曜对视着。“你还未完全恢复,不宜多动。”七曜带着淡淡关切的语气说着,又递给了她一碗汤药。
红衣女子接过来饮下,她的举手投足,衣袖裙裾无不氤氲着山水之间的清逸。为了养伤,她便留在了草庐之中,与七曜朝夕相处。七曜抱着她走出草庐晒太阳时,女子凝视着他的眸,神情认真,说道:“这么久了,你可知我是谁?”七曜只低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问:“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女子声音如玉石相击,细密的睫羽下透着惑人的微光,她继续道:“我是千羽族圣女,千痕雪。”她那原本清亮明澈的眼里,在此刻却显得深不见底。
七曜听了这话,不动声色的隐藏了自己和千痕雪的行踪。 三
一轮圆月穿云而过,七曜独自一人在林中抚琴。空中突然传来空灵的铃铛声,树叶随之沙沙作响。
“原来你在这里。”轻柔的女声随着千痕雪足踏清风而来。七曜轻抬睫羽看向她,眸里的笑意似清流漾开了深夜。千痕雪落地的瞬间,便开始踩着七曜的琴音跳起舞来,她一袭红衣翩跹入画,广袖云飞若曳风月。
七曜的心跳猛然漏掉了一拍。琴音戛然而止。
“阿雪真是长袖善舞。”他赞道。千痕雪脚步一顿,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说:“把你的手伸出来。”七曜如实照办。千痕雪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二人双手交叠之间,七曜感到掌心隐隐有刺痛,又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经脉游走于全身。
千痕雪低眉敛目,掩去了眸里的不明情绪。“这是我们千羽族最为隐秘的蛊,它名为......当然,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收回。”七曜站起身来气定神闲的舒了舒袖,淡淡道:“虽然我不知道这蛊的作用,但既是你给我下的,我就要了。”
“过几日是人界的上元节,你愿不愿意陪我去逛逛?”千痕雪话锋一转,展颜笑道。“好。”七曜答应着。
三天后,上元佳节。
夜色下,街道里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满是红尘烟火。 “往日里习惯了用法术,现在在这里玩玩倒真是有趣。”千痕雪在河边放着花灯说道。七曜在一旁看着她,照不尽灯下清容似水。“你以前没来人界玩过吗?”他突然问。千痕雪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敛了笑容回答:“我是圣女,只顾着东奔西走斩妖除魔,哪有什么闲工夫去玩。”七曜眉梢一挑,又问:“那今天怎么主动邀我出来看热闹?” 千痕雪站起身来看定他,顿声道:“因为你在我身边。”
七曜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鬓间的发,说出的话意味深长:“我们彼此之前都过得这般单调,当遇上对方后,就会义无反顾,因为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心。”
“是啊!若一味背负太多,又有什么意思。”千痕雪仰首看向夜空中那一场盛世烟花,眉宇间染上了几分惆怅。
蓦地。千痕雪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她左手捂住胸口,身子摇摇欲坠。“阿雪,你怎么了?”七曜连忙扶住她,手指搭上了她的脉搏。“是我疏忽了,当初你与妖物们斗法时中了妖毒,没想到竟没有被我清除干净。”七曜看着千痕雪血色逐渐褪去的脸,十分自责。
然而,当他更深一步探寻她体内的状况,心中沉之又沉。 残余的毒在不动声色中已深入她的五脏内腑,这毒连七曜都束手无策。
“阿雪,你撑住,我带你去找莲华上仙,她肯定会治好你的。”七曜将千痕雪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怀里,柔声安慰,紧皱的眉头流露出他的担忧与焦急。 四
天界里有九重天,第七重天里有一个名唤莲华的女上仙,论医术,她为当世第一。
“这么多年没见着你的人,今日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让我救她?”身着白衣的莲华声线慵懒,目光投向七曜怀里的千痕雪。“是。”七曜淡淡道。
莲华从座上走下来,神色波澜不惊,说道:“你一向淡泊有分寸,天帝也不曾把心思放着你身上,他才没有发现你隐藏了自己的行踪这么多年。我们朋友一场,我在众仙之间也帮你打了掩护,可我没想到你带回来的女子竟然是........千羽族圣女。” “救她。”七曜固执的重复着他的来意。 莲华一甩长袖回到座上,云淡风轻的说着:“都说你琴技六界一绝,现在我想听你弹琴,我说停就停,然后我再救她。”
“好。”七曜答应的干脆利落,他放下千痕雪,衣袖一展间,一把七彩光华璀璨流转的上古名琴出现在他的双膝之上。
圆润清亮的琴音缓缓响起,七曜的手指一丝不苟的在琴弦上拨动着,起承转合之间竟生出竹下隐士的灵逸之姿。莲华斜倚在座上,闭目养神。
一天,两天......七天,七曜连续七天弹的曲子不曾重样。而他的手已经鲜血淋漓,刚开始流血时还可以自动愈合复原,越到后面指尖上流的血越多,伤口也越来越深,古琴上沾染了大半的红褐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快到第八天时,莲华闭着眼淡淡开口:”再这么弹下去,你的双手就废掉了,明明弹不下去了,却还要靠消耗自己的元气来支撑,不怕死吗?“七曜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千痕雪,她比来之前更加虚弱,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死掉。”你让我停,我就停。“七曜不管自己的手指上已鲜血淋漓,神色依旧淡定从容,看不出一丝异样。 莲华睁开眼,有些不耐道:”停!“琴声顿时止住。七曜却一口鲜血猝然喷在了地上,吐完一口又是一口,犹如血莲。他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古琴上,闭目不停的喘息着。莲华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落下无奈的叹息:“七曜,你要这么做,我拦不住你,后果你自己承担,可是这样,值得吗? ”
七曜面色惨白,努力抬头看向她,艰难地说着:“与值不值得无关。”莲华听了这话,将手放在他的脊背上,运用法术为他治疗。当他起色恢复了些,莲华又用了大量仙药来医治千痕雪。
当千痕雪步步生莲的出现在七曜面前,他还在用手支着头小憩着,连千痕雪的到来都不曾察觉。她忍不住用手轻轻抚上七曜的脸庞,心中是一番绵密的疼,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在这么多日里来染上了几分憔悴与疲惫。
七曜缓缓睁眼,清容映入眼帘。“我回来了。”千痕雪轻声说着,唇边漾开了一抹笑。七曜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阿雪。”千痕雪被他紧紧抱入怀中,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在不远处站着的莲华看到这一幕,垂下头来低声呢喃:“原来你已经陷得这么深了......“ 五
自从千痕雪与七曜从七重天回到人界后,二人甚少使用法术。共看暮春花开落,清风流影长。偶尔遇上一些为非作歹的妖,还会联手将其收伏。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他们的草庐之中便来了一位千羽族的不速之客。
“痕雪,我刚出关不久,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这。”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自树林的四面八方传来。千痕雪惊得正在沏茶的手猛地一抖,碧绿的茶水顿时泼了满桌,她霍然抬首朝不远处看去。
只见那边一束蓝色光华骤然落地,引得空气中气流激荡,扬起了千痕雪的衣袂。一位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的模样逐渐清晰,眉宇间英气逼人。千痕雪见了族长之位的继承人师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我才闭关四百年,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师泽似笑非笑,边说边向她走去。“师泽......”千痕雪叫他名字时不禁轻皱了一下眉,眼里复杂难言。
正当他要伸出手轻刮千痕雪的鼻尖时,便看见一个满身仙气的男子从屋里走出来,姿态犹如修竹临风。七曜还未开口说话,师泽问她:”这个男人是谁?“千痕雪却不知如何作答。七曜不动声色的隔开二人,彬彬有礼地对师泽开始自我介绍:“在下七曜。”
师泽仔细看着他们二人,眼里有锋芒一闪而过,声音渐冷:“痕雪,你和他在一起了?”千痕雪对上他的眸,此刻却颇为平静的回答:“是。”“可他是仙!”师泽是声音提高了几分,语气中带着不服。
“那又如何?”千痕雪的目光也逐渐锋锐起来。师泽朝七曜走了几步,半眯着的眼里透出若有似无的危险气息:“怪不得我起初找不到她,原来是你故意隐藏了你和她的行踪,那你肯定知道千羽族圣女不能与本族之外的人有私情。”七曜淡漠地看着他,似是未把他放在眼里。
“可你却不知道,千羽族历代圣女体内都会有叫千丝引的蛊,无论在哪儿,就算隐藏了行踪也会被本族人找到。”师泽话毕,七曜眼里掠过一丝惊诧,这一点,他的确不知。
师泽突然抓住千痕雪的手腕,干脆道:“痕雪,跟我回去!”她迅速且带着一丝慌乱地抽出手腕,拧眉道:“我不回去。”“你......”师泽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雪不回去,你又何苦强求。”七曜淡淡说道。师泽目光如刃地看向他,他坦然迎上。师泽突然想到刚才有什么不对劲,又一次抓住千痕雪的手腕,搭上她的脉搏,随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怀孕了?” 千痕雪本想自己告诉七曜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现在被师泽发现了。她神色有些异样,收回手不再言语。
七曜也没有想到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紧接着又听师泽咬牙切齿地说:“千羽族圣女若与外族人结合,孩子会被视为血统不正,连带圣女也会被一同处死!”
话毕,他竟朝七曜出手就是一击!七曜眼疾手快,展袖一挡。 正当师泽要下杀手时,就看到脖子边搭上了冰凉的薄刃。“我跟你走,我在他体内种下了同命蛊,他死,我死。”千痕雪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师泽怨愤且不甘心地收回了招数。
猛地,七曜回想起那个夜晚,原来她为自己下的是同命蛊。一时间他竟动弹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千痕雪跟着师泽转身离开,突然听见千痕雪的密语传音:“七曜,阿雪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六
阶前雨落如烟,千痕雪缓步走上台阶,雨不侵身。她轻轻抬眼,看见师泽从朱红色大门里走了出来。
“我没有告诉族长你和七曜的事情。”师泽行至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声音如浮冰相击。千痕雪目光漂游不定,淡淡道:“多谢。”
师泽见她这般淡漠的模样,心中的无名之火又一次窜上来,一字一顿:“把孩子打掉,这是我最后的让步”千痕雪瞳孔缩了缩,面如冷霜:“不可能。”师泽突然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那我只好帮你了!”千痕雪心中大惊,在他出手之前的一瞬,迅速挣脱开来,向后飘去数尺。
一时间,二人在雨中纠缠,打斗声惊动了族人与族长。
“住手!本族之人相互残杀,成何体统!”族长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师泽与千痕雪同时停手。“痕雪,你从不与人轻易动手,可怎跟师泽打了起来?”族长重重地用拐杖顿了一下地面。千痕雪沉默不语。
没想到,内心被嫉妒与恨意交织着的师泽走上前来冷声道:“族长,我刚刚得知我族圣女千痕雪与天界上仙七曜私通,是以和她打了起来。”
话出,语惊四座。
千痕雪的心上像是被锥子狠狠的刺了一下。族长顿时厉声喝道:“可有此事?”在场所有千羽族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她低着头,吐出的字让全场一片哗然:“是。”
族长气得用拐杖击向千痕雪的膝盖,她膝上一痛,猝不及防地跪在了地上。她的全身就在此刻被雨淋湿。长长的睫羽遮去了眼底的不明情绪。
经过族人的建议,族长的判决,千痕雪被困于苍梧之渊,自生自灭。
苍梧之渊里暗无天日,阴森恐怖,不论是六界里的谁,只要进去了,自己的元气会逐渐被消耗,直至死亡。这无疑是一场精神折磨。然而,千痕雪却在里面寻了一处地,静静的坐着。明明是那般安静从容,却无人知道她心中的害怕与担忧,两行清泪不动声色的划过她的脸颊。
千痕雪想念七曜,极力运用法术通过千里传音告诉他自己在苍梧之渊。千痕雪感到自己的法力越来越弱,元气也在一点点的流失。她每天都坚持和肚里的孩儿说话,她要保住自己和七曜的孩子。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千痕雪度过每一天。因为同命蛊的缘故,他努力好好活着,等着七曜来到自己身边。 她却不曾知道,她被困于苍梧之渊后,族长立马前往天界,将七曜与千痕雪私通一事告知天帝,讨个说法。
千羽族为上古名族,天帝也给几分薄面。于是当着众仙的面,将七曜钉与惩仙柱上。同时七曜亦知道了千痕雪被困于苍梧之渊。 七
七曜被钉与惩仙柱上已达半个月,他的琵琶骨在半个月前就被蚀骨钉钉穿,手臂被仙索锁住,白天要忍受烈日的暴晒,晚上要遭到风雪的侵略。大半个惩仙柱上已染上了红褐色。众仙各个看得心惊胆战,可七曜从始至终未吭一声。
当莲华找到机会去看望他时,他垂着头,墨发凌乱,披下来遮去了他的容颜,整个人毫无一丝生气。莲华低下头,看到又有汩汩的鲜血从惩仙柱上流下,如细蛇一般蜿蜒至她的脚边,她不由自主的拧紧了眉头。
垂着头的七曜似是察觉到有人来,轻轻抬眼,看到莲华时竟云淡风轻的笑了。莲华眉头拧得更紧了,她看到的那双眼里,无悲无喜,一丝情绪也没有。
“真不知道天帝要折磨你到什么时候。”她低声说着。“纵使我落得.......这般下场,可遇上她,也不枉我.......此生.......活了几千年。”七曜轻声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努力抬起头与莲华说话:“你一定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告诉我。”莲华低眉敛目,如实回答:“她快生了。”七曜的眼底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有担忧有欣喜有悲哀。
“我要见她。”他的语气变得坚决起来,他定定的看着莲华。莲华颇为疲惫地闭上了眼,说道:“我今日来本就是助你的。”话毕,她抬起手来,对着七曜的掌心里迸出金光,金光直击仙索。当她耗费大量精力弄断仙索时,便忍不住喘息起来,脸色也白了几分。
七曜从惩仙柱上落下来,蚀骨钉脱离了他的琵琶骨,血肉分离的模样分外可怖,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莲华连忙上去扶住他,为他疗伤,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迅速愈合,可被蚀骨钉穿透的琵琶骨的伤却难以治好。“谢谢。”七曜面色恢复了些,轻声说着。
“快走,天兵天将来了的话就来不及了!”莲华说完还把七曜往前狠狠推了一把,让他快些走。
七曜轻皱了一下眉。他拂袖转身走后,莲华说了一句他不曾听见的话:“七曜,我这一生引你为知交,珍重。”
然而,七曜却未曾想到,天兵天将来的这样快,他刚出南天门就遭到了他们的拦截。一时间,七曜只守不攻,冲出重围时没伤一人性命。排除一切艰险来到苍梧之渊找到千痕雪时,她刚刚用剑剖开了自己的腹部,一个女孩呱呱落地。
“阿雪。”七曜上前唤着千痕雪的名字,声音颤抖。他抱起地上的婴儿,一挥袖便在周围下了结界。千痕雪血流不止,面色苍白,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颊两侧。“七曜。”她气若游丝,唇边挤出一丝微笑。七曜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着她,脸贴上她冰冷的额头,竟落下泪来。千痕雪覆上他的手,当初的疼痛再次朝七曜袭来。
“我为你......解了同命蛊,这样,你也就不会死了,可以......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了。”千痕雪将头埋入他的怀里,声音越来越弱。七曜将她抱得愈发得紧,喉咙颤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七曜知道千痕雪已去,他将她化为一团红光,就这么让她进入了自己的心口。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抱着孩子站起身来,深知自己因伤势过重而难逃一死,只有将孩子交给另一个他极为信任的人。七曜转身的一刹那,就看见不远处的师泽双目里逐渐泛红,面目狰狞。
为了节约时间,七曜没有去管他。在径直赶往魔界的途中,天兵天将穷追不舍,双方再次纠缠在了一起。当他满身浴血到达魔界时,看到一个紫衣飞扬的女子扬袖间竟让大片天兵天将灰飞烟灭,终是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八
七曜将他和千痕雪的记忆给了我。 我看着他那苍白得仿佛一碰就碎的脸,声线抖动中道出了自己的疑惑:“师父,你明知这是一场必输的赌局,为何还要逆天而为?”
七曜的目光投向天边的苍穹,眸里映了寂寥与沧桑,一字一顿:“但为她故,不惧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我从不懂得情爱,只能无奈地摇头。我怀中的婴儿哭的十分响亮,是感应到自己的双亲即将都逝去了吗?七曜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他孩子的额头,再次嘱咐我:“小锦......好好......照顾她。”
话毕,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催动最后的法术。这一瞬间,我似是觉得全身要炸裂了般,有股强大的力量十分澎湃地涌入我的体内。当七曜的手无力的垂下去时,他全身开始从下往上化成无数的光点,如同萤火虫一般,不停地向四周散去。
我起身想要留住这些光点,却发现七曜是魂飞魄散。我看到他脸上还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嘴唇轻微动着的口型是“阿雪”。我下的结界随着七曜的离去而消失。天兵天将们却不敢再一拥而上。
因为就在刚才,七曜传给了我他所有的修为与法术。如今,我已是半仙半魔之人。 我目光凌厉地望向周围这群天兵天将,却不再出手。然而,远处却有一个黑影朝我这边飞来。我手指轻轻一抬,那道黑影狠狠落在我面前。
师泽。
他站起身来,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原本英俊的面孔变得分外狰狞可怖,全身缭绕着黑色瘴气。陷入,他以堕入魔道。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我魔界的人。 师泽十指成抓,疯狂的朝我怀里的孩子扑过来。我侧身一躲,避开了他,同时,我召唤出了天地间最为坚实的铁链将他捆住,他便不得动弹,赤红的双眼里充满了怨恨和不甘心。
“尔等若来要这孩子的命,来多少,我杀多少。”我听见我的声音森冷如铁。这话,我是说给整个六界听的。天兵天将们统统打了个寒噤,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拦我。 当我把师泽带回魔界后不久,传来消息,他已咬舌自尽。我冷笑,真是便宜他了,才这么短的时间便受不住那折磨了? 我斜倚在魔殿里的宝座上,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她安静地睡着了,眉宇间有七曜的影子,又继承了千痕雪的清逸。
我突然感到十分疲惫,用手指抵住额头,想着他们二人。
愿这世间的森冷不曾凉了你们的衣衫。 愿这前尘往事不曾成为你们的羁绊。 愿你们可以择一城终老,一世长安。 我于沉沉之中终于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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