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

二舅最近失踪了。确切地说，是离家出走了。

文/瓶子乐悠悠

我和妈妈一起去大舅家，二舅妈也在。我们进屋的时候，她正在偷偷抹眼泪。我妈追问，才得知原因。

二舅去年在来家办了个贷款公司，帮人办贷款什么的，起初还挺好，据说也让他挣了点钱。可能就是因为赚的这点钱，让他有些膨胀了。现在的离家出走，不是真正的离家出走，是出门躲债了。临近过年，他被人设计，欠了钱，不敢回家。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意是怎么回事，钱都去哪里了，他人去哪里了。二舅妈也不知道，二舅妈只会哭。她也不敢回家，追债的人三五不时地就会找上门来。

我对二舅最初的印象，是在2000年左右，那时候二舅要养鸡，但是没有钱。也是临近过年，我记得我快要期末考试。有一天晚上，月亮很好，很亮，很圆。爸爸还没回来，我和妈妈准备去二舅家，看看他准备养鸡的场地，喂鸡的食物，以及他最初的计划。因为，二舅问我妈借钱。我妈是做不了钱的主的。一方面，我妈在家照顾我们姐妹几个，没有收入，另一方面，我奶奶看的很紧，她天天堤防我妈，怕我妈贴补娘家。我爸，就是一只羊，而周围，我的爷爷奶奶和叔叔伯伯们就像是一群饿狼，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二舅是知道的，但是他还是要借钱。我妈作为姐姐，很想帮助他。

出门的时候我爸回来了，他醉醺醺的，带了一只烧鸡。他看到我妈很高兴，把烧鸡一丢，直接丢到了我妈身上，我妈被砸的有些懵，于是本能地将烧鸡丢到了地上。我爸的醉酒有些清醒了。他们俩吵起来。我当时目睹着我妈给自己打耳光，给我爸道歉。我被赶到二楼，我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默默流眼泪。我在想，为什么每年临到过年的时候，我的爸爸妈妈都会因为爷爷奶奶或者外婆家里的事情而吵架呢？什么时候是尽头？

我妈最后道了歉，说自己不该把烧鸡丢到地上。但是控制不住心里的生气。因为我爸不肯借钱给二舅。毕竟，那是我妈的亲弟弟，他要创业，作为姐姐，应当帮补。我爸没有说自己在我爷爷奶奶那里听过的责怪。那是时隔多年以后我才听我妈说起的。他虽然在外面挣钱，但是他也有几个弟弟还没娶媳妇，他不给爷爷奶奶钱，就会被骂。他对我妈好，也会被骂。

最后的结果是，我妈借给了二舅3000块钱，还有七八袋玉米，用来养鸡。二舅的养鸡场就此开起来了。但是二舅在村子里散布谣言说：“我姐姐把姐夫卖的烧鸡丢到了粪坑里，俩人打架一晚上”。外婆到处说，是二舅给我妈磕头，下跪，才换来铁石心肠的姐姐九牛一毛的养鸡成本。

我妈听了这些，只能哭。

有一天我放学后没回家，直接去了二舅家，先把二舅骂一通，说他作为我妈的亲弟弟，不帮我妈撑腰就算了，还在村里说尽难听之词，实在不是人。然后我又去找了外婆，把外婆也骂了一通。骂着骂着我也哭了。我哭着回了家，到家之后又被我爸骂。我妈抱着我哭，说我都是为了维护她，不管方式是什么，我都没有错。

我讨厌二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如今呢，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我妈借给二舅的3千块钱和几袋玉米钱，至今没有见到影子，二舅从来不提。他的养鸡场只开了一年，不知道最后是因为赔钱，还是什么原因，总之也办不下去了。后来，他又干了电焊，给别人焊铁门，又不知道干了几天，然后就是去年的贷款。

在我的成长记忆里，他们家人总是吃不饱饭，家里没有油盐酱醋，吃不起肉。二舅妈有时候一个人在家，不想做饭，就会问我妈做了什么饭，她想来一起吃。

二舅一直没挣到钱，表弟却一天天地长大了。2012年左右，我还没毕业，在广州实习，借住在亲戚家里，一个月工资1200元。二舅不打招呼让表弟到广州找我。无奈我给亲戚说好话，让他也借住几天。表弟睡了十几天之后帮亲戚家做业务。第一天就帮忙做了好几千的业务，亲戚很高兴，想好好培养他。结果表弟感觉自己是天才，又开始睡。之后感到无聊，要去中山找朋友，我拦不住，给二舅打电话说明此事。二舅在电话里骂我：“他是你表弟，我让他去广州就是去找你，你得给我负责，你帮他找工作，他要走，你得给他买票，把他给我安全送上车！”说完“啪”把电话挂了。我有点懵，合着你儿子成了我儿子了。

我发誓再也不跟二舅来往。即便是妈妈再需要帮扶他什么，我也全然不闻不问。我将我的决定告诉妈妈，我妈说，这样的想法在她的心里产生了千百回，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毕竟是你二舅，他属于没用的那种人，他只是没本事，心眼又不坏，看在他没什么本事的份上，帮帮他也没关系。”

前年，表弟过春节的时候，带了女朋友回来。家里人都很高兴，想着二舅真是有福气，在现在这个娶媳妇没有几十万根本不可能的现在，表弟凭着自己的魅力领回来一个形象气质俱佳的媳妇回来，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心想，二舅这回终于该好好挣钱，盖房子，给儿子娶媳妇了吧？

我妈说：“他们村里要拆迁，不用盖房子了。”

算是喜上加喜了，想想我那二舅，在我小时候他们家的房子就属于家徒四壁，看过刘烨那期的《爸爸去哪儿》的应该都可以想象，就是刘烨带着诺一住的那种家徒四壁。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还是那个破房子。

我想，或许这就是命吧，有些人累死累活，最后还是什么也不得。二舅呢，一辈子没什么本事，二舅妈每次都买打折之后三几十块钱的衣服，穿上看上去还很高级。大大的院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没人住。这些年我们长大了，时不时我妈接济他们，给他们送肉送米。如今儿子到了结婚年龄，一拆迁，房子也有了，媳妇呢，自动上门，就住在这个破院子里，还乐不思蜀。所以我们二舅，是非常受上天眷顾的，一点也不用愁。

有一天夜里我睡得正香，被我妈叫醒。我一看手机，才凌晨4点多。我妈满脸泪痕坐在我床头，说二舅家表弟跟人打架了，应该是被伤着了。二舅半夜3点给我妈打电话，所以我妈就睡不着。我问：“又问你要多少钱？”我妈说“三千”。我想骂人，默默从钱包里把上个月工资拿出来，递给我妈，说“我起来，陪你一起去”。

二舅想打官司，起诉那些打表弟的人。我妈听他们说了来龙去脉，建议息事宁人。对方是势力混混，表弟也有错在先。受了皮肉之苦，之后应该会有所长进。我妈说“就当是给你儿子买教训。”二舅急眼了：“事情又没发生在你身上，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打的又不是你的儿子。”我妈从包里拿出来一千块钱，“以后再也别找我要钱！”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二舅的声音，“你管呢，我的事才不要你管！”

这些年，我一直为我妈管我二舅的事感到不值。一方面是，他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另一方面，他也不懂得你为他的好。反倒感觉你帮助他是应该的。但是可能是近些年不多的社会经验告诉我，家人永远是家人，即便我心里再不喜欢我二舅，但是他是我妈的弟弟，我妈与他的往来，我也不干涉。我不支持，不帮助，但是我不拦着我妈，那是她应该做的，也是她的选择。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让我觉得，再帮他，就打破了底线。

大年三十那天，二舅出门躲债，家里没钱，二舅妈和表弟，一定很难过去这个年。我和我妈妈带着肉和饺子馅要给二舅妈送去。光是想一想就够愁。表弟在看电视，见着我们来，也没吱声。我妈问他，“结婚的事打算怎么办。”表弟说，暂时先不想结婚，没有钱。我妈：“遥遥不是怀孕了么？这事不能再拖了。先去人家家里，互相商量一下。”表弟：“没钱商量啥啊，不娶，她不嫁也无所谓。”我妈停了一会，说“没钱也不能不娶，最起码努努力多挣点钱，先有个计划，现在不拆迁了，把房子盖了。想办法让遥遥先进门。”表弟扔下一句“爱嫁不嫁”转身回去看电视了。我很生气，想骂他。忍住了。

回来的路上，我才得知，表弟的女朋友，在这里住的两年里，已经打掉过一个孩子，她才不满19岁。因为年纪小，二舅家里又没钱，就没打算让他们结婚。我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最起码，遥遥不嫌弃没有房子，没有钱，住在这里什么都没嫌弃，二舅作为一个家里的顶梁柱，没钱就完了？这不是人，是死狗！”

“他这种人，就不配娶媳妇”“遥遥是不是缺心眼啊，这种人都嫁，还什么都不挑”“遥遥爸妈也不管管”我重复着这些话回到家里，还是气愤。

我爸说，所以说女儿就是难养，一点教育不好，就被别人糟践了。像表弟这样的，都会称赞男孩子有魅力，不费力气就把姑娘哄回家了。反过来，一说到女性，就是没教养。说来说去表弟年轻，这件事，最后要怪，也得怪二舅。我心想不对。是表弟自身渣。他没有负担得起一个成年男人该负的责任。

我妈接着说，是二舅没有负起一个男人该负的责任。二舅妈跟着他一辈子，住的是破窑烂房，穿的是几十块钱的打折服装，吃的呢，蹭吃蹭喝。他更没有为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的家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