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纹身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被纹身所迷惑，把这种在肌肤上涂鸦的艺术奉如圭璧。

那是在我读高二的时候，我学习各方面出类拔萃，唯独没有像样的兴趣爱好。一星期天下午，一亲戚家的孩子来我家办点事儿，(我表哥之一，年芳二十五六)顺带来我家献献殷勤作作秀(免费打扫)，获得了我妈如潮的好评。其实我知道他在家也很懒，不想揭穿，我妈非要拿我和他比，弄得我和他那天极为尴尬，索性我从小脸厚，无地自容。

他的戏演完了，我妈留他吃饭，他百般推辞，可还是留了下来。吃了一点就放下碗筷，搞得我们亏待了他似的，这点也不怪他，我妈的厨艺我很清楚。能把所有菜炒成一个味道，做成一个颜色。单是这点，就很了不起。

饭后不久他便要走，我妈叫我去送他，一路上和他强硬的生聊了几句，打发尴尬的时间，把他平安送到家后，舅妈要留我过夜，我百般推辞，还是留下了……

那时天色渐晚，舅妈叫我表哥给我铺床，我羞答答的说要去帮忙，毕竟到了别人家，还是得给父母长脸啊。尽管我在家一向被爱供养，但必要时刻还是得装出一副勤快的样子。谁知我表哥就是爱抢风头，一大男人作起家务来有模有样的，形式上又给我补了几刀。既然抢不过，那我选择懒过，把自己真实的样子展现给别人是对别人的尊重。

我躺在别人家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别人倒为我端茶递水，而今想起来羞愧难当啊。可我脸厚，不久后还是会觉得不以为然。虽然我知道这是错误的，但我懒得改，心里还不断的提醒自己:人生在世有几时，享受一时是一时。

我表哥忙完后就过来和我套近乎，看我一人忧郁的躺在沙发上，他以为对我招待不周，而后就和我絮叨日常，想拉回点亲密度，问了我回答过别人无数遍的问题。

实在聊不下去了，他问一句我答一句，过分机械。他就把脸侧到一旁深呼吸，然后又凑过来和我继续说下去，旁人看上去气氛融洽，当局者心里其实早已波涛汹涌。

终于熬到了睡觉的点，想必对谁都是一种解脱吧，互道晚安后，我进了房间，独坐床上面壁思索，我不记得我当然想的啥，只知道坐了一会儿后口干舌燥，就出门寻水喝。一出门，正撞见表哥洗澡后出来。他上身裸露下身裹了块布，胸前纹了只梅花鹿(的头)，左膀右臂青龙白虎(的头)。

当然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我，看到此情此景分外惊乍，联想到香港电影里的地痞流氓。觉得我表哥是“社会人”啊！我为之惊恐又为之好奇，把口渴这件事儿都忘了。只知道敞开话匣子后问了许多来自高二学生有点幼稚又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不厌其烦一一回答，一直到深夜我都还兴致勃勃。舅妈考虑到我天明还要去学校上课，就催我去睡，还说我表哥不懂事……哎！我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无奈的回到房间，脑海里想着纹身，浮现出各种所见过的纹身图案，越想就越睡不着，在床上清醒着躺到天亮。

舅妈早早起来已为我备好早餐，可我书还在家里，我要回家去取书，免不了会被我妈一顿臭骂，有家不回，叫你送别人回家没叫你把自己送别人家啊……我那天一大早不想破坏气氛，昨夜的兴致未消，就直接转路去了学校。

逢到熟人就说纹身和我表哥的事儿，把我表哥吹得牛逼哄哄的，再附加点魔幻色彩加虚无主义，我本来在班上就很有号召力，消息很快在合个班传开，全年级上下都知道我表哥是“社会”大哥了。我是大哥的表弟，我天天神采奕奕啊。

当晚下了晚自习，径直奔向表哥家，表哥不在，在他自己的工作室，舅妈跟我说了他的位置，我就跑去找他。

那是一个小小的门面，但装修起眼，那霓虹灯闪烁着的广告牌分完耀眼，你能够很容易的看到它。一进门，一股奇怪的气味袭来，房里的墙壁上贴着各种纹身图案，靠左是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各种工具，中间有纹身的机器，右边是一排排看上去嵌在墙里座椅。(我不是很专业，就这么形容吧，请谅解)。

我就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表哥一下子就看到了我，此刻他正在给一位女士背部纹身，我本想凑过去看，他觉得我该回避一下，我那时也有十七岁了，能够独当一面了，但我还是回避了。

我把昨晚的兴致一直延续到今晚，还跑到别人门面上追根求底，可谓求知欲烈，我那时有个大胆的想法。想找他给我纹个符合我气质的图案在我的前臂上，他有点为难，但我死缠难打还是求得了个能够用水洗掉的纹身，还挺文艺的，纹的是泰戈尔《飞鸟集》里的诗: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当晚回家很晚，我跟我妈说做值日去了，昨晚的事只好任由她说我的不是，被骂了一阵，但我还是挺高兴的，因为短暂的梦成了真。

隔天我就向同学炫耀，消息一下子又传开了，年级上下都知道我纹身了，很快传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可把我吓的啊，我偷偷溜到厕所里洗纹身，谢天谢地那纹身可以洗。

洗后我用墨水笔在自己手臂上画了几个图案，颇有样子，然后去办公室胸有成竹的展示给老师，并且沾沾自喜。

老师撸起我的袖子，想证实传闻是否真实，想一看究竟，看到我自以为满意的作品，并且做出评价:“画画可以在本子上啊，为什么要在手上？”我胡乱解释一通，竟瞒天过海，化险为夷，并且得到老师鼓励，有兴趣爱好是好事，得支持。

而后我每晚都跑去找我哥，想学习点关于纹身方面的东西，他告诉我纹身要有素描基础，纹身通俗来说就是给人皮肤上画图，古人叫刺青……

于是我从素描开始学起，一有时间就画，看到什么画什么，想到什么画什么。众所周知高中生课堂任务比较紧，课余时间不太富足，我就自己给自己腾时间出来学画画，首先语文课上，我在书上空白页画，画技突飞猛进，我就用墨水笔在手上画，同学们有的看我画的挺有意思，也邀我在他们手上，衣服上画各种图案，动漫人物、动物画像、名人名言……这些我都得心应手，画得有模有样。

由此我在班上人气大增，我还给我们班设计了logo，成就感十足。

这一切都被语文老师看在眼里，开始没怎么在意，后来他发现我语文书上画满了各种图案，几乎每页都有，绘画覆盖了正文，然后他就向我们班主任启奏，说我上课不认真听讲，全心全意投入课外兴趣去了。

我又到办公室和班主任理论，我确实被他们的势力压下来了，沉沦了几天，直到一场考试下来我才扬眉吐气，成绩依然优秀，仍旧名列前茅，这又使我恢复了以往的神气，甚至变本加厉，以前只在语文课山画，现在敢在地理和英语课上画了，开始科任老师对我很有意见，几场考试后，他们便释然了。

待我觉得自己已炉火纯青，只待渡劫升天的时候，我又去找表哥教我精益求精的秘籍。那次我有看到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在店里洗纹身，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别人洗纹身，表哥叫我回避，可我执意不从。表哥只好作罢，让我呆呆的看着，别打扰他。

那位男人背上纹了大面积的黑色牛头，因年份久远，年龄增长，那牛头颜色褪去不少，脂肪增多，牛头被扯变样。那人说因为工作需要，不能够有纹身，所以来洗掉。

给他洗纹身的是激光洗纹机，白点顺着牛头的纹路一点点的闪耀，所达之处皮肤起皱泛红，看上去很疼，鲜血突然就流了出来顺着背一直往下流，我哥叫我拿纸帮他擦血。那男人坐在那里抽着烟，眉头时展时皱，他忍受着痛楚，偶尔发出细细呻吟，我帮他擦血，心里百感交集，一下子对纹身的好感褪去很多。

洗完后，那块皮肤不成样子，如同大面积皮肤病造成的后果，粗糙干瘪。而且牛头的样貌还在，只是浅了很多，我哥说还要洗一次，才能好点，让那个人隔些天再来。那男人付款后转身离去，我望着他的背影无限思量，他为什么而纹身，又为什么要把它洗掉呢？我搞不明白。

我哥告诉我，但凡做事都要考虑后果，不要图一时兴起，今后追悔莫及！纹身也是，这个社会还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纹身，有纹身会被一些规则排挤，当兵啊，做航空服务员什么的，一些企业也不容许人有纹身，不给为什么，只是一条规则。然后他还说了很多，我就冒昧调侃他:“那你胸口的小鹿，臂膀上的青龙白虎呢？”

他答:“笨蛋，那是可以洗掉的。”

我又问:“洗掉！为什么以前你洗完澡后图案还在啊？”

他又答:“防水纹身啊，要用酒洗。”

我突然感觉自己无知了，羞愧的不再接话。

我对纹身的也有自己的看法，我现在还是挺喜欢纹身，但是我喜欢能洗掉的，因为当时的心情纹当时的图案，不代表我现在喜欢。比如我以前喜欢酷酷的比较大气磅礴的牛鬼蛇蝎类的图案，我现在喜欢简单的花花草草，我以后可能会喜欢文字了。每个年龄段有不同的追求，所以我不会让一种图案在我身上长久下去，没有哪种图案配得上我一辈子吧？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