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爷如果知道小叔的结局是这样的,他一定不会让小叔辍学去打工,但人生没有如果。
01
小叔叫颜高才,是我四爷爷唯一的儿子,如他名字一样,他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每逢过年时节,他会带着我在大门口摆一张八仙桌,把笔墨纸砚和鲜艳的红纸裁切后摆得整整齐齐,因为全村人家的春联都要请他来写,他不仅毛笔字写得好对联的文笔更是颇有造诣;只见他手中的毛笔在红纸上行走,一副副寓意深刻对仗工整的春联就写好了。来找小叔写春联的村民们都会高高兴兴的给他一个小红包,虽然金额不多但一天下来小叔可以挣到十几块钱,在旁边打下手的我,也能分到五块钱,要知道那时候猪肉是两块五一斤。
小叔长得一表人才,在画画方面也很有天赋,他自学绘画多年。我们颜氏祠堂的老祖宗画像就是小叔凭着那些老叔公们一点点的回忆拼凑而成的,画完之后,大家都说简直就是老祖宗的照片一样。我们村唯一教书的严老师曾当着众人的面夸奖小叔说,高才是大才啊!好好培养,必成大器。小爷爷觉得非常有面子,逢人就带到祠堂看老祖宗画像。但最让四爷爷觉得无比荣耀的是他家堂前的那面墙,因为上面全是小叔在学校得来的各种奖状,从小学到初中贴完一面墙又开始贴另一面墙。
如果把人生有分为四季的话,小叔18岁之前都是春天,但在我小叔上高一的时候,他的人生直接过渡到了冬季。四爷爷部队转业后在一个小单位做保管虽然工资不高但柴米无忧。但爱骂人的小奶奶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四爷爷为了医治她卖掉了家里能卖的一切东西,而小爷爷上班的单位也在这一年轰轰烈烈的改制大潮之中沦为了牺牲品。单位倒闭之后他没了工作,只能回家种田,由于生活的落差太大四爷爷开始终日借酒浇愁,一醉就发酒疯,追着我小叔打,小叔经常被莫名其妙的打得鼻青脸肿,他经常躲到我家避难,本来性格开朗的他从此变得郁郁寡欢。
那几年,穷怕了的家乡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家乡,加入到去往温州打工的大潮之中,我的父亲属于先行的一批,他先一个人到了温州去工地做基建,随后一年又打算带着我的几个亲叔叔们和村里人去了。小叔找到我父亲说他不想读书了,也想去打工,我父亲坚决不同意,劝他应该读书;小叔坚持说一定要去,父亲说,要你去就自己去,反正我不带你去,没钱我可以借给你,如果你辍学就把你自己毁了。
倔强的小叔还是决定辍学,他的小学同学冷德林从外面回来,开年的时候把带他去了温州双屿。临走前,他把笔墨纸砚和画画的颜料悄悄的全部送给了我,他说,叔去外面闯荡,以后你继续帮村民写对联和画画,咱们村不能没有人来对联。我接过小叔递给我的一箱工具,也接过了小叔的衣钵开始学书法和画画。
02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人们描述的那么好,文文静静的小叔除了写字画画读书之外其他都不擅长,他先在一家餐馆当服务生,却因不会说普通话被老板羞辱赶了出去;后来又进皮鞋厂打工,没日没夜的加班让他实在受不了于是跑了出来,身无分文的小叔饿了两天是在受不了,他跑到一个包子摊偷拿了几个包子就跑,被人带着狗追了好几条街,后来被包子铺老板和几个伙计追到后毒打一顿,肋骨断了两根。小叔后来说他当时是想马上回老家的,但苦于没有路费,而他离我父亲的工地又很远,正在此时一个人的出现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一个叫严雄的人在街头看到奄奄一息的小叔,因为发现小叔是同一个镇的老乡于是把他救了回去,在严雄开的桌球室里醒来的小叔第一次见到“有钱人”的生活。严雄穿着光鲜,金戒指、金项链、手表、BB机,顿顿喝酒吃肉,前呼后拥的几十号人跟着他。小叔在他那里养好伤之后严雄找他谈话说,作为老乡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着我干,保你好吃好喝;第二,给你买张车票回家,外面日子不好混,回去就要好好读书。
小叔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选择跟着严雄了,因为他自己很清楚知道,回家只有读书和种田这两个选择,而在外面的城市里则有无限种可能。与其说小叔看到了城市与农村的差距,不如说他更不想面对的是贫穷的乡村和暴躁堕落的四爷爷。所以他当他有得选择的时候,就往往会选择最简单直接的。
严雄不是个简单生意人,他白天是桌球室的老板,晚上则是一个偷窃抢劫绑架的穷凶极恶之徒,他培养的手下几十号人全是割包、开锁、打架、绑人的好手;小叔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学东西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学了一身本领,成了严治雄的得力干将。虽说他只读到高一,但在这一群乌合之众里算是个读书人。他头脑很灵活也会搞关系,很快就跟当地的管事的人搭上线,寻找了一把安全可靠的保护伞,小叔的“发迹”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小叔由一个温文尔雅的高中生转变成一个“快狠准”的古惑仔,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行其实竞争很大,被砍死街头挑断脚筋的事常有发生,有一次我去温州看望小叔时候,他带我去洗澡,艳丽的纹身下面,是一道道的触目惊心的伤疤。他洗澡时候都带着刀,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后来嫁给他的小婶婶。虽然做了“古惑仔”,他依旧是个重感情的人。无论是最初的默默无闻还是到后面的鲜衣怒马,小叔对家乡人的关照有加只要是老家去温州打工的人,他都会安排好住宿和工作,只要家里人在外面被人欺负,他会带一群人帮助“解决”。他不喜欢带同村人入道,曾经有个村里的小男孩去找小叔入道,被小叔直接送了回来。
小叔的大哥严雄在一次绑架中失手勒死了当地一个有钱人,被公安局抓捕判了无期,而因为回了老家探四爷爷而逃过这一劫的小叔自然接了严雄的班,在他的带领下,小叔逐渐成了气候,据我父亲讲述的说,最风光的时候他有五家宾馆,七家饭店,两个溜冰场,四五个游戏厅和一个当时当地规模最大的夜总会等的产业,当然他肯定有其他的见不得人的生意。有一次我父亲有一次去找他,真好碰到他年底在分钱,几麻袋现金被随意堆在地上,几百号人排着队领钱。
混黑道的人名声自然是不好的,所以我每次去温州,他都要带我去玩,而我父亲坚决反对我跟小叔玩,他说小叔不是什么好人钱不太干净,手上也不干净,虽然我父亲多次跟小叔说叫他收手,但小叔已经回不头了。发迹之后他极少回家乡,即使是回家也是晚上偷偷的回来看看我四爷爷就走,绝对不会逗留,因为随时都有公安局的在守着他。
03
2005年底回家过年,我回到了家乡没几天时间,父亲接到一个电话,说他要立刻赶去温州,因为小叔被人杀死了,听到消息之后,我感到非得震惊和难过,因为小叔是我小时候的偶像,虽然现在很少见他,但他对我是极好的,也是因为受他影响的缘故,我上了艺术学院有份不错的工作。我父亲和几个堂叔叔把小叔从温州运了回来,但也只是见到一个小小的盒子,小叔被埋葬在我家附近不远处,坟墓本来是四爷爷为自己修建的,没想到却给自己儿子先用上了,四爷爷也因为过度的伤心难过,昏厥之后又中了风,几年后即使好了也落下了病根。
后来听我父亲讲起,小叔死的经过像香港黑道电影里演的那样,像一场早已经预谋好的杀戮,更像是一场让人唏嘘的闹剧。小叔带几个小弟在自己的宾馆打牌,打到傍晚小叔的一个小弟说,他想回家,但是输没钱了。小叔也许是手气不好,也许是不喜欢打牌的时候有人找他拿钱,他大声的呵责那个小弟,之后给了那个小弟一百元钱叫他打车回去。小弟觉得小叔在侮辱他,随手打了我小叔一巴掌转身就跑,暴躁如雷的小叔冲出去追他,小弟弟躲在走廊的暗处在小叔的背后捅了几刀继续跑。小叔忍着痛满身鲜血的追了出去,当追到街上的时候倒地不起,小叔因流血过多被抬到医院抢救不及时而死亡。后来那个小弟被公安局抓住判刑,但这个过程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已经死无对证了。
葬礼办得很风光,我见到了只有在香港电影里才看到的场景,几百人穿着黑色西装和白衬衣,一个接一个的手握鲜花和香烛下葬时候送行,这个场面令人震撼,但也让人觉得很可笑。我站在坟墓前更为小叔感到惋惜,小叔是个有才华的人,本来可以好好的读完书,上个大学,然后结婚生子,一辈子上上班,写写春联画画多好啊!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在我记忆里,四奶奶是个嘴很恶毒的人,骂人的恶毒是出了名的,她与人争吵能把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个遍。记得有一次骂偷她家枣子的一个孩子子说:“像你这样有人生没人教的小孩,迟早会横死街头云云。。。。。。。”
没想到一语成谶,遗憾的是死的是她唯一的儿子我的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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