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鹅湖论辩
南宋时期,中国的理学开始分流,有了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和以陆九渊为代表的心学的分别,虽陆九渊的心学也属理学,但在“心”与“理”定性和为学方法上,二者有着明显的不同。为使他们理论思想趋于统一,在吕祖谦的撮合下,进行了一场中国思想史上有名的鹅湖论辩。
一
淳熙二年(1175年),朱熹与吕祖谦在寒泉精舍相会。这次相会,是鹅湖论辩的前奏。鹅湖论辩的主因,是吕祖谦想调和朱熹与陆九龄、陆九渊兄弟在学术上的分歧。
陆九龄和陆九渊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陆贺学识渊博。陆贺生有六子,分别是九思、九叙、九皋、九韶、九龄和九渊,在他的引导下,皆学识渊博,号称“陆氏六杰”。
陆九龄生于绍兴二年(1132年),小朱熹两岁,字子寿,人称复斋先生。乾道五年(1169年)中进士,在政绩上没有大的建树。陆九龄以学识博杂见长,不管是诸子百家,还是阴阳、五行、卜筮无所不涉。
陆九渊生于绍兴九年(1139年),小朱熹9岁,字子静,人称存斋先生。乾道八年(1172年)中进士,绍熙二年(1191年)知荆门军(今湖北省荆门市),甚有政绩。陆九渊以善于思考见长,遇事追根究底,很有自己见解。
陆氏兄弟在学术理论上,认为主观的“心”与客观的“理”完全等同,“心”即“理”,“我心即宇宙”,“心”是一切事物的基础和出发点;在为学方法上,提倡“发明本心”,只要阐明本心,万事万物之理自然通晓。
前面已经讲到,朱熹认为“心”属“气”,“性”属“理”,二者合一;在为学方法上,强调“格物致知”,要追求事物的本源,直到穷尽其理。
从中可以看出,朱熹与陆氏兄弟学术思想上的鲜明差异。
“东南三贤”在对待陆氏学说的态度上,也不尽相同。朱熹与张栻把陆氏学说看成是如同佛教一样的邪说,朱熹在与吕祖谦的通信中直接点明,“近闻陆子静言论风旨之一二,全是禅学,但变其名号耳。”吕祖谦在师学渊源上与陆氏兄弟相近,反认为陆氏学说是“务实”之学,这才想调和朱、陆之间在学说上的矛盾。
淳熙二年(1175年)年五月,朱熹携蔡元定、范念德等弟子陪同吕祖谦北归,二十一日抵达信州铅山(今江西省铅山县)鹅湖寺。陆九龄、陆九渊兄弟也带一众弟子应约而来。临川太守赵景明也邀著名学者刘清之等人,来看双方的辩论大赛。
鹅湖寺位于铅山县鹅湖镇鹅湖山麓,寺虽不大,但因朱陆鹅湖之会而闻名。鹅湖书院在鹅湖寺的左边,建筑规模类似孔庙,四周有山有溪,环境幽雅。
二
辩论会一开始,就有点剑拔弩张的味道。
陆九龄当场发表了一首《鹅湖示同志》诗,阐明自己的见解,反对朱熹的观点,诗云:
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
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
留情传注翻榛塞,着意精微转陆沉。
珍重友朋勤切琢,须知至乐在於今。
陆九龄意识是说,人小的时候知道爱,长大了知道恭敬,自古圣贤相传的只有一个“心”。有了“心”这个根基才能“筑室”,离开“心”犹如“无址”而“成岑”。认为朱熹“留情传注”“着意精微”,是在圣贤经典里求“天理”,最终会走向阻塞和沉沦。陆九龄的态度还比较温和,最后认为“有朋友自远方来”切磋学问,对于今天来讲,是件非常快乐的事。
陆九渊的态度就有点咄咄逼人了,他以原韵作了一首《鹅湖和教授兄韵》诗:
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
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
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
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古今。
陆九渊意识是说,到了墓地哀痛,到了宗庙恭敬,这是“心”的自然表现,千古以来都不用去修练。涓涓的细流汇聚在一起,就会形成大海;拳头大小的石头垒积起来,就能够成为高山。自己这种“发明本心”简单的学说,终究会流传广大,而朱熹繁琐的“格物致知”工夫,最终会飘散而去。要想从低向高处升达,成功的关键先要辨识“本心”。
不管怎样,当时朱熹已是理学思想的顶极人物,再加上辩论时那么多的学者在场,而陆九渊将朱熹“格物致知”方法称为“支离事业”,这多少会让朱熹心里不高兴。
吕祖谦也感到气氛不对,觉得陆九渊有点过了,忙出来打圆场。朱、陆之辩第一回合,就这样不欢而散、草草收场。
三
第二天的辩论,围绕着陆九渊诗中的“支离事业”展开。
朱熹首先就反问陆九渊,如果说传注圣贤经典是“支离事业”,那么圣贤说的“格物穷理”就是一句废话,圣贤之书岂不是可以束之高阁了。
二陆反诘道:“尧舜以前,更读何书?”意思是说,远古时期无书可读,尧舜一样成为圣贤,人只要“存心养心”即可,不必多读书外求。
这一场辩论,朱熹主张“格物致知”,二陆主张“发明本心”,双方互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谁,直辩到夜幕降临,才暂告一段落。
第三天的辩论,也是异常的激烈,重点围绕如何“教人”展开。
朱熹主张“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认为人要多读书,多观察,探究事物原理,而从中获得智慧。二陆主张“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认为心明则万事万物的道理自然贯通,不必多读书,也不必考察外物。
朱陆双方争论的焦点,其实是“尊德性”与“道问学”的问题。
“尊德性”与“道问学”,语出《中庸》“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意思是,君子既要尊重与生俱有的善性,又要经由学习、存养发展善性。
朱熹的观点,认为人应以“道问学”为起点,再上达“尊德性”,强调“下学上达”工夫。二陆认为,人要以“尊德性”为先,所谓“先立乎其大”,然后读书穷理,强调“上学下达”工夫。二人的分岐是在出发点上。
从道理上来讲,“尊德性”与“道问学”二者应该兼顾,不可偏颇。后来,朱熹也意识到这一点,回顾鹅湖论辩时说:“子静所说专是‘尊德性’事,而熹平日所论却是‘道问学’上多了。”
明末清初思想家黄宗羲,在编著《宋元学案》时也指出,所谓“尊德性”与“道问学”,只是理学教人入门方法的不同,二者也不能截然分开;朱陆虽各强调一面,却同时兼顾另一面,他们的争议不是理学根本上的分歧。
四
从第四天开始,双方转换了话题,就一些具体的经学和理学问题进行探讨,也取得大体上一致的意见。鹅湖论辩最终在比较缓和的气氛中降下帷幕。
鹅湖论辩后,朱陆双方自觉不自觉地对自己的思想进行反省。朱熹也对自己的思想进行校正,使理学思想体系更加缜密。三年后,朱熹与陆九渊再会于铅山县时,朱熹作了一首《鹅湖寺和陆子寿》诗:
德义风流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
偶扶藜杖出寒谷,又枉篮舆度远岑。
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
却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
诗的前四句,表达了朱熹对二陆“道义风流”的钦佩、敬仰之情。后四句朱熹认为,旧学如不商量,就不能遂密完整,新知如不培养,就不能推陈出新,讨论到非常精深的地方,精神就同古人贯通了。这是对鹅湖论辩的充分肯定。
后来,王阳明继承了陆九渊的思想,发扬光大了“心学”,因此这一学派也称为陆王心学,因王阳明在学术上成就比陆九渊更高,知名度反而超过了陆九渊。但不管怎样,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都属理学范畴,都认可“天理”。朱熹后来经过福建与江西交界的分水铺时,作了一首《分水铺继赵仲缜留题》诗:
水流无彼此,地势有东西。
若识分时异,方知合处同。
在诗中,朱熹认为自己和陆九渊学术理论,追认到“天理”的认识上,是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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