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娘离开我们好多年,每年过年回老家,路过那座老屋都会想起她。
听我妈说那时候村子很穷,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那年恰逢灾年,揭不开锅来,饿得老鼠走路也只打颤,连树皮草根都被挖的干净,不少人被饿死。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群外地要饭的,衣衫褴褛一脸疲惫,面对同样贫穷的村子,只得再次向前,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一阵尘土卷过,留下一个昏倒在地的小姑娘。
直到黄昏她还没醒来,从地里回来的奶奶遇见可怜的孩子。奶奶一心向佛,菩萨心肠。伸手到鼻孔前一探,还有一丝气息,脏乱瘦弱的模样,像条流浪的小狗,叫人心酸不已。本就自身难保的奶奶不顾众人反对,将姑娘救回家。
尽管食不果腹,却也不用流离失所。渐渐的小姑娘开始长得水灵起来,有模有样,没过多久顺理成章嫁给了年纪相仿的二爹。那年头能够喂饱肚子是头等大事,因为善举捡回个媳妇,相亲们都夸老太太有福。
二爹像奶奶,天性善良,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只要有口吃的,都会好让着她,家里的农活更是舍不得让她出力。渐渐的婶娘脸上越发看得见光彩,干起活来也有使不完力气,将贫穷的家里操持的仅仅有条,还给二爹生了大胖小子。生活向这家贫苦农人露出笑脸。
都说苦尽甘来,苦一辈子,总会有享福的日子,却事与愿违。
一年冬天的夜里,北风把山林吹得鬼哭狼嚎,婶娘夜里高烧,脸上烧的烫手,说着胡话,还时不时的抽搐着。家里没有备用药,离镇上的医院更是十多里路。老实巴交的二爹急得直跳脚,只有一遍遍的用凉毛巾给她降温,折腾到天麻麻亮,终于不再发烧,以为睡一觉后就平安无事,哪知命运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醒来之后,婶娘变得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拉着婆婆喊妹妹,在田地里追着牛羊乱跑,别人都说是烧坏了脑子。只有二爹牵她时才会安静的跟他回家。
望着儿子痴笑,呆呆的听着二爹的叨叨,今年稻子收成装了好几袋,过几天还可以种下你爱吃的花生。虽是辛苦,二爹倒也把婶娘照顾得无微不至。
二爹见她状态好转,还会帮忙做点家务,轻轻地拉她坐下,一脸怜爱的对她说,给你买条小牛吧,以后没事儿你就放牛,长大了咱家就有耕地的好劳力了。
那时的农村,一头牛抵得上一个好劳力,是一家最值钱的资产。看着这个最值得信赖的人,婶娘似懂非懂的领了任务。每天上班似的牵着小牛吃草喝水,吃得肚儿圆滚滚的才回家,二爹摸着她的头大加赞赏。
说也奇怪,小牛一天天长大,婶娘的疯痴也一天天好转,农忙时竟然还能帮着做餐饭。看着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围坐在桌前吃饭的样子,婶娘就像大病痊愈,从没遭过劫难一样。二爹高兴的拿出珍藏的烧酒,兴致盎然的喝上一小杯,不停的往婶娘碗里夹着菜。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牛也长成了一个好劳力,耕起地来,吭哧吭哧的毫不费力。二爹一边喝着婶娘送过来的水,一边擦去婶娘额前的汗水,高兴笑着说,有了这个好帮手,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咯
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婶娘或许会真的好起来,不再疯癫,安安稳稳的过完后半生。
二爹五十岁那年,毫无征兆的暴病而亡。看着至亲的人下葬,被一锹锹黄土掩埋,最后变成一个崭新的坟头,乌鸦在枝头盘旋撕叫。再也见不到那个守护她大半辈子的男人。第二天她旧病复发,再次疯掉。
没了父亲的堂哥刚长大成人,田间地头只能自己操持,于是无人照料的婶娘又变得邋遢疯癫,却从不忘记晨起放牛。
儿子忙着干活,没空跟她说话。婶娘只能经常对着健壮的水牛自言自语 ”你说这牛这么结实可得多能干,有了它你就省力多了,咱们一定会有好收成,不会再饿肚子”。
说完用手抚摸健壮的脊背,那头被她一手喂大的耕牛仿佛是听懂了,温顺的伏在地上,眨了眨有些潮湿的眼眶。
三伏天,大地像要被烤出火来,树叶也耷拉着头,知了也不再嘶鸣,刚从地里回来的堂哥慌慌张张的跑进我家说,婶娘不见了!
乡亲们四处寻找,搜过周围的山坡田野,村村落落,依然没有所获。堂哥那一夜熬红了双眼,一脸愧疚,懊悔不已没能照顾好自己身有疾病的母亲,然而等来的却是噩耗。
人们找到婶娘时,她已没了气息。裤腿上沾染的泥巴像一层厚厚的壳,张着干涸的嘴唇就像龟裂的池塘,很久没有一丝湿润的迹象,一只破旧的凉拖鞋套在满是泥巴的脚上,另外一只身在哪里无人知晓。乡亲们说,婶娘是大热天渴死的!
原来,准备放牛的婶娘发现牛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缰绳,没了踪影。她怕那个可以和她说话的牛像丈夫一样再也消失不见了。惊慌之下,来不及告诉家人,到处寻找,可能精神的刺激加重了病情,越走越远没了方向,烈日之下,只知道一定要找到那头牛……
没人知道,高温酷暑下的婶娘有多么的焦急,有没有喝过一口水,有没有稍稍休息,路边的野草在她脚上划破了一道道口子,鲜红的血渗出来,又结成了一道疤,而她只想找到那只带给她希望和美好的耕牛。
人们的目光最终落在牵在手里的缰绳,那头被她喂大的耕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依偎在她身旁,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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