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焦黄的老头说他曾参加过一场奇怪的战争,具体是谁打谁他已经忘了,反正他进了部队,训了练,拿了枪,并被派上战场和敌人浴血奋战了很多很多回。他眯着眼抬头看着一汪冰蓝如镜的天空,满脸皱纹起伏着硝烟滚滚与尸骨累累。他叹一口气,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听他的故事,我说当然了,我每天都来看你跑步,倒立,做引体向上,我每次都被你一身黑炭般的肌肉给折服,一想到你今年已经86岁了我就深深地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发霉的黑面包,老鼠闻了都会吱吱叫着逃跑,我这种人,一辈子恐怕就只能和蛆虫作伴烂在该烂的地方,发出腐烂的臭气……
我来给你讲我的故事吧,你别说了,你的话真他妈恶心。
我说对不起老伯,你说吧,我听着。
战场上的事儿说实话我也不太记得了,当时我一拿上抢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脑袋里充斥着的全是杀人的念头,我要做一个最勇猛最强大冲得最快的士兵,我要杀敌报国我要把我燃烧着的青春我的一腔热血全都喷洒在敌人的脸上,我要让对面的敌人见证什么叫真英雄,什么叫真正的士兵。可是当敌人的第一发子弹擦着我耳边飞过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我也不能变成什么古代传说中的战争狂人,挥舞着长矛闯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我其实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我是一个面对真恐怖就吓得尿裤子的懦夫,
我真的尿了裤子,我不仅尿了裤子我还钻进了我战友的尸体里,我把死去的战友们拉过来盖住我的身体我的头颅,心想好歹先把这场战争给熬过去再说。我躲在尸堆里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敌人的火力显然强过我们,我们这边冲锋的队伍补上来两次后就偃旗息鼓了。我感觉到一股抹消生命的巨大力量宛若漫天蝗虫朝这边笼罩过来,机枪的轰鸣与惨烈的嚎叫汇集起来摩擦着我脆弱的神经,尸堆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肉味和浓烈的血腥味,我想呕吐,但转念一想,敌人清扫尸体的时候万一发现这里有一滩呕吐物那我不就完了吗?于是我,一闭眼一咬牙,把吐到嘴里的东西给硬生生吞了回去。我胸闷难耐,头晕目眩,想干脆冲出这尸堆和敌人拼个鱼死网破,但一想起敌人那如饕餮如魔鬼的形象我就胆寒得缩成了一团。尸堆里的空气愈来愈浑浊,我强压下好几次呕吐的欲望,渐渐地两眼模糊,最后终于晕了过去。
醒来时的景象让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我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四下里望望,发现周围竟然繁花盛开,鸟鸣婉转,风拂垂柳映微波,没有丝毫发生过战争的痕迹。一阵浓郁的春风吹来,我打了个哈欠,抽了自己两耳光,没错,很疼,不是做梦,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是在伊甸园。”我听见身后飘来一声女子的喃喃细语,于是赶紧回头,惊讶地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夏娃。体态丰腴,长发及腰,乳房坚挺,牙齿洁白,嘴唇厚实,鼻梁高翘,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两片树叶谜一般地恰好遮住了她的私处,这怎么看都是画中的夏娃,那个吃了禁果害人类堕落的女人。夏娃站在我的面前,我被她身上的一股肉味给迷得心荡神驰,心荡并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在摇荡,我不得不伸出手按住心窝免得它跳出来,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已是一丝不挂,裸露在裸露的夏娃面前。
她浅笑一声,抬起圆润白皙的小脚向我走来,美好的桂花香使我闭上了眼,夏娃拉着我的手,银铃般笑着把我拉进了不远处的树丛。
“千万别睁开眼睛哟。”夏娃撒着娇把我一直往前拉,我闻到香蕉、葡萄、草莓混合在一起的香味,我感觉脚下踩着树枝与嫩草,不时还会有两团毛茸茸的东西刮过我的脚背,那或许是兔子或许是松鼠,还有可能是某种特别的蘑菇。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嘈杂的鸟叫与蝉鸣仿与我们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水泥墙,夏娃娇滴滴地对我说:“不要睁开眼睛!我不叫你你就不许睁开!”
我答应着,忽然鼻子上渗出一层汗珠,桂花香离我越来越近,我翕动着鼻子捕捉这香味的起源,就在这时,两片湿润润的嘴唇突然吻在了我的神经上,我浑身一震颤栗,禁不住张大了嘴,想要去咬,撕,吞下那唇,可是两根肉乎乎的手指却把我那贪婪的嘴给钳住了。我睁开眼,看见夏娃捏着我的嘴调皮地笑着,挂花香扑鼻,肉味扑鼻,美色扑鼻,我凶猛地将她推倒在一张暗黄色的草席上。我们俩就在她的林中木屋,满壁缠绕着藤萝的私密场所行了男女之事。
老伯,你是说你和夏娃做爱了?
老伯点点头,回忆中的甜蜜使他咧开一嘴黑漆漆的微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这种故事是否容得下我的擅断。
怎么,你是不是不相信?老伯见我一脸迷茫,立马收起了他的微笑,转而露出严肃正经又苍老的表情。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有我的亲身经历为证,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也没有办法。
我相信,只不过按常识来说夏娃不可能活到你那个年代去。
老伯会意地点点头,然后幽幽地吐出几个字:我认为,我们每人心中都有一个夏娃。
我无言。
老伯继续讲述。
堕落的人类进入伊甸园的后果是无法进食。我前面说过,伊甸园里混合着葡萄草莓香蕉的气味,我闻着浓郁的果香馋得直流口水,但那些果子一让我碰到就会立马缩成一团黑漆漆的皱团子,像羊屎一样。我问夏娃这是怎么回事,但夏娃貌似听不懂我说的话,她给我端上来一盘盘的水果,然后端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和蔼又静谧地看着我,我伸手去取,盘子里的水果一瞬间全变成了羊屎球球,夏娃脸上荡起笑意,丰满的嘴唇微张:“哇这么快你就吃完了,还要再来一盘吗?”我只能摇头苦笑。
这种情形前两天我还勉强可以忍受,但到了第三天凌晨,我被肚子里搅动着的咕咕声给吵醒了。我看见露水凝在夏娃光洁如玉的皮肤上仿佛糖霜,夏娃平稳地呼吸着,悠悠水蒸气从她小巧的鼻孔里溢出,她的嘴唇在晨星间滴下的辉光里变成了泛着釉彩的紫色,像霜冻的葡萄,还像饱满的茄子。我闭上眼,说不清是想吻她还是想吃她,总之我把她的两片厚唇给含在了嘴里,夏娃呻吟一声,伸出两条温暖松软的胳膊搂住了我,于是我们俩开始做爱,夏娃一如既往的顺从,而我那天却像头在笼子里困了好几年的猛虎。我咬她圆圆的肩膀,我舔她润润的脖颈,我撕她薄薄的耳朵,我飘飘欲仙,我意乱神迷,我呐喊着想奉献出燃烧尽毁灭掉我身体里的一切,我向上帝祈祷,请让我就那样死在夏娃的怀抱里吧!与人类的祖先做爱而死,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死法吗?
可是上帝并没有让我死去。五天没吃一点东西的我饿得面黄肌瘦,但这还不是关键,你能想象吗?我周围全是触手可及的水果,它们鲜翠欲滴的模样仿佛在召唤着我去把它们摘下来放进嘴里,用舌头挤出它们香甜可口的汁液,用牙齿嚼碎它们厚实饱满的果肉,它们呵呵笑着渴望进入我的肚皮,渴望被我消化,渴望变成我的一部分,可是面对这一切我却只能干瞪着眼流口水!我切身体会到了坦塔罗斯的痛苦,近在咫尺却又无法享用的诱惑最灼人心肺。我没力气和夏娃做爱了,但她身上的肉香却愈来愈浓烈,桂花的味道经饥饿的过滤变成了醉人的仿佛酒一般的香气,我不得不让她离我远一点,因为她在我的眼里已经越来越不像人了。不像人像什么?像皮,像肉,像骨,像油,像一盆散发着销魂气息的饕餮盛宴。
老伯的鼻翼抽动一下,两滴浊泪流过他的满脸皱纹。
你把夏娃吃掉了吗?
老伯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忽然变得苍老嘶哑,仿佛干裂的黄土。老伯说,对,我把夏娃给吃掉了。我有什么办法?人一饿起来就会暴露本性,何况我那时还受着非人的折磨呢?夏娃她当时一直在我面前晃悠,善良的人类祖先哟,直到咽气的那一刻都没有对我露出一丝责怪的神色,仿佛让我吃掉她是她应尽的责任一样。
吃掉以后呢?
我扼死了夏娃,就像我说过的一样,她没有露出一丝责怪我的神色。夏娃一死,伊甸园骤然变色,宁静蔚蓝的天穹忽然阴云密布,满地嫩草鲜花转瞬间枯萎凋零,飞禽走兽原形毕露,两眼流出红色的凶光朝我逼近,苍蓝的闪电点燃荒野,熊熊烈火仿佛从地狱里倾泻而出。
我赶紧在夏娃的木屋周围生起一圈火焰以阻挡想要来吃我的野兽们。我扯掉她的一只胳膊,放进嘴里,啃下一块肉,嚼都没嚼就囫囵吞进了肚里。我实在是太饿了,一条胳膊根本不够,于是我开始趴在她的尸体上啃食她的大腿,四周的野兽们发出凄凉的呜咽,雷声隆隆,我忽然觉得和它们比起来,我自己更像是头野兽。
大雨倾盆而下,夏娃的尸体被我吃得残缺不全,腿、肚子、胳膊、乳房,能找到肉的地方全都被我给吞食殆尽,只有那张死去的脸还依然荡漾着蓝盈盈的笑意,这笑意被瓢泼大雨浇湿,倏然间仿佛变成了索命的鬼魂。我害怕了起来,既害怕夏娃的灵魂前来向我索命,又害怕屋外的野兽把我给杀死分食。可是大雨已经浇灭了保护我的火焰,野兽们被尸体的腥味吸引,早已经紧绷着肌肉,粗喘着浊气,一步步向我逼来。我心想自己这辈子反正已经完了,当了逃兵,杀了活人,吃了死人,早就该下地狱了,既然如此那我还怕什么?还不如冲出去跟这些混蛋野兽们同归于尽呢。这么一想,我的勇气像上战场之前那般燃烧了起来,我迈着阔步,稳健地向发着狠的野兽们走去。
出乎我的意料,野兽们虽然嗜血,竟然也怕我三分,它们自动给我让出了一条道路。我当时也没觉得这有什么蹊跷,反正我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的。天幕一抖洒下雨帘,冰冷的雨水浇在我的身上烫出丝丝蒸汽,我摆脱了野兽们,独自一人走进了黑漆漆的荒野。我要去哪儿?我不知道,我当时心中所想只是向前走,迎着伊甸园的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执着地向前走,就像当初被放逐的亚当一样。
夏娃的尸体很快就被我消化完了,我又饿又冷,狂风阻止我向前仿佛狂啸的海流。雨势不减反增,颗颗板栗那么大的雨珠串成一条条凶猛的巨龙,仿佛高压水枪般在我的头顶肆意轰击。我的双腿抖得像筛糠,终于在迈出最后一步之前软了下来,我一头栽倒在伊甸园的草地上。
我被一股暗红的阳光给唤醒。一条瘦得只剩骨架的癞皮狗,正伸出紫红的长舌头舔着我的脸。我把它赶走,它又回来,我再把它赶走,它不依不饶地又跑了回来。我把它抱起,用力揉它的脑袋,它舒服得眯上眼伸出了舌头,那舌头上盖着一层黏糊糊的口水,末日般的红色阳光在那上面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彩斑。周围人潮涌动,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座城市肮脏的街道上了。
饥饿感再次袭来,我身无分文,如果想吃东西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沿街乞讨,二是偷。我身边一直跟着条不知从哪儿来的癞皮狗,所以偷这个选项排除,我只能悲惨地沿街乞讨。我在在地上摩擦起两手脏灰涂在脸上,一见到穿得还不错的人就扑上去拉着他们的衣角,声泪俱下地求他们给我点钱去买吃的。这惟妙惟肖感人至深的演技是我从小就在街上乞讨而习得的,那些看似麻木的路人没一个招架得住,都纷纷慷慨解囊,虽然满脸厌恶,但也为我抛下了一元到十元不等的纸币。从被唤醒直到夜幕降临,也不过两个小时的功夫,我就已经赚到了120块人民币。我带着癞皮狗,大摇大摆地走进一家煎饼店,买了两份加足料的大煎饼,然后滤着路人好奇又惊讶的眼光,坐在街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如果能就这样一直吃下去,我的乞讨生活也不见得会变得有多悲惨,凭着我炉火纯青的求情技术,我和癞皮狗将吃遍天下白食。可就在我幸福地沉醉在煎饼所散发出的香气里无法自拔的时候,一只枯瘦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我抬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以及一抹熟悉的,蓝盈盈的微笑。
我说不出话,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又看着我手里的煎饼,露出一副馋得要死了的模样。
我把煎饼递给她,只见她高兴地端坐在自己的后脚跟上,双手接过煎饼,然后一板一眼地端庄又静谧地吃了起来。
癞皮狗虽然满脸褶皱,但我知道它在微笑,它看着向我伸手的女乞丐,眼里流出红色的微光,仿佛碰见了失散多年的家人一般。
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猜到了,那女乞丐,虽然瘦得形容枯槁,但我知道她其实就是夏娃。
夏娃是个真人?我伸出一只手打断了老伯的叙述。
其实她不叫夏娃,她叫李梅,看上去是个混血儿。
什么叫看上去是个混血儿,你没问过她吗?
老伯看了看天空。太阳西斜,大概再过半小时,晚霞就将笼罩在我们头顶了。李梅是个哑巴,其实我也搞不清楚,她或许是个哑巴,或许是个弱智,总之她从没对我说过一句话。她的姓名用花体字纹在她的手腕上,这是我能从她身上确定的唯一一件事。
那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夏娃?
我就是知道,这种事难道还会搞错吗?老伯的脸上露出一点愠色。
我不便再问,如果他的故事真的发生过的话,那他对李梅的感情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完的了。
我和李梅在街上流浪,十分温馨,十分幸福,反正我们以地为床以天为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吃穿用度什么的根本就不用操心,反正我有天赋的乞讨技术,每天都能有个百来块的收入,足够养活两个人和一条狗的了。你可能会问我,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不组建一个家庭呢?这种想法其实也曾掠过我的脑海。我父母去世得早,爷爷把我带到5岁后也病逝了,我从小就在街上流浪,年纪轻轻就尝遍了世态炎凉。后来好不容易来了一场战争,可我却因为怯懦而白白抛弃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到如今又捞到个流落接头的命运。我其实也巴不得做出些改变,带着李梅安身立命,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了此残生岂不幸福?可你要知道,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夏娃尸体上那抹蓝盈盈的冷笑的。我生怕伊甸园里的悲剧会再次上演,所以对待李梅,我总是小心翼翼的。我不敢爱她,我像供奉神明一样把她牢牢地捧在手上。她的一切全都由我来照料,这也算是对被我吃掉的夏娃的一点点补偿吧。
可是我们幸福的流浪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一次,李梅捧着一颗车厘子嚼着,我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侧脸,心中充满无数的柔情蜜意却不敢对她倾吐,就在这时,两个穿着军装的兵丁,一人拖着我的一只胳膊,不由分说把我架离了地面。我嘴里高叫着李梅的名字,李梅睁大了眼看着渐渐远去的我,嘴半张着,仿佛要努力说些什么,可是话一到她的嘴边就变成了虚无缥缈的水蒸气消散开了。她手里仿佛被老鼠啃过的车厘子掉在地上,癞皮狗疯狂地吠叫着,我也疯狂地吠叫着,妈的,我当时真想把那两个抓我的兵丁给拖进地狱。可是他们实在是太强壮了,其中一个兵丁受不了我的尖叫,于是拔出腰间的橡胶棍,一棍把我敲晕了过去。
军事法庭给我订了个叛逃罪,我被扔进了黑漆漆的监狱。我有口难言,我能告诉他们伊甸园的真相吗?我如果告诉他们伊甸园的事他们一定会把我当成是个疯子,当时疯子没有进精神病院的权利,当时的疯子只能被处死。再说了,我在战场上是个十足的懦夫,我用战友的尸体当挡箭牌,我不敢英勇地牺牲自己成全大义,这些可都是死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把我关进监狱算是较轻的惩罚了。
我思念着李梅,我五脏俱焚,我用牙齿啃监狱的混凝土,幻想着自己变成一只老鼠王,带领着老鼠大军咬穿这座该死的监狱,这样我就能重新见到李梅了。我后悔自己没有在流浪的时候把满腔热血向她倾吐,我责怪自己没有拥抱她因为我的供养而逐渐丰满的身体,我既想念李梅又想念夏娃,她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就这样,我在军队的监狱里也不知道呆了多长时间,我的胡子头发渐渐浓密了起来,我的心脏渐渐苍老了起来,我每天都在思念李梅,我每天都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她会来探望我吗?这其实是不可能的,她没有资本进监狱探望,更不可能知道我究竟在哪一所监狱。我默默地忍受着煎熬,心中的希望仿佛豆大的火光照亮影影绰绰的黑暗,我还不能放弃,至少得熬到出了监狱后再说。
十年后,我出了监狱。城市一如既往的肮脏,人们脸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的麻木。我一个人光着脚走在街上,满心疮痍,满目浑浊,我像一具活着的尸体,被人流冲刷得残缺不全。我走遍我和李梅流浪时所经过的每一处角落,可是连她的头发都没觅得一根。夜晚,星斗被城市的废气遮盖,我穿过辉煌的霓虹灯汽车灯彩灯巨大的屏幕所闪烁出的荧光灯,缩在一座桥边,静静地等待时间来让我腐朽。
后来你是怎么遇见李梅的?
你怎么知道我又见到了李梅?
不然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老伯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声音低沉得可以凝固时间。我确实又遇见了李梅。还记得那只癞皮狗吧?嗯,那天晚上,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来了一只和之前叫醒我的那只长得很像的癞皮狗。它一步一停,时而抬抬脚时而抽抽鼻子,好歹终于把我引到了一座垃圾场。我在垃圾厂里发现了李梅腐烂的尸体。
啊?这你都能承受得住?
为什么承受不住?
你爱李梅,你吃过和李梅长得很像的夏娃,你在监狱里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好不容易熬到出狱,结果迎接你的却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还记得我是怎么和夏娃相遇的吗?
如果你没说谎的话,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与夏娃相遇的。
正是如此。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和李梅相遇的吗?
这我也说不上来。
正是如此。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继续活下去,那我就仍然有可能与她相遇。
所以你让自己一直活到了现在?
正是如此。
好吧,你继续吧,我想听故事的结局。
故事已经结局了。后来我去当了个清洁工,每天早晨7点起床,来到这里扫地一直扫到下午四点,扫腻了我就锻炼身体,出一身汗后继续扫地。
但是还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搞明白呀。
有什么不明白的?晚霞准时来临,老伯拿起他的扫把,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我要走了,明天你还来吗?
一阵沉默,老伯站在原地等待我的回答。晚风吹起他头上的一圈稀疏的毛发,他无聊地挥了挥扫把,结实的肌肉流动了起来。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天边升起了绿色的暮霭,我才开口说,明天我不来了。
老伯问,为什么?
我回答,因为我还没遇见我的夏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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