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唰”刘小牛在日历上把昨天过完的10号划了个叉，前面几月都已被叉画满。每过一天，他就用笔叉一天。每一次，他画叉很认真也很用力，那薄薄的日历纸张都被纤细的笔尖刮破了好几页。还有200多天就能见到爸爸了。刘小牛这样想。画好叉，他翻开下月的那一面日历，在18号的日期上郑重的打了个实心三角符号，很认真的写下 “爸爸生日”四个字，写完后，盯着日历看了会，觉得还不够隆重，又在字后面画了个小蛋糕，然后才心满意足的写作业去了。
2
刘小牛的妈妈在他出生那年不幸去世，爸爸刘大牛为了儿子和那年近古稀的聋哑娘的生计，不得已扔下尚在襁褓的刘小牛外出打工，算来已经有十个年头了。
刘小牛是聋哑奶奶一手带大，打他记事起，他就只能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和他们说话；去水塘边和鱼虾说话。家里静得要命，大部分时候，只听得到喘息声。有时奶奶咿咿呀呀的比划着，刘小牛猜不出奶奶要说什么，只能挠挠头，傻笑一下，奶奶也裂开那口掉光了牙的嘴笑起来。
有时候，他会忘记了奶奶又聋又哑。被老师表扬了，得了大红花，他一进门就嚷嚷着：“奶奶，奶奶，我被老师表扬啦！”他的小脸因为兴奋绯红绯红的，像个熟透的苹果。但奶奶听不到，他的兴奋只维持了一分钟就像投进水里的石子，一阵涟漪后就沉入水底。他失望的低着头，来到羊圈门口，羊圈里一公一母一黑一白的两只羊是他在家里唯一的朋友，也是他学费的主要来源。看见它们，刘小牛又恢复了刚才进屋的兴奋，他把老师表扬他的话对他的俩朋友讲完，两只羊“咩咩”的叫着，不时抬起两只前蹄搭在圈门上，好像在祝贺他，惹得刘小牛“咯咯”大笑。
奶孙俩的日子很是清苦。平日里，刘小牛在上下学的间隙也会学着那些大人去捡垃圾，废报纸、废纸箱、饮料瓶等都捡了去卖钱，也因此遭到同学的嘲笑和排挤。唯独这本日历他留下来了，日历大概九成新，只用过几次就被丢弃了。刘小牛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翻捡时，它的一个角尖尖的抻在外面，雪白的铜版纸被阳光那么一照，亮得晃眼。他好奇的走过去，拉住那个角一咬牙一使劲，日历就被生拽出来了，雪白的铜版纸上印着些花鸟虫鱼，梅兰竹菊，还有几页穿旗袍的婀娜女人图案。他对那些图案并没什么兴趣，他想买本日历挂在家里的小愿望居然在垃圾堆里实现了，他心里有点小窃喜。他小心的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污垢，又轻轻卷起，装进了书包。
3
平时小牛和奶奶吃的就是土豆红薯再配点稀饭咸菜，长期不见油荤，让刘小牛比班上同学至少矮了半个头。他的衣服、裤子都是奶奶补了又补，改了又改，宽大的衣服罩在他身上，像是往竹竿上晾了衣服，空空的，显得他个头更小了。鞋子更不用说，一双鞋风里来雨里去，小脚趾的地方都已经磨了个洞。明说是皮鞋，但皮已经被磨掉，露着大片白底网，下雨天被水一浸，晴天又被太阳那么一晒，皱得像是铺不平的纸，穿着挤脚不说，冬天更是像两个冰窟窿套在脚上，冻得他鼻涕直流。夏天呢这鞋又像是两个蒸笼，又捂又热，出汗时双脚总是不自觉的往前顶，每天上学来回走那么几公里路，回到家一脱鞋，大拇指都被汗水糟得起了白皱。他想买双新鞋，但看着那一贫如洗的家，和奶奶越来越驼的背，懂事的刘小牛，把到嘴边的请求又生咽回去了。
4
这天，他走在上学必经的路上，又路过垃圾堆。他习惯性的用眼睛一瞟，嘿，他乐了。垃圾堆里躺着一双被丢弃的鞋子。这鞋的鞋帮用的是红色皮料，鞋的内侧还有个拉链，样式有些时髦。许是穿了些年头，脚背的地方因为经常走路磨损，已经有了一条又黑又深的褶子，看上去特别显眼。除此之外，也没其他毛病。刘小牛环顾了四周，确定没人后，他迅速的把那双鞋拿起，揣在怀里，飞快的跑起来。跑了很远后，他在一处空地停住，慢慢的拿出捂在怀里的那双鞋，刚才因为太紧张，他都忘记试一试了。他干脆席地而坐，把自己原来那双掉皮的皮鞋脱下，整齐的码在一旁，正要试鞋，他看见了自己黑黑的脚底，他不想把这鞋弄脏，尽管这鞋也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但在刘小牛看来，这鞋像是从百货商店的柜台买来一样。他坐在地上，把左脚脚底在右脚裤腿上蹭了蹭，又抬起右脚，同样把右脚脚底在左脚裤腿上蹭了蹭。等两只脚脚底都被蹭得有些发麻后，他觉得可以试鞋了。他慢慢的把左脚伸进鞋子，小心翼翼的往前拱，然后，他又把右脚伸进鞋子，小心翼翼的往前拱，等两只脚都穿进鞋子后，他高兴的大叫了一声，随后又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这鞋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样。他穿着这双鞋原地跳跳，又跑了几步，开心得不得了。他蹲下身，把陪了他几年的那双皮都快掉完的皮鞋重新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还是没舍得扔，他把它们塞进了书包。
自从穿上这双鞋，刘小牛感觉走路都变得矫健有力了，速度也快了不少。等他走进教室的时候，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悄无声息了，他头抬得高高的，双眼因为兴奋而炯炯发光，还故意走出了动静。“哟！”第一个注意到他鞋的是班里的小霸王何东，何东的父母是做生意的，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很是跋扈。“小猪，换鞋啦？”何东跑到刘小牛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看完装作很懂行的样子，右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煞有介事的说道：“这鞋…”
“什…什…什么？你要说什么？”刘小牛不想跟他纠缠。
“这鞋，明明是双女式的鞋，你为什么会穿着双女人的鞋呢？”何东故意把声调调高，话音刚落，全班齐刷刷的望向刘小牛，片刻沉默后，教室里发出一浪接一浪的狂笑声，何东和他的几个小跟班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刘小牛憋红了脸，低下了头，他默默的走到自己座位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用手擦了擦眼睛，拿出了课本。
何东还要上前再说些什么，这时候上课铃响了。何东望了望刘小牛，意味深长的笑笑，便从桌子上坐回到椅子上。一上午，刘小牛脑子里都在想鞋的事，老师讲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5
何东和刘小牛本没什么交情，他也不屑跟刘小牛这种家庭条件不好的娃打交道。上学期，他俩还是同桌，但二人从来不说话，拿何东的话说就是与刘小牛没有共同语言。刘小牛是全校公认的好学生，品行好、成绩好。何东呢，就是个混混，每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小小年纪还学会了逃课。每次考试成绩出来，刘小牛排第一，何东排倒数第一。一开始，老师把他俩安排在一起坐，就是想刘小牛能够帮助何东，但何东不屑这些，他家有的是钱。
在考试前夕，何东的那个暴发户爸爸为了让儿子争点脸面，许诺只要他考进班级前20，就给他买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这对何东来说是何其难！所以，在期末考试前夕，何东破天荒的拿了些零食贿赂刘小牛，拜托他考试的时候务必照顾照顾，刘小牛看着那些零食，馋啊，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五彩斑斓的包装袋里的美味呢。但他还是忍住了，默默咽了咽口水，然后很坚决的摇摇头。他觉得做人要正直，不能走偏门，不能不劳而获。
到了期末考试，刘小牛果真没给何东半点念想，他把试卷遮得死死的。何东在一旁干着急。成绩出来了，毫无悬念，何东的最新款智能手机泡汤了，他心里那个恨啊。看着刘小牛气就不打一处来，“好你个刘小牛，装什么正经，给我抄点试卷，你会掉几斤肉吗？懂不懂什么叫同学间互相帮助？我看你根本不要叫什么刘小牛了，脑子跟猪一样一点也不开窍，叫刘小猪得了，或者刘猪头。”这梁子就这么结上了。从此，不管刘小牛跟他强调了几遍他叫“牛”不是叫“猪”，何东根本不理会，依旧“刘小猪”“刘小猪”的叫着。
6
刘小牛其实也有个手机，是爸爸托老乡带回来的，手机屏幕已经碎得看字都有点吃力，但其他功能没什么大碍，爸爸给小牛手机的主要目的是可以和他视频。但爸爸说了，等他有时间，他就会给刘小牛来视频，让刘小牛不要主动给他视频，他怕给工头看见了，就要扣工资，一扣工资想给儿子买的玩具、衣服就泡汤了。
爸爸和他视频一般都是晚上九点后，有几月都是固定在周三。但有段时间爸爸不知道怎的，周三了也没个信，手机一整天都静悄悄的。刘小牛等啊等，他已经很困很困，上眼皮和下眼皮打得不可开交，但想到爸爸可能会来视频，他就强撑着等，等到十点半，手机还是安安静静，他就会按亮屏幕，把手机放在左耳处听听，又拿到右耳处听听，确定手机没有毛病，就有些小失望又满怀期盼的拿着手机上床等，有时他等着等着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手里还好好的握着手机，但是没有爸爸的视频通话，他又失望了。
刘小牛每次上学之前，都把手机藏在枕头下，他从来没有带去过教室，班上的同学也从来不知道刘小牛有个手机。
7
下学期，班主任小戴老师在班里进行了位置调配，刘小牛总算得以避开何东，可没想到，何东根本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调侃他的机会，而且这何东嘴巴比学校广播还大，不出一天，全校都知道了他们班有个穿着女人鞋来上课的好学生。等做广播操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在等着刘小牛看他的红皮鞋，他们三五成群，嬉皮笑脸，指指点点。刘小牛太想把这鞋扔了，换上他那双旧得不能再旧的皮鞋，可是他又不舍得，家里的经济条件迫使他一次又一次犹豫。他艰难的在学校过了一天，终于熬到了放学。下课铃一响，他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冲出教室，他一刻也不想多呆。
刘小牛背着书包，书包里除了课本还有那双鞋，愈发沉甸甸。他低着头，走得很慢很慢，不知不觉来到了学校边的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里有个小小的湖，每次有心事，刘小牛都会来这里。今天，是他过得最伤自尊的一天。同学们刺耳的笑声在耳边萦绕，还有何东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把书包往边上一扔，哭了，整整哭了二十分钟后，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便一股脑的在裤子上蹭干净。他长吁了口气，呆呆的坐在湖边，微风拂面，湖水轻漾，他心里舒坦了很多。他仔细端详了脚上那双鞋，心里有了主意，正欲提起书包准备回家，突然，他听到了“嘤嘤”的哭泣声，他吓了一跳。“是谁？”他壮着胆子问道。刚才他哭得太用力，太忘我，没注意有什么人。哭泣声被他这么一问小了些，明显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刘小牛思忖了片刻，慢慢蹲下身，拣了块砖头拿在手里，猫腰着慢慢移向哭声处…等他拿着砖头的手悬在半空正欲落下时，哭得梨花带雨的那人刚好转过身对向他。两人都怔住了！“小戴老师！”刘小牛惊讶的叫了一声。小戴老师赶忙用手胡乱的抹了把脸，又捋了捋被泪水沾在脸上的碎发。她眼眶红红，却又拼命挤出笑意的问道：“小牛，你怎么在这？”
小戴老师是刘小牛的班主任，温柔漂亮，上学期去过他家家访，知道刘小牛家的情况后，她帮助刘小牛申请了助学金，时不常还会带几个大白馒头悄悄的放在小牛的书桌里。有一次，他上课发烧，是小戴老师背着他去的医院。他趴在老师瘦弱的背上，闻着老师黝黑的头发飘来的阵阵洗发水的香味，还有老师身上一股说不清的，绵绵的，甜甜的味道，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包裹着他…
刘小牛被小戴老师这么一问，把手里砖头一丢，傻笑着挠挠后脑勺，“我…我…我来跟这潭水说说心事。小戴老师，你为什么也在这，这片林子同学都不敢来，据说是湖里之前淹死过人。”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小牛说完这话后，有点发怵。小戴老师看着他那强作镇定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没有的事，你别自己吓自己，”顿了顿，她又接着说：“老师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来这里散散心。今天这事就当我俩的秘密，谁都不要外传，好吗？”刘小牛用力的点点头。他心里有点小窃喜，他和小戴老师有了小秘密，别的同学都不知道的小秘密。他又想起何东“哼，叫你横，我和老师有了小秘密，你没有！”想到这，他开心的笑了。和小戴老师道别后，他背着书包往家走，一路上，他觉得肩上的书包不那么沉了，脚上的鞋也不再令他尴尬了。
8
刘小牛一蹦一跳的往家走。却在离家200米的小路上被何东和他的4个小跟班堵住了。何东一副老大模样，带了个墨镜，嘴里叼着根牙签。他的4个跟班一字排开的站着，把刘小牛的去路堵得死死的。他们趾高气昂的站着，每个人嘴里还嚼着泡泡糖，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等老大发话了。何东走上前，对他的几个跟班说：“你们不要对好学生这么凶嘛，会吓到他的。”然后转过头又对刘小牛说：“爷爷我今天心情不好，这样吧，你给爷爷跳个舞，爷爷高兴了也就不为难你了。”他知道何东是因为考试的事找他麻烦，他说：“我不会跳舞。”“那你会干嘛呀？”何东伸出右手在刘小牛的头上狠命弹了下，几个小跟班顺势做出很疼的样子，嘴里还配合的发着声音。刘小牛没有动，他说：“何东，你是因为考试的事记恨我吧。如果你自己努力点，少逃课好好学习，你至于会答不出吗？”“哎哟哟，你个好学生，现在还教育起你爷爷我来了。看来今天不帮你松松筋骨，你就不知道小锅是铁打的。你这没妈的野杂种，让爷爷来教训教训你。”最后这句话让刘小牛怒了，他扑上去就和何东扭打在一块，等旁边几个跟班反应过来时，何东已经被刘小牛压在身下压得死死的，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这还了得，“老大被欺负了。”不知谁喊了一句，刘小牛就觉得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还被谁踹了几脚。他一边要防着何东的反击，一边要对付其他几个小跟班。情急之下，他把书包两肩带一拽，书包像个铁锤一样一下一下，重重砸了出去，不一会儿，何东和他的几个跟班都吃了书包的苦，他们搞不懂为什么刘小牛的书包会那么沉，书包像是几十斤的铁锤，被抡一下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刘小牛的右眼角肿了，手背也破了，背上估计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了，他瘫倒在地上大声喘着粗气。
六个人，就那么横七竖八的睡在地上。过了好一会，何东率先爬起，蹒跚的走到刘小牛身边，刘小牛以为何东还要打架，赶紧双手交叉护住头，却不想何东把右手递给他，他犹豫了会，握住何东的右手站了起来。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对方鼻青脸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何东说：“这就叫不打不相识。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啦，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兄弟我一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刘小牛捡起地上的书包，看看何东，又看看何东的4个跟班。笑了笑，回家去了。
9
刘小牛鼻青脸肿的穿着那双鞋回到家后，见奶奶还在睡觉，他开始生火做饭。干柴在烈火的窜动下，噼里啪啦的唱起了歌，扭起了妖娆的舞姿。很快，饭做好了，奶奶还没有起床。他把饭菜用盘子盖住，便去搞了些锅灰往鞋上抹，一层又一层，直到把鞋子原本的红色完全盖住，现在鞋变成黑色了，他重新穿上鞋，高兴的蹦跶了几下，他觉得自己像个魔术师。
天黑得像是被泼了墨的布，可是奶奶还没有醒，刘小牛很奇怪，为什么今天奶奶可以睡那么久？他肚子很饿很饿。他走到奶奶床前，轻轻推了推奶奶，奶奶的右手耷拉下来，冰冰的。刘小牛见奶奶睡得很香，便轻轻地把奶奶那只冰凉的手放到被窝里，他决定先吃饭不等奶奶了，他实在是太饿了。他想，如果奶奶要是饿了会醒起来吃饭的。他贴心的把奶奶的饭留出一大半，依旧用盘子盖住，自己则吃完一小碗后，就上床睡觉了，明天他还得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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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刘小牛准备出门上学，他看看桌子上的那碗饭，好像没有动过。一定是奶奶舍不得吃完又留给我了。他这样想着，就匆忙出门了。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是爸爸的生日。刘小牛决定要在学校把作业做完，回到家就可以和爸爸多视频会了。晚上八点，刘大牛的电话视频如期而至。刘小牛高兴的和爸爸聊他在学校的各种趣事，当然还有他的鞋子，他尽挑高兴的事说，刘大牛在电话那头看着儿子的兴奋劲哈哈大笑。他问刘小牛，“奶奶呢？让爸爸看看她。”刘小牛“哦”了一声，拿着电话准备叫醒奶奶，他还笑着跟刘大牛说：“奶奶偷懒，已经睡了两天啦，她的手还冰凉冰凉的呢。”等他把手机摄像头对着奶奶时，只听刘大牛悲恸的大叫一声“妈！”手机视频就断了。
11
刘大牛提着简单的行李袋出现在了刘小牛班级门口，他正和小戴老师说着什么。
他眼睛又红又肿，头发凌乱，看上去很憔悴。尽管在视频里父子两亲得像是从未分离，但真正见面，刘小牛还是感觉眼前的爸爸很陌生，他没有想到爸爸居然提前那么早就回来了。刘小牛被小戴老师叫出去，他怯怯的站在老师身后，低着头，双手搓着衣角，不敢和爸爸对视。刘大牛可管不了那么多，客气的和小戴老师道谢后，一把扯出躲在小戴老师身后的小牛，紧抓着他的手腕转身就走。刘小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面被刘大牛拖着不自觉的往前迈步，一面又拼命扭过头看看小戴老师，他多希望此刻小戴老师能温柔的告诉他不要害怕。然而，小戴老师只是眉头紧蹙地朝他挥挥手，他就这样被刘大牛掐着手腕一路走回了家。
进门那一刻，刘大牛掐儿子的手一松，行李袋一扔，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他再也抑制不住的喊道：“妈，我回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说完，他挪动着双膝，一步一叩首的一直跪爬到他娘的床边，放声大哭，眼泪鼻涕把被子浸湿了一大片。刘小牛看到爸爸哭，也跟着哭，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奶奶没有起床吃饭。那碗留给奶奶的饭，奶奶再也吃不到了。想到这，刘小牛扯开嗓子嚎哭起来，这一次比他在湖边哭得更长更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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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办完奶奶的丧事后，刘大牛告诉刘小牛，要带他进城。奶奶走了，没有人照顾刘小牛，尽管刘大牛自己在城里打工也过得很艰难，但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刘小牛舍不得他的羊，舍不得小戴老师，他没有作声，只是把头埋进双膝间，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坑坑洼洼的满是尘土的地上，转眼就干了。
刘大牛把手搭在儿子的肩膀用力的捏了两下，这是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对话。之后，他起身坐到门槛上，身子依靠着门框，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他的眼红红的，头发依旧蓬乱，他抽几口烟又叹次气，想到死去的娘，不禁又红了眼眶。
这一晚，父子两各怀心事的挤在刘小牛那1.5米宽的床上。刘小牛太不习惯和爸爸这样的亲近了，他睡不着，又不敢翻身，只能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刘大牛为了不挤到儿子，侧身躺着，尽量紧贴着床沿，又把双手抱在胸前。他想和儿子说说话，想用有力的手臂给他当枕头，但他见刘小牛躺下后就没有挪动过位置，以为他睡着了便也没有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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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走了，让刘小牛很迷茫，如果坚持留下，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想了一夜后，他决定跟爸爸去城里。他已经想好了，羊就送给村里的光棍王叔，就当给王叔做个伴。他还要去和小戴老师郑重的告别。
天刚亮，刘小牛就出门了，在家里对着爸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到了学校，一个同学也没有。老师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刘小牛知道平日里小戴老师到的也很早，他想老师应该在办公室了，他径直朝走廊尽头走去。
办公室门虚掩着。他正要敲门，忽地听见一个男人在说话：“你躲什么？你老公那病秧子就快不行了，你跟了我，有你享福的。”刘小牛透过门缝，看见刘校长一只手拉着小戴老师的手腕，另一只手在小戴老师身上不安分的游走。小戴老师拼命反抗着，苦苦哀求道：“刘校长，求你放过我吧。我老公就算病死，我也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好你个刘校长，平时衣冠楚楚，没想到是这样的大色狼。”刘小牛气不打一处来，他把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他太想推开门冲进去痛扁一顿这个欺负小戴老师的衣冠禽兽，但是他又害怕自己不是刘校长的对手。他退缩了，尽管他气得牙痒痒。他决定先回教室，等有机会了再给刘校长点颜色瞧瞧。一不留神，他碰到了脚边的垃圾桶，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了。刘小牛撒开腿的跑起来，等他跑到教室坐下，心还狂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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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戴老师的老公，自从去年查出尿毒症，病情反反复复，病危通知下了四次，都被医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肾透析的费用高昂，很快就债台高筑，不得已他们从医院回了家，只靠一些药物控制病情。小戴老师为了老公，不得不一边坚持上班，一边还要忍气吞声面对那该死的刘校长骚扰，她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白天老公由婆婆照顾，晚上则由小戴老师照顾。她迅速消瘦下去，本就瘦弱的身子显得更加单薄。有几次上课都因体力不支，差点晕在了讲台上。但任凭小戴老师怎么努力，怎么给老公打气，她老公却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周二选择了自杀。
小戴老师的老公自杀那天早上，在小戴老师准备出门上班时，她老公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嘴里喃喃道：“对不起，让你受累了。”小戴老师温柔的安慰他，让他不要担心医药费，好好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完，亲了下丈夫的额头就出门了。
小戴老师出门后，她老公跟妈妈说他突然想吃张妈家的豆浆糯米饭，麻烦妈妈跑一趟去给他买。张妈家离家里隔着三条街道，妈妈当然不放心，家里没个人照应怎么行，但他很坚持，他说他真的很想吃，况且药才刚吃过，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拗不过他的再三恳求，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说去去就回，小跑着出门了。趁这空档，他挣扎着爬起，拿起藏在床角落的敌敌畏，一饮而尽。等妈妈满头大汗提着热乎乎的豆浆糯米饭回来时，才进门看见地上的空瓶，妈妈腿一软，哀恸的哭声把邻居都叫了过来。等众人在慌乱中拨打的120赶到时，床上的男人，小戴老师的丈夫已经无力回天，他终究是以这样的方式解脱了。等小戴老师急匆匆赶到家时，她与她亲爱的丈夫已经阴阳相隔。她趴在他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她在刘校长那受的委屈还没来得及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丈夫，他就扔下她走了。丈夫一走，她的依靠没了，她本也想随丈夫去了，但是想到他班上这些可爱的孩子，她似乎又有了牵挂和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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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戴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等她料理完丈夫后事，准备上班时，却意外的收到了让她放长假的通知，上班时间待定。刘校长亲笔签名批准。小戴老师去找了几次刘校长，想求他让她恢复上班，但刘校长每次都以在开会拒绝见她，到后来甚至要求保安不准让小戴老师进学校。小戴老师失落的站在学校围栏边，看着她曾经的那帮可爱的学生，她太想他们了。半个月后，村里的人开始对小戴老师指指点点。据说，刘校长某次在会上批评个别老师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为了职称不择手段，还在私下找他企图以色诱等不正当的手段，试图拉票赢得评选资格。刘校长虽并未点名道姓，但大家都猜得八九不离十。学校里就属小戴老师年轻、漂亮又最受同学喜欢，况且她老公已生病多时。
一开始，村里的人见到小戴老师都只是小声议论，但刘校长隔三差五以各种名义诋毁小戴老师。最先开始公开骂小戴老师的是学生家长，他们说幸好没让小戴老师继续教书，不然就她这样的作风教坏了孩子。在刘校长的煽风点火下，大字不识的村妇也会指着小戴老师的鼻子阴阳怪气的说“看不出来呀，原来你是这么个货。”小戴老师一开始沉默不语，到后来，村里的老人、男人、少妇、小孩见到她不是吐唾沫就是指桑骂槐，小戴老师每次都无辜的说“不是那样的，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求求你们，不要再骂了。”但谁也不理她，仍旧自顾的骂着，唾沫横飞，越骂越带劲。
看着小戴老师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刘小牛再也忍不住了，他冲到刘校长办公室，指着校长大声说道：“你对小戴老师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刘校长先是一怔，然后不紧不慢的等老师们陆续来上班了，才开口说道：“这个小戴，真是不像话。自己做出那么出格的事，还让自己的学生来给自己洗白。”老师们听了，都笑而不语，不约而同的附和着刘校长。
从此，村妇们见到刘小牛便说：“你喜欢你们小戴老师吧？别瞎想了，小子，你多大，她多大，你们不合适。”“小子，翅膀长硬了，想为小戴老师出头了？”…
每每这些话说完，一群人总是笑得人仰马翻，刘小牛气得小拳头都捏出了汗，“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这时，有好事的站出来，假装一本正经的说道：“来来来，你跟我们详细说说那天你看到的真相。”刘小牛很认真的讲完后，那个好事的人笑得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小子，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蛮有想象力的嘛。”身边一群人又跟着笑起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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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什么版本都有了。有说小戴老师的老公自杀全是因为她的水性杨花；有说刘小牛这小子不正常，喜欢自己的老师；更有甚者，说刘小牛之所以这么护小戴老师，是因为她即将成为刘小牛的后妈…
小戴老师不再解释了，每天固定去学校栏杆边逗留会，然后眼神空洞的在村里走来走去，不时看着天笑会。一开始，她还衣着体面，到后来头发乱了也不打理了，衣服脏了也不换了；再到后来，有时只穿着上衣，裤子不穿，鞋子也不穿就跑到学校隔着栏杆朝里张望。
小戴老师疯了。
一天，她如往常一样，又跑到学校，她的双手扶着栏杆，头卡在两根栏杆之间看着学生们傻笑。那天，学校的栏杆刚刷了新漆，小戴老师的手上，头发上全部沾满了油漆，黑黑的，还有股刺鼻的味道。新来的保安不认识小戴老师，见个疯女人站在那，把刚漆的栏杆抹花了，他大吼一声“喂，滚一边去，别吓到学生。”见小戴老师无动于衷，他疾步走到她面前，扯了一把小戴老师，然后恶狠狠的扬起手作出要打她的姿势，“快滚。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小戴老师被吓到了，她浑身颤抖着，怯怯的看着保安。保安又往前迈了一步，扬起的手并未打算放下，他鼻子“呼呼”的喘着气，牙齿咬得紧紧的，眼露凶光。小戴老师突然大叫一声，跑开了。从此，再也没有人在村里见过小戴老师，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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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牛每天放学后，都会在村里转悠，他想万一小戴老师会回来呢。但，直到他离开，小戴老师也没有出现。未能向小戴老师郑重告别，刘小牛感到很遗憾。但最让他遗憾的，是他没有能力帮助小戴老师。小小年纪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说的是实话，大家都不相信他，偏要去相信刘校长…
第一次进城的刘小牛，看到了超宽的马路、超多的车和人、超高的楼房，吃到了传说中的汉堡包。一切新鲜又迷茫，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明天会怎样。听着爸爸和工友们的鼾声此起彼伏，刘小牛也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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