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已经走了两年了,奶奶不肯到城里住,倔强的要守着老屋。村子里平日里都是些老人,孩子都很少了,被带到城市去读书,除了过年的几天热闹,平日的村庄,寂静的好像喑哑的老人。
爷爷生前是个很精明强干的人,老了不服输,去世的前几年在棉花地里摔了一跤,也是受了年轻时候食粮不够的苦,晚年时候大油大盐的吃多了,又引起了中风,差点儿去世。病愈后,行动不便,说话也不利索了。家里人都不爱听他说话,可所谓的老小孩,总是想要讲话,我也愿意听爷爷奶奶讲述那过去的故事,我深深觉得这是一条永远也流不尽的河,是宝藏,家族祠堂和陈家家谱都在文革时候被毁损了,已经找不到能追溯的文字和实物。而我实在是很想知道,那久远年代的故事。
以前断断续续的问了些,有一年回老家过年时,就在这带着雾蒙蒙天气的撒点阳光的下午,我坐在爷爷旁,问爷爷,太太,太太的太太甚至更久之前的事,爷爷脸上乐开了花。我仔细端详他,爷爷真的老了,皮肤是庄稼人特有的黝黑色,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在他嘿嘿笑的时候,特别明显,他戴着一顶灰黑色的毛线帽子,尽管眼睛已经浑浊起来,但是我似乎能从那小小的浑浊的,依然闪着光的眼睛看出爷爷的青壮年时候的样子。爷爷就那么口齿不清的回忆着,我意外的知道,原来奶奶是爷爷家的童养媳。我立马跑到厨房求证,奶奶正在做饭,她骂了一句:这老头子不知道又在胡扯些什么。
奶奶从12岁时候就到太太家了,20岁时候嫁给了19岁的爷爷,并且为爷爷生育了5个孩子。奶奶虽然是童养媳,却一辈子没有吃过什么苦,从未下田插秧栽稻,只是在衣食住行为爷爷操劳。他们之间,似乎没有爱情。
妈妈说,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一开始建立的,就只有亲情。可我不信。活了这么久,生活,似乎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在贫穷的年代,没有条件思考人生的意思以及哲学相关的问题。他们所需要思考的是:吃了这一顿,下一顿在哪里,该怎样将孩子拉扯长大。经历过贫穷,荒谬,狂乱的年代,虽没有思考过生死,却似乎达到了另一种境界,奶奶的一个孩子在共产风时候病死了。我问她时,她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大概就是如此。
可是,当爷爷突然摔倒之后,奶奶的脸色却黄了,身体也如失去养分的树渐渐枯槁,大概就如她轻描淡写过早夭折姥姥的事情,大概就如她看着无儿无女无家庭的弟弟在乡村小路上在冷掉余晖中走向敬老院有源的眼神一样,大概就如我走了好远突然回头发现她跟着走在乡村小路上一样。她对爷爷的爱情,应该早就融在啃掉咬不动的肉皮的红烧肉,融在一身身斥骂不要再逞能,融在渐渐枯槁的身体,融在生下第一个孩子的啼哭声中,她对爷爷的爱就这样融在了时光的流逝中,熟不知,这长河也是情感的长河,每一层雾气就是没有言说的爱的氤氲。
看过费孝通的《乡土中国》,我对农村就是这样一直在爱恨疏远又亲近的矛盾中。虽然我很厌烦每次回老家过年的交通不便,很厌烦简陋的厕所,厌烦那软烂的泥巴,但是我必须回去。因为有他们在家里。还有我已经没有印象的太太在不远处山脉上的坟茔。那条路,有他们盼望的眼神,有他们守望的眼神,依依不舍,却又无奈的回归这日复一日的等待。我知道他们终有一天要回归黄土,这绑了他们一辈子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回去,陪他们最后这不多的日子,也是将我浮躁的灵魂安放的地方。
爷爷终究是没有等我我结婚的那一天。听到他身体不好的消息,我立马赶回家,我握着他枯槁的手,送了他最后一程。
现在老屋里,只有二伯陪着奶奶,慢火文炖着这缓慢的时光。我知道,有一天,当奶奶也不再了,我就再也没有回去的理由了。那个老屋,将被时间永远留在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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