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傍晚了。
晚秋的天空总是奇异的高,西边半边天被晚霞染成暧昧的红色,高楼的剪影昏迷在飒飒的凉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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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了自行车,风衣勾在了车座上,她轻易挣脱,看也不看一眼。车把上挂着刚买的卷心菜和马铃薯,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时刻显得十分聒噪。
她推着车,不快不慢地走过狭窄的走廊,走廊边挂晒着潮湿的衣服,有时会蹭上她的袖子,偶尔一个锁在一边的自行车或者一个旧躺椅也会有些挡道。
一路上,她礼貌地向坐在乘凉走廊的老人轻轻点头微笑,直到脚步停在那个贴着红色福字的房门前。 她没注意过此刻天上的晚霞,毕竟这一天和这些年来的每一天都一样,太过普通,普通到让人没有耐心再去寻找什么特别的东西。
无尽的疲惫随着她换下鞋子的时刻接踵而来,她重重地跌在了沙发上,头枕着沙发上叠放整齐的衣服。她侧躺着闭着眼睛,手放在脸旁边,几乎忘记了自己白天那幅精干的样子。
他回来的时候,厨房里是热油亲吻蔬菜的声音,房子里是一股有些呛人的油烟味。他把外衣往沙发上随手一扔,整个人就跌在了沙发上,头枕着那堆叠放整齐的衣服,手放在脸旁边,他闭上眼睛,很快就意识朦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阵轻轻的摇晃中醒来了。等他清醒,她已然静静地坐在餐桌旁,夕阳从小小的窗户里照进来,无声地照在她的脸上,像是一个酣睡的孩子在母亲的温柔里做着缱绻的梦。
他不曾注意这些,毕竟这一刻和这些年来的每一天都一样,太过普通,普通到让人没有耐心去寻找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慵懒地走到餐桌旁,看着一桌子不见荤腥的菜,轻轻叹了口气,说:
“明天做点红烧肉吧,天天都在吃斋饭一样。”
她夹了一片卷心菜,没有回答。许久,屋子里只有筷子和碗清脆碰撞的声音和两个人咀嚼吞咽的声音。她突然开口了:
“我看了一套房子,二手的,80平米的,离咱们公司都近,可以按揭。”
他停下,抬头看着她,她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又说:
“总归不能一辈子租着单身公寓。”
他放下筷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等我有能力了再说好吗?你觉得我现在还不够累吗?”
“房价在涨。”她依旧淡淡地说,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吃饭。
“能不能别想起来一出是一出?我都说了,我现在还没有能力,等我有能力了,我们可以买更好的房子。”
“我等了七年,也没有等到你有能力的那一天。”她停下来,看着他。
“你不要无理取闹行吗?”他的声音里,丝毫不掩饰恼怒和颓废。
她低下头,什么也没说,重新开始吃饭,他突然狠狠地砸了一拳桌子,桌上的盘子像是受惊一般跳跃,她却连一丝惊吓也没有。
“我们离婚吧。”她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他别在一边的头,猛地转过来,像是要把她看穿了一般的眼神扎在她的头顶,她没有抬头,还是静静地吃着饭。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一声,掀了她面前的餐桌,盘子和碗碎裂的声音顿时充斥了窄窄的屋子。
她静静地坐着,看着没吃几口的饭菜撒了一地,甚至还冒着热气。他摔门而去。
她什么表情也没有,默默地一个人扶起桌子,收拾一地狼藉。
天黑了,傍晚远在天边的锦绣般的晚霞,此刻变成了唾手可得的妖魔般的乌云,挡住了星和月,罩住了整座城市。
她一人慢慢地走着,在熟悉的小公园里,尽量地避开喧嚣,追逐着安静的小路。秋天的夜总是撩人般的冷,她拢了拢脖子上厚厚的丝巾,嘴唇在冷风中不住地颤抖着。
不远处昏黄的灯光吸引了她,是一个馄饨小摊,是一对夫妻开的。她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小摊上,在这种情景下,没什么比一晚热热的馄饨更合人心意了。她来的时候,馄饨摊的夫妻正在吵架,甚至没有觉察到她的到来,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着,等着。
最后是女人发现了她,不轻地捶了男人一拳,一边走向她,嘴里还一边用方言骂着男人,女人温柔地笑着对她说:
“大妹子,不好意思啊让你等着了,都是那个呆头愣子给我气的。”说着还瞪了男人一眼。
“没关系,我要一碗馄饨。”
她慢慢地喝着冒热气的汤,昏黄的灯光让人有些困倦。她拿出手机,里面没有存他的号码,她却熟练地输入了那一串属于他的数字,发送成功的简讯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就明天吧,早上十点,民政局。
身后夫妻俩的吵闹声不绝于耳,在这冰冷的秋夜里,那却是她觉得最温暖的救赎。
他看到她的时候,她的一缕头发正好飘在了嘴唇上。平常素面朝天的她,今天却化了淡淡的妆,他不得不承认,已经三十多岁的她,依旧像个年轻的姑娘一样美,如果不是眼神里那一抹根深蒂固的疲惫和忧伤的话。
“请问两位办理什么业务?”
“离婚。”
她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不见波澜。
从民政局出来,他和她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气氛的尴尬蔓延开来。
“我送你回家吧。”他深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和秋风的飒飒一同倾入她的耳朵。
“我去住在晓琦家。”
他和她就这么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同蹭过走廊里潮湿的衣服,一同绕过破旧的躺椅和自行车,一同向惊讶地乘凉老人微笑点头,一同停在贴着红色福字的门前。他们已经太久没有一起走过回家的路了。
她突然发现,秋天的天空是异常的高,途中的合欢花开得正好,是她最喜欢的淡淡的颜色。他没有告诉她,在她顾盼间,他在看她,风吹过她发丝的样子是那么温和,她眼睛里映上天空的蓝色时是那么澄澈。
她有多久没有看过这一路的景色,他就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看过她。
关门的声音,告诉他她真的走了。她只带走了她寥寥的几件衣服,那些他和她的照片,她一张都没有拿。
他呆坐在沙发上,旁边是叠得整齐的衣服,只有他的衣服了。他走到窗边,看着不知何时下起来的雨。她没有带伞。不过他又能怎样呢?
他跌在了沙发里,头枕着叠得整齐的衣服,手放在脸旁。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惊讶地跳起,为什么她没有摇醒他?突然间,早晨她淡淡的声音响起。
“离婚。”
她拿起手机,来电提示是他的,她犹豫一下,还是接通了。
“喂。”她的声音,淡淡的。
只有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许久,她挂了这通无声的电话,在另一个沙发上,叠起厚厚的衣服,她头枕着衣服,手放在脸旁,一道滚烫的痕迹从左眼眼角舒展到右边脸颊。
这是这个淡淡的故事里,她唯一的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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