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男女

摇铃一晃，被推开的门里进来一对男女，餐厅里客人的动作都停了一停，等侍者说了“欢迎光临”后，才恢复谈笑饮食，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年轻的侍者穿着经典的白衬衣、黑马甲，职业干练，却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对准时出现的客人。

男的比女的矮，银灰色的西服上是双排细致的金色走线，带一副圆框眼镜，斯文里透着一股凌厉。

女的漂亮，叫人印象深刻的那种，并不精致的五官凑在一起散发出特殊的魅力，身材也好，米色连衣裙贴合出惊人的曲线，恰到好处地露出两段白皙大腿。

可惜那件连衣裙一眼就看出了廉价，在这个高档西餐厅里格外醒目。

他们还是坐中间的那张双人位，冷冷对坐着，并不对视。男的没要菜单，很熟练地为两人点了餐，要了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

侍者吩咐下后厨，拿了酒和酒具，送了过去。他动作比寻常要快，因为他不想错过。

那对男女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察觉，他们很安静地吃了饭，偶尔交流，声音很轻，和来这里的大部分客人一样。他没有发现男的不时皱起的眉头。

第二次就不同了，那女的声音陡然一高，大叫了声“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男的没说话，盯着她让她坐下，扫视一圈，压下所有投过来的目光。但坐的近的几桌还是听到了“我把孩子都打了”“钱？你以为我跟你是为了钱？”“你别逼我”之类的只言片语。

第三天他们再来，坐那桌周围的客人都是昨天来过的了。

这回女的红着眼说去补妆，去了有一会儿，男的抬手看了眼表，结了帐就走了。

第四天他们仍旧出现，侍者多少有些意外，他已经大概猜到了故事，无非是年轻的女人和有钱已婚男人的那类，糟糠之妻比不上年轻活力的肉体，玩的时候发誓赌咒回去就休了黄脸婆，女的信了真要男的兑现的时候，男的差不多正好腻了。真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这个女的似乎真不要钱，他亲耳听见那男的说“五百万”，女的还是摇头。

第五天他们如约而至，好奇的人越来越多，餐厅的生意都好上了几分。没人会去坐中间的那张双人位，那里好像是独属于他们的舞台了。

第六天，男的终于也爆发了一回，他解开衣领子，点起一根烟，把浓浓的烟圈吐在女的脸上，叼烟的食指和中指直戳过去，“你不要后悔。”说完摔椅而去。

此刻，是第七天，两人都没有开口，侍者在他们的沉默中为他们端上牛排。

男的飞快地切下一块送进嘴里，三成熟的牛排切面腥红。他倒起一杯酒，头也不抬地问：“你该想好了吧？”

女的没有回答，她一动不动，保持着坐下时的姿势，没有拿起刀叉，对面前的食物丝毫没有兴趣，她的目光集中在白色桌布上某个虚无的点里。

男的吃的很快，放下刀叉，喝下一大口酒，酒杯落下的地方正是女的所注视的那个点。

“不说话，那就当你是默认了，”男的摘了下眼镜，又带回去，“明天律师会联系你，好好配合。”

女的猛然一个抬头，抄起酒杯甩到男的身上，被撞飞的酒杯落到地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男的半个脸都是红酒，好像被打了一拳鼻子，流了血。

“你去死！”女的丢下这三个字，第一次先离开了。

男的竟没有发火，他只是简单擦了擦，结了帐也走了。

餐厅里的窃窃私语一下子多了起来，侍者默默听着，多少有些同情那个被骗了感情还要被人背后嚼舌根的女的。

到夜里一点多，餐厅关门，侍者换下黑白颜色的制服，变回名叫“颜仁”的年轻人，同这个城市里无数个下夜班回家的打工仔一样普通。

在几乎无人的公交站台，他竟然又遇见了那个女的。

她红着眼，很显然很厉害的哭过，也认出了颜仁，有些欲言又止。

“你能借我五十元钱吗？明天就还你。”她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颜仁答应了，五十元钱，力所能及，他的同情让他不能说“不行”

他们于是加了微信。

第二天，女的如约转账还钱，两人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她叫蔡雅，大三学生，比颜仁小四岁，那个男的叫叶洲，比她大十岁。她和那男的之间，和颜仁猜的差不多。颜仁以前以为对这种不知自爱的女人，自己肯定是鄙夷的。但他和蔡雅聊得越多，越没有办法讨厌她，越觉得她是受害者，是需要有人保护的人。

回过神来，他已经把她的微信置顶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休息的周六，他鼓起勇气约了蔡雅。蔡雅隔了好久回过来的一个“好”，让他忍不住笑出声。

可是在约会点找到他的，不是蔡雅，而是警察。

“你是颜仁吧？认识一个自称叫蔡雅的女人不？”

颜仁点点头，有些紧张。

警察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那你是受害者之一了。”

“受害者？”

“她是一个女骗子，和一个男的搭伙，做戏给人看，专门骗你这种自作多情的男人的钱。你赶紧看看，都转给她多少钱了。”

颜仁打开微信，感觉脚下一空，不知不觉地因为她说的各种理由，已经转去三千多了。

警察看了眼，记在本子上，仿佛安慰他似地说：“你也别太难过，你是目前最少的一个了。”

“啊？还有别人？”

“当然了，根据我们掌握，这次他们在你餐厅里演的这么一出，已经骗到七个了，最多的一个被骗了三万。”

颜仁这才想起来，每次蔡雅去卫生间或者离开的时候，总有男的紧随其后。

他忍不住摸了摸额头，都是汗，“那我们的钱还要的回来吗？”

“说实话，难。钱是你们自愿借的，金额又被他们控制的刚刚好，没办法立案。”

“那怎么办？”

“怎么办？以后认识人的时候多留个心眼。至于这钱，这边有了什么进展会通知你的。”

警察走后，在公园长椅上呆坐了好一会儿的颜仁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点开那张漂亮的自拍头像，发过去一段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的语言。

屏幕上飞快地跳出一段字：“小菜菜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朋友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