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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突突车司机又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一边殷勤地表示要帮她背包,一边略微弓着身体领着她往门外走。
她跟着他刚走过旋转门,一股暖风迎面扑来,一下子让她感受到自己背上飞扬着的头发,洗发水的淡雅清香飘然而至,让她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看过的飘柔广告,似乎徐徐走着的自己就是广告里那个黑发飘飘、修长飘逸的少女,少女的前方一定有个潇洒英俊、且带着温柔微笑的男子正等着和她相迎。
坐上突突车靠后的一排,她想着刚收到的粉色的莲花,又想着自己一副长发飘飘的美样儿,心里美滋滋地乐着。司机看着她坐下,把她的背包还给她时告诉她还要去接另外两位游客,然后走向驾驶座,眼神有意无意地瞄着她。
酒店门口飘动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也站满了其他突突车司机,大家为生活奔波着,谁也不在乎谁地并存着。她一个黑头发黄面孔的单身女子,看上去和来往的人并无异样,却又有明显的不同。她懒散中透着自信,成熟里溢出青春。又因抛下了平日琐碎的烦恼,她脸上闪着静静的柔和的光芒,在这嘈杂喧嚣中尤其抢眼。周围闪电般传过来的很多有意无意一瞬即逝的眼神,都被吸在她藏在墨镜后面淡定的目光里。她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心里却怡然自得地凝视着、欢喜着。这一切,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和她毫无相干,而却模模糊糊地蕴含着她那无限渴望着的无限神秘的未知。
当突突车启动,她那半湿的长发也随风起舞,打在脸上,打在嘴角。虽然飘柔的清香正渐渐被街上的尾气、湿气、各种食物的气味儿融合,她心里的喜悦却依然洋溢在脸上,温暖地滋润着她的身体。
车子停在第一个站点,上来一位背着旅行包、穿着一件印着某个球队标志的T恤和短裤的男子。很难看出他的年龄。看他头微秃、肚微鼓、脸上倒是细皮嫩肉的样子,估计也就三十五岁上下吧。他坐到她对面的长凳上,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嗨就一直看着窗外不再啃声。飘柔广告里那面带微笑、举止优雅的男子的模样在一瞬间便被对面的男人粉碎。她和他面对面坐着,沉默不语。好在他们的突突车正穿行在充斥着各种声音的大街上,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开口说话的必要。
突突车往前过了两个红绿灯后又开向一条窄窄的小道,司机把车停在路口,跳下去飞快地往巷子走,一眨眼又飞快地回来,后面紧跟着另一位客人。
那来的也是一位男子。他倒是身材修长,头上戴着个浅色草帽,像是在当地买的,给他一副入乡随俗的亲和感。他的眉眼和棱角在草帽的影子里都看不清楚。只见他在车前停下,也说了一声嗨,却不挪步,看着两边的长凳,似乎在犹豫着要跟谁坐。她把墨镜摘下,向他露出微微的笑意,他用手碰一碰帽子,却不摘下,然后就很自然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她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那歪着头、手碰帽子的神情却让她一下子成功穿越几十年而看到了《上海滩》上的许文强。她想起当年看《上海滩》时的万人空巷,想起十六七岁时的自己那美丽绝望的心潮澎湃,想起一只丑小鸭对许文强的无比爱恋却无能为力。那些渴望,那些漫无边际的痴情,到底形成了多大的驱动力,在这半辈子的人生路上又给她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她无法想象更无法衡量。
突突车七拐八弯已经来到了湄公河边,河边的风、河边的金光把她带回到眼前。板凳上本来坐着两个沉默的人,现在变成了三个沉默的人,其中一个全然不知他竟然带着一线许文强的风情。
她终于沉不住气,便问身边的许文强从哪儿来。
“英国。” 他回答时很有礼貌地扭过头来转向她,然后回文,“你(们)呢?”
这下她看到了他带着弧线的嘴唇,灰蓝色的瞳孔隐隐约约地映着她背后的椰树,还有她自己的眼睛。虽然英文词里“你”和“你们”是不分的,但他的眼睛先看看她,又看看坐她对面的那位他,显然是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儿。
她赶紧向许文强跟对面的人划清界限,说,“我从中国来” ,然后把目光看向对面。
“我从德国来” ,一开口就听出对面的他浓重的德国口音。
哦,难怪,她心里想,一般德国人都很拘谨,不太喜欢用英语闲聊。
许文强马上明白他们并不是一对儿,三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随即变得轻松。
两个男人搭上了话,倒是很自然地就聊上了,蜻蜓点水似的从足球聊到工作再聊到欧美的政局。
她一边假装认真到听着,一边却是认真地开着小差,心想,假如她,一个单身女人,不在这里坐着,两个男人又会聊些什么呢?一定会聊到女人吧,就如两个女人聊着聊着,也一定会聊到男人的。男人、女人,爱、性,咱不要否认,人生最大的动力,大脑最大的兴奋点,其它事物都只不过是为了延迟高潮的到来以达到最大满足所做的铺垫和衬托。
她这么想着,却不露声色地听着对面的德国人说话。他说他在德国南部的一个化工公司工作,说是到柬埔寨来休假,要来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和文化,等等。她听到化工这词倒是马上谨慎起来。自己也在一个老牌化工公司工作,说不定双方认识朋友的朋友。她更是断定了不啃声,绝不透漏自己的来历。表面上她对他们的对话充满好奇,甚至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却在想,“这家伙,美其名曰是到金边来看世界,其实一定是来亚洲寻找艳遇,和当年她知道的去泰国寻找艳遇的德国男子并无不同。或者,他也可能是为了增加一些自己关于在异国泡妞的经验,这样回到母国时在某一个合适的社交场合又可以随手用上。‘哎呀,我当年在柬埔寨时......’,等等,显得多么的见多识广。
坐在旁边的许文强却突然显得有点让人琢磨不透,说话时似乎有意无意地看着远方,深不见底的远方。他慢悠悠地说自己是出来散心的。他希望离家远远的。因为他的家乡,虽曾是工业革命的摇篮,现在却已经悄悄地沉睡了一个世纪。英国公投脱欧后,他对自己的未来更加感到迷惑。旅行是想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重新认识自己,以此希望能获得灵感,开启人生的下一步,所谓”Soul Searching” 或叫做“心灵的探索”。
许文强说话时一直显得若有所思,每一个措辞都似乎经过了思考。说的话虽然显得很实诚,却似乎又带着一些深藏不露的伤感。他是一个善人。是一个伤心的人。是一个诚实且自信的人。她这么想。她喜欢这样的人。
可是她转念又想,嗨,估计自己说到底还是以貌取人。因为喜欢他的样子了,他说什么她都会觉得中听,还情不自禁地给他加上浪漫深远的光环。而那个微秃微鼓的家伙,她就不由自主地小看了他,估计就是因为他长的模样吧。
哎,真是不可救药。大概所有的两性相吸都是由本能驱动,所有的本能驱动又都以外表的吸引做为前提吧。
许文强说话时,一时看着远方,一时又照样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她脸庞的左侧红彤彤的发热,也不知道是因为湿热的晚霞,还是她感受到的他的目光。
她这么想着,似乎脸更红了。
好在马上就到了游船码头。司机停下车,自己先下来,笑容可掬地领取大家的小费,准确地说,是她和许文强的小费。车一停稳,德国人早就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了。
后面剩下她和他,各怀心思,迎着夕阳,迎着暖风走向了湄公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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