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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稿)
胡思乱想间她终于听到空姐说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让乘客们把手机调至飞行模式。她赶紧再看一眼微信,想看他会不会来接机。
还好,他没说要来。他怎么会来呢?她想,这本来就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又不是要去和他私奔的。他只是祝她旅行愉快,并期待和她相见。正如她所预料到的。
私奔?她突然被脑子里想起的这词吓了一跳。“我会与人私奔吗?” 脑子里顿时闪现出一个个交往过的男人。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前有过这样的风月的夜晚,有过这样的一场约会,傻傻的自己曾经是想到过要私奔的吧?
不由得一下子想起了古时候的卓文君,一个才女佳人私奔下嫁个一无所有的司马相如,扶持他功成名就却还遭他嫌弃,后来她虽凭才华和智慧又让他回心转意,但无论如何他也总是背叛过她的,可见女人若为男人放弃一切,包括放弃自己的人生,到最后也难免还是要委屈求全的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下定决心,与其到头来遭男人背叛,成为一个哭哭啼啼的可怜虫,不如有个独立强大的自己,让自己拥有足够的选择余地。
这想法一定是从住泰国那时候开始的,她想。记得当年在欧洲学德语时老师解释一个单词,什么是自我娱乐。那老师年轻时肯定是一个绝代佳人,那时候已经五六十岁了依然风韵犹存,深邃的眼睛,棕色的短发衬着轮廓清晰的脸,两片丰满的嘴唇,讲话抑扬顿挫,神采飞扬,却言辞犀利。只见到她头一扬,眼睛瞪着课堂,说,什么是“自·我·娱·乐·”,把自我娱乐几个字拉得老长,然后快速地说,就是男人不带老婆跑到泰国去玩。说完她双唇紧闭,唇角上扬,形成一条完美的弧线,深陷的眼睛却蹬得老大,瞪着课堂上的男男女女,随大家去任意遐想。
当时她也没真懂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懂了那几个字,也没懂老师瞪着大家是什么意思。等到她到了泰国,没几天就懂了。再到后来她每次回想起老师讲到男人去泰国自娱自乐时的眼神,她猜测老师应该就是一个后来她常听人提起的“女权主义者”吧。
当年到了泰国不久,有一天下雨,她和他一起去做按摩,他俩并排一人躺一个按摩床享受着很舒适的泰式按摩。按摩好了,她正躺着舒服地伸懒腰,老板娘拿着一个单子过来问他,当着自己的面,而且丝毫没有压低声音说话的含蓄,问她的身边人要不要来一个特殊的按摩。那感觉极其自然,一如问你吃完正餐要不要再来个甜点。她爬起来看一眼那单子,上面列着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的照片,她们的号码和价格,气得脸都青了,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那些女人。当然他拒绝了,红着脸拒绝的,还很腼腆地和老板娘加一句说自己刚结婚又有很好的太太。
回去的路上她就发飙了,什么意思啊你?难道如果不是刚结婚我正好在身边你就会点单睡别的女人吗?他赶紧解释,左解释、右解释,发现有越抹越黑之嫌后死也不再吭声。而她却一直在想,如果自己不在身边他会怎样?如果他们是老夫老妻了他会怎样?如果她不是亚洲人,而他如果对亚洲人又充满了好奇又会怎样?
其实不用问,那时候因项目需求,他的公司总部送来一批一批的工程师,而那一批一批的工程师,虽然在自己的国内都有家小,却无一抵抗住了那最原始最赤裸的本能的诱惑。那时候她有的是时间,白天他去上班,她就和酒店的洗衣女们在洗衣房闲聊,她们用泰语指指点点地告诉她,哪个鬼佬最行,哪个女人最浪,哪间房间的床单最污秽...... 她听不懂时,她们就捂着嘴大声地笑,那笑声到现在还在她的耳边震动。
人啊人,爱情与婚姻,终究是人类自己强加于自己的套索,到底经得起多少动物本能的呼唤和考验?她对此一直没有答案,到现在也没有。
但是事实上,在芭提雅街头充斥着的白白胖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以及他们带着的一个个又瘦又黑又小的泰国女子,他们放肆的笑声混着汽车的喇叭声还有远处的海浪声,在她年轻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永远的记忆。
那时候的她其实是很孤独的,因为她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整天呆在房间里人都要疯掉,而一出房门,似乎她就成了一个当地的应召女。两项选择之下,她开始出去冒险,去热闹中品味孤独。于是她便经常独自走在街头,赤脚穿双人字拖鞋,上身穿件单色的棉布背心,下身围一块在腰间打结的花布长裙,晃荡着晃荡着,从一条街逛到另一条街,每走几米就有男人过来搭讪,她从恐慌到厌恶到坦然地面对,甚至好奇这些在芭提雅自我娱乐的男人在另一个世界里又过着怎样的人生?她闻吸着空气里飞舞着的,除了铺天盖地的灰尘,那沉重的海水的潮气,更多的是蒸发过的两情相悦的人体的味道,汗水和精液,那赤裸裸的现实似乎让她一下子看透了男人。
想必是打那以后,她下定决心,女人的尊严只能靠自己争取和维护,如果选择为了安全而放弃自由,最终她必定失去两者。
后来她一回到欧洲就去找工作。这些年来虽然工作上生意上遇到各种不顺心的事儿,她也从来没有真心想过放弃。有一位智者朋友曾经和她说,凡事可以看透,但不要看破。她这辈子都很感激他这句话。这让她一直还能保持着积极的心态,不管是工作还是恋爱。虽然人与人似乎都经不起推敲,都就那么回事儿,可是只要活着,就得去爱,只要爱着就得去积极地过,积极地付出吧。
果然自己这大脑不由自己掌控,就像天上的银河系也不由银河系掌控。她这样不着边际地回忆起从前的日子,把自己也搞晕了。
不就是想起私奔俩字吗?放心好了,她自己安慰自己。年轻时都没有真正私奔过,何况又有那么深的领悟,怎么可能就随便和人私奔呢。不会的,不会的,不舍的东西,物质的东西,太多了。再说他和她也不过是飘萍似的朋友。有那么一两次,两块浮萍被风雨送到了一起,相互取暖的感觉记忆犹新。后来他为了更好的事业机会去了曼谷,最近刚被派到了金边。
真巧。居然又是金边。那里的战争早就停了,听说如今是一个打了鸡血的年轻的城市,充满了商机和复活的欲望。
哎,这人到中年,生活中有多少不堪承受的重,心无所依却似又飘凌于不堪承受之轻。自打和诗人分手,她想把生意再好好做大,不去想那些儿女情长之事。可是生意做大了,又发现那也没有什么意思,钱是赚不完的,青春的日子和年轻的心情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点点地溜走。
好久连一个像样的年假也没有休过了,休假也是疲于奔命,陪这个陪那个,上有老下有小,突然她就想出去散心,想去寻一些自己过去的影子,想卸重也想释轻。
这时候,像他那样的浮萍便成了最好的知己,可以不问过去不管未来,无需理由,没有期待,于是便和他联系了一下。他说,“你来金边吧,正好我也刚来这里不久,兴许我还可以陪陪你呢。”
于是她就登上了这深夜去金边的飞机。
他不来接她倒是正好,浑身释然。她不欠他,他也不欠她,反倒可以保持他们之间君子之交的坦然。
起码她是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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