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

作者: 泫而 | 来源:发表于2023-08-16 07:52 被阅读0次

    题记:

    多年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想写这篇文章,当跟她聊天后,我更加坚定要把它写出来。

    当时我想给她拍个照片,作为封面。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念想,还是让她继续“乐天派”吧!

    “呀,你回来啦!我都,都,想你,想你了!”

    站在老屋院子中央的我,看着萧索的院子,细数着过去的11个春夏秋冬,思绪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给拽了出来。

    随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她。

    她,是我们隔壁邻家的胖闺女,78年的小马,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镇上,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八,所以大家都叫她“老八”。

    老八隔着不算高的围墙,伸着脖子笑嘻嘻地往我家院子里看,开心地嘴都合不上了。

    “还认识我哪?”我也笑呵呵地看着她问道。

    “认识啊,我都想你了!”这句话,在短短的几分钟了,她竟然说了很多遍。说完便加速绕过院子,从大门走进了我家院子。

    刚刚入秋,天儿有些微凉,她双手插在上衣的兜里,径直朝我走来。看见我,她只是笑,两个浅浅的酒窝依然挂在嘴边。还是不说话,可也毫不拘谨。

    不知为何,我竟然感觉有些局促。“一点没瘦啊?”

    老八笑呵呵地应道:“嗯呐。”

    “我跳舞、跳舞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马上补充到。

    “跳舞?”

    “啊!去,去,广场,跳舞。吃完饭去。”老八想一句说一句。

    “那也没见你瘦。”我逗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多年未见的刘奶,也就是她的母亲。于是挤出句:“你妈呢?”

    “在屋呢。”老八利落地答道。

    “你爸呢?”我追问道。

    这时,旁边摘菜的表姐小声说:“他爸老了,身体也不行了,现在瘫炕上了,她妈也是80多岁的老太太了,也整不动了,这不,7个姑娘轮班过来伺候老头儿嘛。”

    听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记忆里,刘爷和刘奶是那么健康那么能干,每天像上了发条似的,一刻也闲不住,那时爷爷还笑他们像个牛似的。怎么就……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现在谁在你家伺候你爸呢?”

    “我,大,大姐。”

    “你呢?你会伺候你爸吗?”我问。

    “会啊,我,给,给他,捶背,倒,倒尿……”

    “倒尿?你给你爸倒尿盆?”我惊异地看着她。

    “嗯呐!”老八竟然害羞了。但马上又抱怨起来:

    “他,他打我!”老八声调突然变高了。我问谁打她,她说:“我,我,我爸呗!”

    “为啥打你?”

    “我,我蹲炕上,碰,碰到他,他,就,就,打,打我……”老八向我结结巴巴地描述着。我以为她是认真的,生他爸爸的气了才会这么说。奇怪的是,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这个笑很坦然,好像一切都无所谓,貌似她只是在讲述两个小孩子打架时的童真。

    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

    老八是个“乐天派”——上苍派来的快乐天使。从出生,到认识这些街坊邻居,她始终都是笑呵呵,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愁事。小时候的我,只知道她是这条街上的“傻女”。长大后,我才知道,有一种病,叫“唐氏综合征”,老八就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

    上辈人的观念是“要男孩儿”,所以,当刘家的大女儿出生后,刘氏夫妇就开启了“要男孩儿”的大门。可是,老天却赏赐给了这对夫妇8个女儿。老八的到来,算是上苍为刘氏关上了“求子”之门吧。老八的智力,至今依然是5、6岁孩子的水平。除了基本的吃喝拉撒,其他的老八真的没学会什么。而且很任性,想出去溜达,招呼都不打就走。记忆里,刘爷刘奶经常满大街找她,每次老八回来不一会儿,就会眼睛肿得像红樱桃似的从家里出来,找个安静的地方一坐就是小半天。

    搬家后,我回去的次数很少。好像我跟老八上一次的见面,应该是10年前了。以前她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洗,都是刘奶给她洗。当听说她会照顾生病的刘爷,我感到异常惊讶。

    原本我想宽慰她几句的,她却用大人的口气跟我说:“他老了,不跟,不跟他,一样的了!”说完又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我觉得老八长大了。但我却分不清,是岁月的洗礼让她明白了一些道理,还是人性本善。

    “我鲍叔、鲍婶儿呢?”当我还在思考人性时,老八又一次笑嘻嘻地打断我。

    “啊,你鲍叔,也老了,动不了了,跟你爸一样;你鲍婶儿……”我迟疑了下,不知怎么跟她交代她才能理解。

    “你鲍婶儿也老了。”我强忍着哽咽地说到,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鲍婶儿,就是我奶奶,我不敢跟她说鲍婶儿过完年走了……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乐天派”是如何看待生死,我告诉她实情后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我看见鲍叔、鲍婶儿了!”老八显然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你看见了?”我有些懵。因为我们已经搬走好多年了,爷爷奶奶也只是前年回来过一次。“在哪儿看见的?”我追问。

    “去,按,按手印,去,你家,看的。”

    我恍然大悟,“跟谁去的呀?”

    “我妈呗,我妈,我妈领我去的。”

    听到这里,我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轻松了一些。

    “啊,他们现在老了……”我继续构思着下面该说些什么。

    “鲍叔,去,我家,喝过水,茶水,我,我爸,我爸给泡的;鲍婶子,婶子还给过我饼,烤饼,可好吃,了。”说着老八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开心地笑个不停。然后开始连珠炮似的念叨起了各种我们一家对她的好:

    说我给过她一个红色的书包——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到现在我也没想起来;

    她嫂子,也就是我妈,给过她多少衣服和鞋子,颜色、样子她貌似都记得很清楚,一样样地说与我们听;

    她鲍叔、鲍婶儿给过她多少好吃的,说要是再去县里按手印,她还要让刘奶带她去看鲍叔鲍婶儿……

    以前从来没想过,也没在意过我们在她眼里的样子。

    “这条街现在还有多少老邻居了?现在住的都姓啥,你知道吗?”

    “知道!”老八坚定地说。说着,掰着手指从我们小时候的玩伴一一说起:

    “你、小明明、杨友、卢鹏……”这些人,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她最喜欢的,也是最惦记的。那时,我是这条街上最小的丫头,整天跟着比我大好几岁的哥哥、姐姐满街疯。当然,我们也会拉着“老八”。

    那时:

    跳皮筋,她没有怨言的给我们抻皮筋,偶尔我们会教她跳,可她怎么也学不会,最后还是主动要给我们抻皮筋,笑嘻嘻地看着我们跳。

    藏猫猫,她经常是那个去捡石头然后到处找我们的那个人。往往是找半天她也找不到一个,以致后来,她像个“会儿”似的,可以自由出入,我们都不会抓她。但却谁也不愿让她跟在后面,因为,她动作慢,跟在后面就会被人发现。可她还是愿意跟我们玩,我们也并不真的嫌弃她。

    ……

    好多好多,我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可这些人,这些邻居,有的搬了10多年了,她却清晰记得,描述的好似昨天刚刚见过。

    “你认识的这些基本都搬走了,又搬过来几家?你认识他们吗?”

    老八刚才高涨的情绪一下子消失了,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就不做声了。

    老八还是那个老八,只是她念叨的这些人,已经长大了,飞走了。在她的世界里,她邻居家的这些孩子,是那么美好。她羡慕,也喜欢,喜欢跟这群孩子玩。这些孩子长大了,她却依然记得当年的那群孩子的名字,是胖了还是瘦了、又有多久没有回来过了……

    曾经,大家以为她是“傻女”,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这次回来,见到她,才意识到,其实这个“乐天派”,也许真的是上苍派来的天使,什么都懂,什么都记得,她只是来人间体验美好的。

    也许,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世界。她,只是我们童年的一部分,但我们却是她记忆里最美的那部分。

    从我见到她起,她的眼里就闪动着“期盼”,时至今日,她好像依然在期盼着。到底期盼什么呢?

    许是希望突然有一天,曾经跟她玩的那群孩子,突然齐聚,一起叫她一声:“八姨”?

    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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