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侄

                    大表侄                                           

每当我想起这个大表侄时，我的心情就会沉重起来，我试图探寻他从当初走到现在这种地步的原因，但最终只能百思不得其解。

大表侄是我大姑的大孙子，我大表哥的儿子，其年龄如今算来应该已经超过"而立"之年了。大表侄从小就沿袭了我表嫂表哥的许多特质，比如寡言少语，比如憨厚朴实，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小小年纪的他十分乖巧，也特别讨人喜欢。会走路以后每年春节，他都会跟在他老爸的身后到我们家来拜年。

大表侄从入小学读书开始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生活简朴，学习勤奋，每个学年领回的奖状在其读高中之前就已经贴满他们家的一面土墙。等到他读高中的时候，他已经成了我们小村庄的骄傲，也是他的同龄人和小于他的在校读书学生的楷模，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学习成绩优异，更因为他的谦逊和知书达礼，每次寒暑假回到老家，他除了帮大人干活就是认真读书，从不和同村的孩子们一起疯狂打闹。大表哥家门前十米就是纵横近10里深约30米的竹林，竹林的再南边就是一条依竹林宛延流淌了不知几千年的大河，大表侄极少跟随孩子们去偷瓜摘枣或是逮鱼摸虾。

大姑前后养育了三儿两女，一家人都忠厚老实，其一生也都在贫困线左右挣扎，大表侄读高中的那阵，大表哥已从大姑那个大家庭分出来单立门户，土里刨食供奉孩子读书在那时的农村已不流行，但因为有了希望和愿景，大表哥那时极苦的日子中因为有盼头也过得十分舒心。

大表侄一鼓作气，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考入了当地的一所本科师范院校，学得是工程管理专业，这应该是大表侄对大表哥的极大孝顺。大表哥和表嫂那时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对于供养表侄本科4年也做足了准备。是啊！十几年都熬过来了，还在乎这短短的4年？   

大表侄读本科的那阵子，我已经参加了工作，回老家的频率越来越小，与大表侄一年难得有一次面见，但对他的消息却是格外的关注，先是听说大表侄当了班长，后来又听说他入了党，前景似乎比大表哥期盼的还要光明，我内心里为此也十分高兴：大表侄真是为读书人争气！

大表侄很快毕业了，那时候QQ应用已经很普遍了。每年春节期间，大表哥都要遵循着传统风俗习惯到我家给我父母拜年，我通过大表哥辗转找到了大表侄的手机号和QQ号并与大表侄成了QQ好友。通过聊天和关注表侄偶尔更新的QQ空间，得知他在安哥拉的一家工地上负责道路施工管理，并且此前还去过另外一个叫利比亚的国家，我在心中为他击节叫好，他能在20岁刚出头就实现我30多岁也未能实现的出国见识见识的梦想，我由衷地羡慕他。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能走遍千山万水？邂逅万千美景，遍尝万千美食，不停遇见不断生长的丰富多彩的自己呢？

这之后我因工作调动，从县城回到了农村，在岁月的长河中，我像极了一支泅度河流的野狗，在从此岸到彼岸的波浪旋涡中挣扎凫游。异国风景如画，但远离家乡数万里，大概是厌倦了异国的漂泊，从QQ空间里能感受到大表侄的思乡与落寞。生活毕竟不是电影，在远离家乡的落后的非洲，大表侄的"诗与远方"也慢慢也变成了"泅渡"和“牢宠”，他在QQ中告诉我，他决定不再在国外打拼，准备回国发展，这恰好符合大表哥的期盼。此时大表侄已攒下了十多万的巨款，一直对大表侄疼爱有加的大表哥夫妇没向儿子伸手，夫妇俩咬着牙将老旧的土坯房推倒，在原址上盖了砖瓦结构的三间新房。极少远离豫南这片农村土地的他们期待着大表侄能在县城买套房子，娶个城里的媳妇，彻底摆脱父辈的艰辛。然而，事与愿违，命运从大表侄回国后发生了反转。         

大表侄

大表侄回国后不久与我见过一面，从他不善言辞的囗中，我能感受到他那颗满满的孝心和满满的自信，大表侄因为这种激情而面庞通红，我话到嘴边的建议被咽了下去。时代在不停地前进，也许他是对的，我何苦因为自己的平庸而去浇灭他燃烧在心头的希望之火呢？谁不曾渴望自由？谁不曾独上高楼？谁不盼衣锦还乡？谁不想功成名就？             

回国后的大表侄很快联系上了他大学期间结识的学友，去了武汉，说是参加一个什么什么会，我打电话给他，他情绪激昂说加入了一个什么会，"发大财"指日可待，这让我是不安。我联系父母，联系大表哥，让他们督促大表侄回来。但很快，大表侄换了电话，QQ上也不再回复我发给他的信息。

五年前的夏天，许久没有联系的大表侄从外地赶到我的单位，还特意为我带了些水果，但见面的整个过程极不愉快，我们彼此试图说服对方但都无能为力，资金已"余额不足"的他鼓动我拿出一笔巨款与他一道"创业"，说是去参加一个“民族资产解冻”的大项目。显然，他已经被“传销”式经营方式洗脑了，竟然试图拉我这个警察表叔“下水”。我不禁愕然！那一刻，看着原本木讷的他的拙劣的表演，我感觉他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最终我们不欢而散，在开车送他回县城的路上，轿车的右车门被未完工路基上钢筋划破多处，一如我的心被得千疮百孔一般。

去年春节，我去大姑家拜年，已经年逾80的大姑和大姑夫因二表哥家建新房又住进了尚未被推倒的低矮的土坯房。遇见大表哥时，年近60的大表哥已经是两鬓斑白，大表嫂的满囗牙齿也大部分脱落。提及大表侄时，大表哥和大表嫂神情落寞。大抵，大表侄依旧坚守在"淘宝"的路上。我在小村里转了一圈，去了竹林，去了河滩，曾经的这个落后的小村庄在时代的浪潮的推动下正如春草初萌，道路宽广畅通，房舍宽敞整洁、绿树环绕成荫……

人生总是如此，即使你走遍万水千山，但你绝走不出故乡；即使你拼尽浑身解数，但你终究拼不过命运。

十多天前，大姑夫因腹痛在乡卫生院被查出患了肝癌，随后大表哥将大姑夫拉到县城的医院继续诊断，医院就在我现在住外的不远，我特意把大姑夫和大表哥叫到家中吃了几顿饭，从大表哥那里得知已经32岁的大表侄依旧飘泊在外而极少主动与家中联系，回老家的次数也不多，至于是否还在从事“传销”无从得知。提及大表侄，大姑夫的腹痛立刻加剧并咳嗽不止。

大姑夫身愚绝症的消息很快在亲友间扩散，成年的后辈们陆续从外地赶回探望，他的长孙——我的大表侄没有回来，直到前天上午大姑夫永远地闭上双眼，不知大表侄此前的人生是否已成为离世的大姑夫的永久的遗憾。

今天，找准备下乡为大姑夫送葬，听说大表侄已在从西安赶回老家的途中，一丝苦涩爬上我的心头，再次在老家的竹林或是河滩上相遇，我不知该与大表侄说些什么。

忽然想到王维的那首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读着读着不觉热泪盈眶……

2018.11.28晨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