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命运

作者: 沉页 | 来源:发表于2019-11-26 09:45 被阅读0次

    季安今年42岁了。

    有一个家,一条狗,一辆车,一份工作和一个女儿。工作是因为画画得的,房子是用工作挣的,狗是因为房子捡的,女儿是因为狗认识福利院收养的,车是为了载女儿买的。

    她的故事很出众,也很平凡,出众到让人笑,然后转念,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的。

    因为一切归结下来不过是命运。

    中学的时候,季安很喜欢车,从摩托到电三轮,拖拉机,大客,还有火车,绿皮的那种。她从不喜欢飞机,因为不能开窗。

    说穿了,她就是喜欢风从车窗把她的头发吹得老高的感觉。一瞬间什么都不必不记得,一瞬间又像过电影一样,而她在镜头里是得天独厚的女主角。

    她很认真地觉得自己应该有一辆车,在风最香最美地季节骑出去。

    风的美与香的季节不一样。春冬的风很美,有些冷冽,也有些纠缠,但可以带无论什么飞起来,离开故乡,造最大的声势,给所有人看。在这样的壮观面前,人往往也平添了勇气。不敢想的背影也可以想,不敢说的秘密也可以说。

    夏秋的风就很温柔,也很香,不忍心催一花一叶,走一遭,把所有秘密听遍,便也心满意足,压在记忆深处,酿成最香的梦。只在夜里打开纸糊的糖果盒子,小心地翻看,品尝。

    季安觉得自己并存这两种风的特质。

    当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一件事,就自然地把它归为“为买一辆而努力”。她需要这样,因为太多事好像凭空生长,没有其源头。

    所以这样一来做数学题是为了买车而努力,学EXCEL是为了买车而努力,跑一千米是,把分数考高也是。

    她觉得为了买车有些事不能做。比如:不可以谈恋爱,不可以抄作业,不可以画画,不可以每天那么快乐。

    她从没有想明白,却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买了第一辆摩托车。

    跑在夏午空旷的林荫里,阳光从细细的蝉鸣里进来。

    那一刻,她舒了一口气。掉下眼泪,原来兜风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啊。

    她卖掉了本来也没什么用的摩托车。

    终于又开始画画。

    她画得昏天黑地,画这个夏天的喧嚣里最绚烂的,最明媚的,也有最凡俗的,无法开口的,隐瞒的。

    通宵看很多无聊的电视剧,关掉灯,只有屏幕把人心照得很亮,然后掉着自己也瞧不起的眼泪,心下温暖而圆满,只因主人公那一个“好”。吃一袋又一袋薯片,然后是没完没了的难以入眠。

    她把画寄去各处,不再是为了买一辆车,而是向自己道歉。

    肥皂剧没多好看,薯片也没多好吃。只是不想停下来。一切都是这样。虽然时间不许人倒带。

    好在,还是命运救了她。

    她的设计变成许多文具,笔记本,便签,胶带纸和夹子,可能到了某个课桌上,参与了某些为了“买电脑”、“买项链”的生命。

    她笑:“原来还是躲不过这些东西。”道歉和接受道歉原来是同一个过程。

    她不再看肥皂剧,不再吃薯片,和自己和解,安了小家。

    她的生活开始规律,但丝毫不是为了一辆或几辆什么车。她早上用半个小时准备一个人的早饭,买鲜花粘在墙上做干花,在秋天做柚子蜂蜜,春天做草莓酱。

    晚上去上瑜伽课。

    她为什么去呢?因为命运又将降临。

    下课回家,在进楼宇门时,她看到墙角缩着一只小狗。11月已经很冷了,冬风固然美,但那是对于有围脖手套的人来说的。纵使她厌恶一切小的生命,她仍然可以看到它而想起自己得渴望的眼睛。

    33岁的季安终于迎来了家的新成员。现在她不在是一个人规律地生活,而是两个。

    带着车车散步,身体检查,美容,看山看云。

    命运送来的,那就拥有好了。

    社区地志愿者阿姨帮车车剪指甲时,聊到季安的住址,和她的家。

    “几口人住啊?”

    “两口”

    “啊?你和爱人没要孩子啊?真美好啊。”

    季安笑笑“也没有爱人。”

    阿姨的动作停了一会儿,半晌也笑笑:“那也蛮好,我们一个小姑娘在这里有套房子,要他们做什么。”

    临出门,阿姨塞到她手里三个双黄咸鸭蛋,又拍拍她的肩。

    “常来坐啊!”她探半个身子向季安喊。

    两个月后,季安在她的联系下来到福利院。

    3岁的居明在那里抱着辅食碗看窗外。窗外的车车。

    院长还向她介绍情况,但居明和车车已隔着玻璃手舞足蹈了,米糊流了一身。

    季安看住了,院长的话已经原路返回。

    于是家里又有了新成员。

    季安带着女儿规律地和车车生活。

    看画展,摘野花,买模子烤饼干,给车车做衣服。

    三个人一起坐公交,挑靠窗的位置吹风。

    车车的毛,居明的头发还有季安衣服的流苏一起吹起来。

    季安想,还是每辆车吧,车车和居明都大了。她们三个没法坐在一起。

    买辆车吧,买辆车吧。

    然后就又买了一辆车。

    这就是季安的故事,一个关于命运的故事。

    可在她64岁那年,她独自去开车兜风了。

    是春天,最美的风,有吹开一切平静的力量,有把默作翻出花的力量。

    她看见那里黑压压,白花花的。

    她说:“他一定不喜欢这样。”

    她第一次说出。

    他的儿孙,夫人,儿媳十分诧异地看着她。

    一瞬间停止了哭声。

    他和她的好朋友快步从人群中挤出来,领她离开,胸前带着白花。

    她没抗拒,也没大闹灵堂,和所有次的沉默一样。

    她们去了咖啡厅。

    很久很久只有匙子碰杯沿的声音。

    “还是你最厉害”,朋友说,“刚刚好几个他以前的女友红着眼睛望你。”

    “因为只有我冥顽不灵是吗?”季安笑笑。

    “可能觉得你最坚强,最执着,信守诺言。”

    “才不是诺言。”季安小声说。

    “我就是不服。我没想和他在一起,我也知道和他在一起不会幸福,更没想让他也孤独终老。爱情不能勉强没差,缘分不能强求也没差。我就是想证明,总有人可以挨得过现实,利益,孤独,时间,哪怕命运。14岁喜欢的,现在也一样。”

    她静静喝了一口,风从河岸吹来,带着春的气息,把她斑白的短发吹得一动一动,很可爱。

    “是命又怎么了,我就必须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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