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想去看场电影。在映的影片中,选了最有眼缘的《百鸟朝凤》,到了电影院才知道是第四代导演吴天明的遗作。
电影开始在80年代,十多岁天鸣被父亲逼着跟着跟隔壁村庄的唢呐匠师傅焦三爷学艺。彼时,手艺人地位崇高,焦三爷的镜头都是仰角。我心里暗暗地想,等着吧,肯定有俯拍。这样的主题一看就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手艺逐渐沦落,被时代碾压。
镜头俯仰间,事事非昨日
曾经,红白喜事都要请唢呐班,白事尤甚。孝子贤孙钱多的请人唱“八台”,简陋些可以请“四台”,然而无论钱多少,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配得起唢呐的顶级丧乐《百鸟朝凤》。
火村村长过世,子孙跪求焦三爷吹一场《百鸟朝凤》。焦三爷执拗拒绝:“不是钱的问题。”火村村长挤走同村其他几姓,在焦三爷心里不算德高望重,配不起这曲子。《百鸟朝凤》的演奏第一次在影片里出现是土村村长去世的时候。土村村长是焦三爷心目中的德高望重,打过“鬼子”,为村民断过三根肋骨。他要吹《百鸟朝凤》!
孰不知焦三爷已经肺癌晚期,乐声起,鲜血也顺着唢呐向外流。最后,一口血喷在地上,还要告诉自己的徒弟天鸣:接着吹。天鸣接过来还沾着师傅血的唢呐,吹起来这曲《百鸟朝凤》。我预想的镜头出现了,对着焦三爷的仰角镜头变成了俯视。然而我却鼻头酸涩。曾经笨拙的徒弟已经接了衣钵,老师傅的仰望的眼里满满是欣慰和我看来有点凄凉的喜悦。
整部电影没有任何说教,只是戏剧化地展现了一个时代的逝去。手艺在逝去,风俗在变更,有人在固守,有人颠沛流离。年轻的人们更喜欢西洋乐队的新鲜,喜丧人家也喜欢这个“新”的面子。唢呐队逐渐被时代放逐,收到的钱越来越少,接到的活也越来越少。
像焦三爷一样固守手艺的人不多。更多人的人学手艺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徒弟天鸣也不过是认准了答应了师傅把这手艺传播下去。逼着年幼天鸣学唢呐,一直有个唢呐梦的天鸣父亲最后也否认了唢呐:挣不了钱!
整部剧中只有焦三爷一个匠人,一颗艺心。焦三爷交代,我死后吹四台就行了。天鸣说,我给你吹《百鸟朝凤》。一抔黄土之前,哪里还凑得齐吹《百鸟朝凤》的人,只有天鸣一个人的独奏。
为了讨生活,师兄弟们纷纷入城打工。电锯上锯断了手指,石棉瓦厂子里伤了肺,即使想再吹唢呐,也是有心无力。
一切无可奈何可是又那么自然。
哀乐是最后的挽歌
中国人看重身后事,所以哀乐才尤为重要。人活在世上,熙熙攘攘名与利,哀乐也许是对死者最后的价值安慰。
《百鸟朝凤》这是对德行的赞颂,有钱买不来的哀悼。钱可以买来的热闹,更多的是家人亲戚的自我慰藉。更甚者,不过是孝子贤孙的自我彰显。
在我的家乡,请班子这回事被称为“请响器”。小时候真的会去看“响器班子”,谁家老人去世了我们并不关心,我们只会看一场新鲜热闹。姥爷去世的时候,母亲硬是让我带上白色的孝帽,我们要一路哭着去姥姥家凭悼。即使我很小,也觉得十分尴尬。那种披麻戴孝跪倒一院的密密麻麻,以及沿街哭号的不体面,让我的悲伤也如鲠在喉。
长大后,也一度鄙视家乡这种倾全家之力的“厚葬”,直到爷爷去世那年。
那年曾祖父已经过世十余年,爷爷想为曾祖父的忌日操办一番,想请“响器”!然而未等到那日,爷爷便去了。我二月离家求学,四月清明回家,门上贴着挽联:人已是千秋。我有千万悲伤哽在喉头,人已是千秋,多么漂亮又悲伤。
曾祖父的忌日之礼是爸爸操办的,按照爷爷的心愿大办一场,请了“响器班子”。有人私下叮嘱我爸爸,你父亲刚刚去世,办这么热闹恐怕会被人戳脊梁骨。爸爸解释说,是爷爷弥留的心愿。
曾祖父去世几十余年,忌日如何操办,恐怕没人在意。同辈的老人所剩无几,年轻人只有漠不关心。爷爷的执念恐怕只有他自己懂得吧,也许这是甲子庚岁的他怀念父母的唯一方式。而爸爸如果不满足爷爷的心愿,一辈子也不会心安吧。
我忽然有些明白丧葬的意义。一场告别仪式,只是人们会各自选择自己最舒坦的方式。
活着是无处告别
电影里唢呐班后继无人。
生活碾压下,何处不是如此。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还要为活着继续挣扎。
活着,告别的只可能是过去。告别不了的是一地鸡毛的生活琐事。
所以,
哀乐过后,请原谅我继续,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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