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走在街上，我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那人个子不高，穿一条西装裤头，藏青色的背心 ，两只手晃荡着，黝黑的皮肤露在外面。
“怎么是你呀？阿诚！你小子，好多年不见了呢！”我伸手一把薅住了正急急赶路的阿诚。
男人见了我，约略一愣，只说了一句，“哦，是你呀！我今年没外出，我母亲病了，我在家照顾她！”
我问，“伯母没什么吧？！”
“人年纪大了，就是些老毛病！”阿诚澹澹地说。他的目光有些游移，似乎并无驻足逗留的意愿。简短的寒暄过后，他急匆匆地走了。
是呀，聊什么呢？我知道，这些年他的境遇似乎并不太好，他是一个敏感而自尊的人，我们多聊一刻，只会让相互之间感到尴尬。
我与阿诚相识是在念高一的时候。那时候我刚从乡下来到县城的一所城关中学念书。父亲的单位在城里有一家五交化商店，当时五交化的经理正是阿诚的父亲垕叔。商店的后面有一处别院，面积很大，我和单位的其他几个子弟住在后面的一间平房里。虽然有些拥挤，但比在学校宿舍还是单纯清静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住在这儿是免费的，还能时时受到垕叔照顾。
那时候阿诚和两个妹妹及垕叔一家人住在一起。垕叔是一个热心快肠的人，冬天里四合院天井旁的青石板上生起了煤炉，他总是将盛满开水的水壶提到我们的住处，挨个往几名学生的暖瓶里续水。对于垕叔，我们心里是又敬又畏的。因为头上长了瘌痢，他一直剃着光头，单位人称“辣子”，他声若洪钟，脾气有几分古怪而又火爆。
在我们眼里，垕叔常常显出慈祥幽默的一面。中午几个人休息的当儿，垕叔啣着一支烟过来，会对我们几个人逐一敲打一番，无非是“约法三章”的俗套话，譬如注意防火呀、要讲究卫生呀之类。又吹嘘自己洞若神明，大家的小伎俩瞒不过他的眼睛。他说，大顺在偷着吸烟，阿文在练气功，阿昌在鼓捣吉他。我们几个人相视一笑，暗暗吐舌头。
阿诚只大了我一岁，在学校里我们同年级不同班，每天放学有空，他也会到我们的住处来聊聊天。他与阿文在一个班上，那一阵他也迷上了气功，两个人常常对着一本有关硬气功的书籍学模一招一式，切磋技艺，聊侃心得，很是投缘。阿诚个儿矮小，这很大程度上秉承了他母亲的基因，尽管如此，在我们面前他并不感到自卑，反而显得少年老成，人小鬼大。
我们每每谈到一件新鲜的事物，阿诚总会对我的见解不以为然，洋洋自得地抛出一番自己的理论，显示出他的博学多才。大顺有时替他感到担忧，以他“三寸丁”的身材，将来能干什么呢？阿诚对大顺不屑一顾，认为大顺有些杞人忧天，他常常在我们面前自豪地说，我将来可以去当坦克兵的，你们高个儿人家部队还不要呢！
阿诚在班上的成绩一般，但是人缘却不错，连许多女生都愿意同他交往。女生们常常讪笑着同他开玩笑，笑他是《水浒》里的武大郎。阿诚不以为意，仍快活地同女孩们调笑。他是女生们眼中的开心果，这大约也是女孩们喜欢同他玩耍的原因。
我曾经以为，阿诚将来找老婆肯定是不用愁的，有那么多的女生喜欢同他交往，他随便挑一个就有情人终成眷属呢，倒不像我，见了女孩就脸红。高中三年的生活很快过去，阿诚终究没能考上大学，一点都不像他的两个学霸妹妹，最后他只得选择去读了一所技校。技校毕业，他很快去了一家工厂当了工人。
阿诚二十八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场变故，垕叔在一起意外事故中不幸去世。家里的顶梁柱垮掉了，一家人的生活从此一落千丈。阿诚成了大龄青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女朋友，他的母亲忧心忡忡。经热心人介绍，阿诚好不容易认识了一位女朋友，但对方家长索要高额的彩礼，阿诚家里根本拿不出来。如果父亲不去世，这些都不是问题，可是现在也只能眼见着一桩美好姻缘黄了。
阿诚有些心灰意冷，30多岁的人了依然一直单着。他曾经的那些女同学呢，一个个都早已觅得郎君，相夫教子。他的家境与人才让她们望而却步，没有哪个女同学有意于他，尽管学生时代他们关系火热，他俨然成了一个被爱情遗忘的人。屋漏偏逢连阴雨，不久阿诚所在的那家工厂裁员，他下岗了。
为了生活，阿诚与人合伙开了一家洗车店，可是生意并不景气，两年过去，投资的本钱也没收回来。他被迫离开家乡，只身赴南方打工。他心性很高，做事却很毛糙，缺乏条理，东一榔头西一棒，于是到哪个地方都干不长久。时光如流水，匆匆流逝，转眼进入不惑之年，阿诚仍孑然一身，他感到人生的孤独与落寞，渐渐也放弃了找一个女人的念想。
今天我与阿诚在街头的匆匆一晤，想来这大抵是我们20多年来的首次见面，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过得怎样，成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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