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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你清醒了？”还是那熟悉的清朗的磁性声音。有惊喜、有怀疑，还有激动。一阵珠玉碰撞的细碎叮当声。近了，近了，水晶帘离我近在咫尺。他终于来了。
我不愿扭头。我没有勇气面对那张脸，那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如今令我爱恨纠缠的人。
他扳过我的肩头，力拔千钧的一双手，扶着我的时候却轻柔地颤抖。
怕了吗？哼，还是作恶太多心中有愧！
我顺势转过了身，正面相对。凝视他的脸，好想把手覆上线条分明的脸，如从前，无数次去勾勒他的英挺的眉峰、深邃的双眸。然后，两手相扣，彼此相拥。
但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浑身是血的兄长和父亲的惨状，他们和我的族人在措手不及的偷袭中徒劳地厮杀，发疯地突围，直到最后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倒下。
兄长眼中充血，怀里是已经被乱箭射死的父亲——老单于。他嗓音嘶哑，身上刀痕鲜血汩汩，皮袍变成了暗红色，衣角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好汉子，仍然端肃如山，眉头不皱一下，话语却如铁，字字打在我的心上，生疼。“阿蛮，这个男人，灭我族人。你是全族的罪人啦，你好……”他话未说完，一箭之外的高洋矜贵地挥手，一排排利箭目标精准地射向我的兄长，我的亲哥哥。如崩塌的山峦轰然倒下。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几日，他和高洋还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草原上纵马驰骋。今日，他们就生死相搏，反目成仇。
高洋，还是那个慵懒迷人的年轻异族男人。但他更是有些君临天下雄心，蛰伏数年隐忍的新君。他偷了我的心，灭了我的族。
我被两个贴身侍卫锁住胳膊，动弹不得。我听着老弱妇孺的凄惨的哭喊，看着熊熊火焰把生机勃勃的家园付之一炬，等着腾格里快点结束我罪恶的生命。
可连死的机会都不给我。高洋不舍得我死，他以爱为名，囚着我，来到了华美冰冷的牢笼。
我疯了，整整半年。他每日必来，即使我已癫狂不识人，会抓住他的手咬得鲜血淋漓。每日摆好的名贵花卉、各地敬贡的珍奇宝物，我只当是草原上的牛粪，随意撕扯摔碎。他不怒，只是威严地叮嘱：“照看好徐妃！”然后，不舍地离去。临走，还会温柔地轻抚我的头发。
我醒了，我看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帘，繁复华美的桌椅，光滑柔软的床铺。这些都比不上我的草原，那茫茫绿色上的雪白点点。还有，我的家人。他们都在哪？
我的心撕扯着，狂跳着。我的手却异常地冷静，我喝退仕女，开始细细地装扮自己。我要告诉高洋：我是阿蛮，不是徐妃！
我俩的目光对上了。他眼神一滞。眼中的惊喜一点点地褪去，扑上来的是悲哀、是愤怒、还有绝望。
“呵呵！”我发出了如乌鸦一样难听的乖戾笑声。对面的镜中投射出我的诡异的脸，一半是精致的妃嫔端庄柔美的桃花妆，一半是草原上阿蛮的渴望自由又不得的痛苦苍白的素颜。
一缕鲜血渗出了我的嘴角。我想咽回去，但腹部的绞痛让我无力忍耐，抑制不住的液体汹涌地从我的口里喷涌而出。浸湿了冰凉的华服，染红了无暇的双手。
“阿蛮？你为什么要这样？”高洋跪坐下来，大喊：“来人，快来人，如果治不好徐妃，杀无赦。”他的认真有着寒意的眼神，让我想到那个星空满天的夜晚。
天上群星闪烁，夜晚的草原呼吸沉静，对面的少年眸子闪亮，胜过万千星辰。慵懒随意的他举起三指向天：“我高洋如对阿蛮有二心，天打……”我笑着捂住了他的嘴。我相信，与他白头偕老是命中注定的幸福。那时，他的眼神也是这样。“阿蛮，你不相信我，我会死在你面前。”坚定地不容怀疑，真诚地不需否定。谁知，一切皆是梦境。
我没有路了。高洋，你毁了我的过去，也断绝了我的未来。我爱你，但更恨你。能离开你只有一条路，就是死。
高洋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身上。这滴滴清泪，应该有几分真心吧。他紧攥我的手，身上也粘上了大朵的猩红，他只是盯着我，疯狂地焦急地拭去不断涌出的湿滑鲜血，大喊着：“朕不许你死，阿蛮，听到了吗？”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在我眼中，你只是高洋。如有来生，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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